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巡抚位置悬在半空迟迟不能确定人选,让很多看上这个位置的人抓耳挠腮,五月二十日,朝廷旨意下达,原山西左布政司杨文岳加右副都御史,巡登、莱……
杨文岳得知消息后吓了一跳,他闭门想了两天后上疏谢辞,不过崇祯帝坚决不许,入宫奏对后,预计六月初抵登州上任。
刘文炳先大致口述了一遍刚刚接到的消息,又打开一份档案念道:“杨文岳,字斗望,南充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行人,天启五年,擢兵科给事中,屡迁礼科都给事中,崇祯二年,出为江西右参政,历湖广、广西按察使,云南、山西左右布政使至今……”
杨波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个人恐怕有些心机,大明向来以边功为重,咱们旅顺替登州挡着鞑奴,只要能和我相安无事,日后凭借军功入阁拜相也不是问题,严坤之便是先例,他先搞个请辞是什么意思?”
刘炳文笑着道:“或许是以退为进之计,日后出了纰漏,我们那位喜欢强人所难的陛下只好捏着鼻子从轻发落了”
杨波摇头道:“问题是,陛下为什么看好我这位本家,而不是呼声更高的熊明遇等人?”
这下刘文炳笑不出来了,他当然不知道朝廷打得什么主意。
“算了,不管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旅顺局面已成,就算他杨文岳能翻云覆雨。也不过是推迟一些时日罢了”听到新上官上任的消息,杨波也不过稍稍有些愕然,便很快把目光放到了别处。
“钉子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杨波更关心的是八旗的动向。钉子则是情报部派驻到苏克萨身边的特勤人员,也是目前旅顺安插在鞑奴方面最绝密的细作,其身份在旅顺只有杨波和刘炳文知道。
“单线联系时效性差了一点,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动向”刘炳文摇头
“你主抓这个事,看看通过苏克萨能不能收买一些八旗贝勒身边的包衣管事,让他们成为咱们的眼睛和耳朵,最关键的是。八旗南略会出动多少兵马,由哪里入关,南四卫及其他各城都由哪些人驻防。领兵将领,兵力配置等,皇太极敢抢明国,我就抢他的。一直抢到沈阳去。看谁更狠……”
杨波正说得唾沫横飞,突然小五进来报,说是监军宗元方大人来了,正在偏厅等候。
杨波不由皱了皱眉头,自从铁山大捷后,宗元方就一直赖在皮岛不肯挪窝,给朝廷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借口沈世奎死后担心尚可喜等镇不住场面。由他亲自坐镇皮岛以安军心,并时刻监视对面鞑奴。四月间朝廷也派人去皮岛稽核过,的确是象宗元方说的那样民心安定,士气高昂,崇祯帝还曾下旨褒奖了一番,不过杨波知道那都是他派去的工作组做出的成绩,宗元方在皮岛到处收银子,走私贩卖,快活得不亦乐乎,谭应华私下向杨波抱怨了几次,连杨波都以为他会终老皮岛了,这个时候来找他难道有什么事?
宗元方似乎有些心事,连杨波出来都没听到,还是身后一个小宦官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自出去等候,我与杨将军有些军情要谈”宗元方挥手打发了宦官,小五带着他走了出去。
“监军大人”杨波笑嘻嘻的朝他拱拱手,还没等宗元方点头便很无礼的坐下了。
“知闲,你可听说了?新任登莱巡抚已定,不日就要上任了?”宗元方也懒得和杨波计较,没有外人的时候杨波见到严坤之都不愿下跪问安,登州官场流传着一个金膝盖的笑话,说的就是杨波与历任上官之间的过节。
“哦?下官还不曾听闻”杨波连连摇头
宗元方冷笑一声道:“知闲,你糊弄旁人也罢了,在咱家面前就不要来装傻充愣,你与温相关系朝廷上下皆知,只怕这陛下才物色好了人选,你这里就已经得知消息了吧?”
杨波哈哈一笑,正色道:“监军大人是为了杨文岳而来?杨波以为大人多虑了,……”
宗元方盯了杨波半天才道:“咱家可不是为杨文岳而来,如今朝廷对你猜忌日重,知闲难道都不放在心上?哪怕做些姿态出来?”
看到杨波沉默不语,宗元方又道:“知闲可曾想过,严坤之就任登莱巡抚以来,安定地方,治下百姓渐安,登州兵祸之后竟然不到一年时间便恢复了生机,加上辽南捷报频传,陛下却为何亟不可待把他调离?严坤之此番升任蓟辽督师,加兵部尚书衔,其实陛下对其心中已有芥蒂,严坤之现在看似风光无限,日后陛下随便寻个罪名便能将他罢逐……”
杨波有些惊奇道:“听大人的意思,军门升任督师反倒是前途堪忧了?”
宗元方点头:“严坤之自有温相照拂,背后还有你用军功给他撑腰,陛下动他也要费些思量,但只要把他调离登莱,那还不是赏罚随陛下的心意?咱家今日来也不是为他严坤之着想,而是为了自家。”
杨波闻言吓了一跳,想了想道:“大人的意思是,陛下调离严坤之还不放心,还要把大人也……”
宗元方点头:“咱家可比不得严大人,咱家就是陛下的一条狗,陛下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旁人也不能多半句嘴,哪天陛下日久生厌,把咱家一刀宰了,只怕满朝文武还要弹冠相庆,恭贺陛下乃一代明主,魏老公权倾一时又如何?他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杨波点点头,宗元方总算是想明白了,虽然他忙着在皮岛收银子,但毕竟经历过深宫的明争暗斗。朝廷任命一下他比谁都看得清醒,杨波喜欢和聪明人共事,这个宗元方虽然毛病很多。但两人倒是一直相处得不错……
杨波便慎重的说道:“下官与大人同病相怜,一损俱损,大人有什么吩咐,但说不妨。”
宗元方满意的点点头:“你能明白其中关窍,咱家便不用多费口舌,咱家今日和知闲有言在先,日后你我二人之间一团和气的局面是不会再有了。咱家,咱家要弹劾你!”
杨波微微一笑,点点头。
宗元方见杨波面色平静。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打算,又道:“咱家仔细想了想,咱们这里越是乱,朝廷便越安心。否则辽南成了化外之地。陛下如何能睡得安心?不瞒知闲,铁山大捷后咱家就已经让尚可喜先行上疏弹劾,通过内监递到了陛下案前,罪名是,嗯,平定皮岛后纵兵杀戮,抢夺功劳,奸淫妇女。贪财好色,夜夜笙歌。咱家费了许多口舌,那谭应华油盐不进,简直是气煞人也……”
杨波捏着鼻子违心点头道:“我去书信跟他说明,让谭应华也上疏弹劾我好了,反正我是债多了不愁,多几条罪名也无妨。不过这奸淫妇女,夜夜笙歌又是从何说起?杨某家中两条母大虫,都是狠角色,这事儿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哪?”
宗元方却摇头道:“此言差矣,这个弹劾也要个度,过了反而弄巧成拙,尚可喜上疏几条看似言之凿凿,其实大多是听闻,或闻之类破绽百出的话语,经不起细细推敲的,无非是表明一个态度,尚可喜与你仇深似海,不同戴天,否则知闲以为朝廷为何会放心尚可喜代皮岛总兵,无非制衡二字罢了”
杨波心里一怔,宗元方果然不是傻子,早就埋了后手,不过尚可喜和谭应华他们早就被自己用利益绑在了一起,朝廷想要拉拢还得下更重的筹码才够,自己暂时也不必担心这些。
“那大人又是如何弹劾下官的呢?”杨波很好奇宗元方背后怎么说自己的,他该不会把尚可喜的罪状又用一遍吧,那也太没有新意了。
宗元方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而是道:“陛下近来对满朝大员越来越失望,连科道御史也不是很放心,生怕他们与地方联手欺上瞒下,串通一气,与之相反,前几日陛下下旨,封曹老公世袭锦衣卫千户,萌侄儿百户,陛下此举,知闲可知其意?”
杨波想点头,又摇头道:“陛下心机百变,下官却是猜不透。”
“陛下通过内官,了解一些东西总是比那些御史知道得更多,所以……”
宗元方有些犹豫的道:“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陛下通过咱家的密报都知道了,连金膝盖的传言也知道。”
杨波大惊,站起身又缓缓坐下,失笑道:“这些乃是大人本分,职责所在,大人又何必跟下官解释?”
宗元方见杨波失态,笑着道:“原来知闲也有惊慌的时候,陛下最关心的是游击营如何筹措粮饷,咱家便投其所好,把知闲在旅顺时如何盘剥百姓,如何走私禁运,如何设卡收税,如何放贷收印,如何勒索缙绅等都详细报了上去……”
杨波起身恭敬给宗元方施礼道:“大人回护之心,杨波心领了”
宗元方笑着扶起杨波道:“知闲就不必假惺惺的,咱家也是为自己日后打算罢了,不过知闲,上次朝廷下旨,提拔李知瞻,何九等一批家丁,咱家记得那个李知瞻当日还与知闲平起平坐,同时封为游击?知闲何不借此做些文章?”
杨波有些好奇,请教宗元方道:“知闲驽钝,还请大人明示。”
宗元方道:“知闲可让李知瞻,何九等也上弹劾,罪名嘛,就说知闲骄横狂妄,横行不法,贪他之功以为己晋身之阶,还有什么侵吞兵饷,登莱各营对此多有不满,但又迫于知闲权焰嚣张,忍气吞声云云,知闲想必不用咱家教你怎么写吧?”
杨波大喜道:“只是他们并无上疏之权,投给大人可好?”
宗元方摇头:“投石问路,让他们投给新任登莱巡抚杨文岳……”
杨波背着手突然问道:“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且容下官猜上一猜。大人所为何来?”
“军功?”杨波问道
宗元方毫不客气的点头。
“京畿?”杨波又问道。
宗元方再次点头,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良久,哈哈一笑。
杨波道:“大人却是来得巧。军门定下了严防死守,不让鞑奴靠近京畿一步的计划,兵部还未发文,下官也是颇费踌躇,不知道派谁去好,大人……”
宗元方若无其事的点头道:“不用踌躇了,此事非咱家不可”
看到杨波望着他。宗元方又道:“知闲不必怀疑,咱家虽然素有知兵之名,但绝不会对他们指手画脚。横加干涉,怎么打他们说了算,咱家负责筹措粮草,咱家倒要看看。这大军沿途过各州各县。哪个敢不提供过境所需?”
杨波笑了笑,宗元方狗鼻子倒是很灵通,不过说起来,那些地方官吏也确实需要宗元方这样的人敲打,至于宗元方怎么上下其手,大发其财,他也懒得跟他计较。
“目前暂定游击营出兵是两个营,三千人不到。这两营不算精锐,但守城守城却是绰绰有余。大人……”杨波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宗元方见杨波对他没有半分刁难之意,心中早就大喜过望了,当下连连点头:“知闲不必细说,咱家省得,只要能保得京畿平安便是大功,咱家省得”
宗元方也是心里焦急,这次鞑奴果真南略的话,以游击营的战力,尤其是据城死守风险不大,但政治回报就太大了,毕竟己巳之变还历历在目,宗元方对宣大,关宁各处兵马能否打退后金八旗兵马抱悲观态度,如果在处处惨败的塘报中他带着勤王军队一只独秀,据城死守击溃了来犯的鞑奴兵马,这期间的政治意义是辽南任何一场大捷都得不到的,更何况,监军职位竞争可是激烈无比,有银子不行,还得知兵,知兵也不行,那得那些跋扈的武将听你的话,所以大明监军很多,能出头的很少,能入陛下法眼的更少,宗元方很庆幸自己遇上的是杨波,这个表面跋扈,其实很好说话的怪人。
“忠心,对,就是忠心,出于对陛下的忠心,监军宗元方领三千不到的老弱残兵死守某某城不退,方保得京畿平安……”宗元方连怎么写捷报都想好了。
杨波看到宗元方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心急,咱们还要把历年的欠饷拿回来才行,正好,投石问路嘛,咱们就看看新任登莱巡抚杨文岳大人的手段,他不给粮饷,咱们不出兵。”
宗元方立马站了起来,杀气腾腾的道:“他敢不给,耽搁了救援京畿的大事,咱家饶不了他,咱家,咱家参他去!”
………………
“察言观色和敏锐的嗅觉,是你活下去的保证,如果没有一个冷静的头脑,前面说的都毫无意义。”汤宝成默念着着大人在(黑色艺术)一书中写的话,一面坐在牛车里闭目休息,在他身边,邱勇时不时掀开布帘子,朝外面张望,显然,他心里有些紧张。
汤宝成假装不知道,行动队以前也去过朝鲜办事,但在鞑奴统治区活动还是第一次,加上还有自己这个外情司的主官,也难怪邱勇紧张。
另一边的庄士第和李忠则是满脸的漠然,他们可不像邱勇那样担心自己的生死,这些人太过骄横,要不是出任务,汤宝成还真是指挥不动他们,不过汤宝成也不在乎,这些特种兵营出身的人历尽艰险的场面,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是漠然,要得到他们的钦佩,汤宝成自认还不够。
三天后,汤宝成一行终于用“李朝杂货铺”少东家的名义进入了岫岩城,到了铺头,汤宝成顾不上安顿,便叫上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朝鲜掌柜和李忠则是在外间负责放哨。
“大人,根据包衣的口供,咱们装扮成送粮的去黄家堡实地探查过一次,那个正蓝旗的乌林代的确是在堡内居住,整个堡驻有鞑奴红甲兵三十多人,旗丁百余人,咱们这点人手,怕是……”金标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满屋子也就六个人,虽然他对旅顺明军的战斗力很清楚。
汤宝成摇头:“乌林代暂时不动,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他而来的,于学勇情况你们摸了底没有?”
庄士第脸色一变,忍住没有开腔。
金标点头:“咱们通过一个癞头小子和他联系上了,明日请他在岫岩城北的酒馆见面。”
汤宝成点头:“这事你办得不错,应该记首功,这样,明天我带邱勇去赴会,庄士第你们化妆成无关人员跟随,如果有异常情况发生不用管我,你们按紧急方案撤离到安全屋待命。”
庄士第望了汤宝成一眼,点点头道:“俺多嘴问一句,这个包衣难道比大人亲自下令要杀的鞑子还重要?”
汤宝成微笑道:“杀那个乌林代是大人的私事,见这个包衣是为了公事,孰轻孰重,你们自己衡量好了……”
满屋子的人没人敢接口,汤宝成肆无忌惮的话让他们有些心惊。
城北太白酒馆,于学勇小口的缀着酒,目光却很警惕的打量着对面这个自称少东家的年青人
“少爷,俺是有媳妇和弟弟,拖家带口一家的……”于学勇很警觉便连连摇头,汤宝成不过是才露了个口风而已。
“那又怎样呢?我也是有妻儿的人,难道我不担心吗?如果我们不反抗,将来我的儿子还要给鞑子倒马桶,做牛做马,所谓这些不过是你的借口而已……”汤宝成微笑着喝了一口酒,不疾不徐的说道。
于学勇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汤宝成也不再说话,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显然他的内心在激烈交锋……
于学勇突然起身,有些歉意的低声道:“这位少爷,俺还有婆娘的,对不起……”
说完,于学勇逃也似地飞奔出店,像是后面有鬼追他一样,汤宝成笑着端起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任务失败了?”
化装成苦力的庄士第瞅了一个无人机会,凑到汤宝成身边道:“咱们要不要执行应急方案?”
“他不是没有勇气的人,我了解他,我不喜欢你质疑的语气,没有下次了”汤宝成冷冷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