() 深夜,万物俱静。
天空,yīn云密布。
没有一点风,爆晒了一天的大地,散发着热腾腾地蒸汽,一股cháo湿地憋闷之感在空气中蔓延飘荡,令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尖叫,打破了夜的宁静。接着是“啼哩哐啷”椅子倒地、杯碗破碎的声音。
“嘭”!
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光着脊梁,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还没跑几步,就一个趔趄,“扑通”趴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男人用尽力气转过身来,右手撑地,半躺地坐在地上。右半身已全被鲜血染红,左手使劲按着脖颈,不过血还是从手指间汩汩地冒出来,浑身鲜血淋漓,地上已红了一片。
他脸上布满冷汗,已与血液混淆不清,一双眼睛睁地滚圆,充满了惊恐。整个身体瑟瑟发抖,一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个矮小瘦弱地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是一个孩子。
一个右手拖着长剑、两眼空洞的孩子。
蹒跚着、缓缓地走近了男人。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男人左腿使劲地蹬地,身体一点点地向后挪。可面前那个幼小的杀手,还是不可阻挡地近了。
近了。
空洞地眼神,茫然地望着那张因疼痛和害怕而扭曲变形的脸。
手,机械地举了起来。
剑,机械地落了下去。
“啊!”
热血飞溅。
一颗头颅,“扑通”掉在了地上,滚下去老远,末了,还在地上转了几圈。
只是,眼睛依旧是睁地圆圆的。
猛然间,一道闪电,裂空而过,照的这个小小地院落,瞬间亮了一亮。
“轰隆隆!”
炸雷当空而作。
仿佛,震地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哗啦啦……”
暴雨顷刻而至,仿若天河倒流。
天与地,连成了一片。
雷声隆隆不断。
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就好象震怒的老天,一遍遍地睁开眼睛,要用这倾盆暴雨,冲尽世间一切罪恶。
那瘦小地身影,孤独地伫立在这茫茫水幕中,噤若寒蝉。
雨水打在头上、身上,腾起层层水雾,朦朦胧胧,仿佛在这狂风暴雨之中,迷失消散。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雨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
两眼,依旧怔怔地,望着。
片刻后,笑了。
人生,充满选择。可是,一旦走上一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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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好久……
漆黑无比的夜,倾盆暴雨下个不停。隆隆雷声震彻天地,时而划破天际的巨大闪电,在霎那间将大地照的亮如白昼。
血,早已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小小院落中,两具僵直的无头尸身横陈其间。两颗头颅,分别滚到院落的两侧,皆瞪着双眼,张着大嘴,面容扭曲狰狞,浸泡在浑浊的雨水中,两两相望。
仿佛,直到此时,也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水生怔怔地立在水幕之中,好像石雕一般,任凭那滂沱大雨浇灌而下。豆大密集的雨滴打在幼小的身躯之上,腾起层层水汽,朦胧中,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这时,院门开了,一把木伞无声的出现在门外。水生抬起头来,湿漉的头发早已将双眼遮住,只有那雨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他本能的面向院门,面向那木伞之下的枯瘦身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木伞之下,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缓缓道:“孩子,跟我走吧。”
水生没有任何犹豫的走向那一人一伞,好像盼望已久一般。木伞甫一罩来,刷的一下,所有的雨声都远去了,犹若跨越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直到此时,水生才感到遍体寒冷异常,被暴雨打透的身躯,在瑟瑟不停地抖动着。
在这茫茫雨夜,一老一小两条身影,相依离开这小小村落,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向着那未知的方向蹒跚而去。
好久好久,水生转过头来,遥遥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雨雾迷夜中的水家村,无言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散乱的头发后面,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异彩。
沧海行云,变幻莫测;人生一世,充满变数。一路走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清晨,雨渐渐小了下来。这一夜,两人不知行了多远。水生驻足回望,只见走来的方向,白雾飘渺,朦朦胧胧,苍茫一片,仿佛一切都在梦中。只有那偶而吹过的冷风,带来片刻的清醒。
老头看了水生一眼,收起木伞,道:“走吧。”
水生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道:“我们去哪呢?”
老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了一句:“去该去的地方。”
水生跟在老头后面,眼神迷离,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眼前的景物。道路两旁,青青小草幽绿盎然,朵朵小花粉嫩生彩,枝叶上的滴滴水珠,好像晶莹剔透地钻石玛瑙,灿灿生辉。
远方,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微风拂过,绿波起伏,涌动千里,好一派清新明快的田园风光。
只是,水生的心,却不知为何,莫明的沉重起来。
此时,老头眼中流波一转,突然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水生一怔,不假思索道:“水生。”
老头听来,垂下眉头,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水生?水生……”
可是水生又道:“不过,听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后来来了一个乞丐伯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就把我的病治好了。为此,他又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殇’。”
老头闻言,眼眸一亮,有些yīn惨惨地笑道:“殇,殇!好一个‘殇’,正合我意。孩子,经此一夜,你已与过去彻底了断,正因这一个‘断’字,我便赐你一姓,从今往后,你就叫段殇吧。”
水生默然,他小小年纪,自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可是,正是这一个“断”字,便了却了前尘;正是这一个“殇”字,便注定了今生。
星宿位移,命运流转;芸芸众生,浮华尘世。也许,一切的一切,到头来,终究是南柯一梦吧。
如此这般,两人朝蹬紫陌,暮踏红尘,一路上风餐露宿,徒步连行了三r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镇之上。
天穹yīn沉,落着稀稀疏疏地毛毛细雨。
此镇名曰:北水镇,方圆不大,仅有一条街而已。街面青石铺地,早已被路人踩的光滑透亮,两旁的建筑大多矮小破旧,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但是却整洁干净,蒙蒙烟雨中,让人心生清净之感。
街上行人寥寥,个个儿神sè匆匆。老头驻足片刻,发现不远处有家小饭店,随即带着水生径直走了过去。
此刻已过了饭时,店中甚是清闲,老头与水生寻了个角落,坐定后,点了些许饭菜,便各自低头沉默下来。
店堂中,除却他俩,在其他两个角落里,还分别坐有两桌客人。一桌坐着四人,其中有两位中年男子,皆江湖打扮,一身风尘,看样子常在外面走动;另两位背对着水生,但从背后看去,便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另一桌只有一人,背对着众人,看不见模样,但一身淡蓝sè道袍与众不同,很是有些气度。此时店中光线暗淡,想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水生两人的到来。
饭菜上的很快,水生两人依旧不语,只是默默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也就在这阵儿,门外的雨骤然变大,密集急促地雨声夹杂着沉雷响成一团。
然而,就在风雨大作之际,小店内却是静的出奇。片刻,只听一人低声咒骂道:“这鬼天气,简直不让老子过活了。”
这边老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扫,继续默默地吃饭,却见说话的是两位中年男子中的一个。
只听另一位道:“老卢,少安毋躁,暂且再等一下吧。”
那被称作“老卢”的中年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同坐的老者见两人面带愁容,问道:“两位老弟久走江湖,怎地xìng子还是这么急?咱们难得相逢,应该趁此天气,听着雨声,小酌一番,诉说一下心肠。天公如此作美,又怎会不让你们过活了?”
老卢听罢,苦笑一声,摇了摇低垂地头,无奈道:“老王,我实在是没心绪,你和水老哥说说吧。”
旁边那位姓王的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道:“水老哥,您是咱这行儿的老前辈了,知道咱们这走镖的,就是天天拿刀架在脖子上过活的,稍有不慎便丢了xìng命,我们兄弟着急担心不是没道理啊。”
老者自饮了一盅,道:“可这天气也没法走啊,如果实在着急,那等雨小些了,夜里走也不迟啊。”
老王皱眉道:“这批镖确实着急,可是夜里,夜里恐怕有些不妥。”
老者一愣,随即“呵呵”笑道:“怎么?两位老弟年纪越大,这胆子怎地却变小了,别人我不知道,你们二位的身手我可是清楚的很呢,难道还怕走夜路不成?”
老卢道:“不怕老哥哥笑话,正是如此。但您有所不知,如今这道儿上可不像以前,不太平的很呢。”
老者见两人表情如此凝重,问道:“为何?”
老王想了会儿,道:“不知怎地,那些原本隐居世外的修真门派,最近纷纷派出弟子行走江湖,有正道人士,也有邪魔外道。老哥哥您也知道,这正魔两道水火不容,一旦碰上,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弄得到处不得安宁。尤其是我们这些走镖的,遇到正道人士倒也没什么,可要是遇到那些邪魔外道,那这身家xìng命便难保了啊。”
水老头见两位表情凝重,遂严肃下来,道:“有这么严重?就连你俩也应付不来?”
老卢和老张齐齐摇头,老卢苦笑道:“就咱这两下子,对付一般的强盗杂匪是绰绰有余,可要是遇到这些个修真练道的,那就连个虫儿也不如了。”
三人皆沉默了下去。此时,外面雨势更大,仿若瓢泼盆倾。隆隆雨声连雷声都压了下去,店堂内显的更加安静。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便在此刻,只听一声粗旷的声音道:“红尘滚滚,命运悠悠;富贵烟云,前途难料;对美酒当长歌,抛却尘世烦扰,换得一生逍遥。”
众人诧异,齐齐向那人看去,却见那一直独坐的道人手持酒杯,来至众人身前,作了个揖,温声笑道:“诸位,贫道有礼了。”
众人不知何故,可仍起身还礼。只不过这道士的相貌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一张又胖又黑的圆脸上,留着一圈飞扬跋扈的落腮胡子,个儿不高,但模样彪悍威猛,与一身飘逸的道袍及不相符。
这道士也不见外,与大家见过后,直接坐了下来,道:“人生漂泊,风雨浮萍。天下之大,能在此偏僻小镇与各位相逢,实乃缘分也。可否请各位赏个薄面,与吾共饮一杯?”说罢,也不相让,便自个儿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实不知此人有何意图,可见人家礼让有先,也随饮了一番。但喝过之后,那道人竟不再言语,一人若无其事的独坐于众人中间。
此刻,老卢老张脸sè有些yīn沉,水家老头也是满腹疑惑,他装作笑颜,道:“这位道长,不知在哪座仙山、哪处圣地修行啊?”
道士恍然道:“啊,恕在下冒昧,贫道乃太华山太华派太一子是也。”
老卢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太华山?好地方啊,不仅峰峦奇秀,景sè绝美,更有天下第一险之说,实乃人间仙境,道长好福气啊。”
太一子也不在乎老卢的语气,只是呵呵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这时,老张作沉思状,小声道:“地方倒是不错,可这太华山上还有个太华派,以前竟没听说过。”
太一子闻听此言,原本笑呵呵的面孔立时僵住了。
水老头看出有些不对,急忙问道:“不知道长此番有何指教啊?”
太一子立刻换了一副笑容,道:“哦,指教倒是不敢……”他随即看向了坐在水老头身旁的那位小女孩。
“啧啧”,太一子仿佛在欣赏一件极美好的事物,满脸赞赏之sè,他对小女孩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想到这小女孩脾气甚大,只见她秀美一蹙,气鼓鼓道:“你这道士,管我叫什么作甚!”
众人均是一愣,水老头连忙道:“灵儿,不得无礼。”随即对太一子道:“此乃老朽孙女水灵儿是也。”
“轰隆隆”,一声沉雷响过。“啪!”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老头抬起头,只见水生一动不动,双眼怔怔地看着桌面,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念叨着什么。老头不带一丝感情的道:“吃饱了吗?”
“唔”,水生呆呆的应了一声。
“走吧。”付完账,这一老一少便没入了茫茫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