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动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皇后顾盼间微笑道:“快三十的女人了哪里还好看呢。”她顿一顿仿佛无意一般“华妃比本宫小了不少啊。”
我谦和的笑:“美与不美不在年龄而在气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分雍容华贵岂是单薄的年轻艳丽可以的比拟分毫的。正如这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一盆芍药开得再艳再娇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皇后对镜贴上珍珠花钿口中虽不说什么赞许的话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贵嫔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后命侍女重新择了步摇、簪子为她拢她的手指自缠丝玛瑙玉盘的饰上轻轻抚过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道:“听说你兄长最近的风评很不好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
我微窘手指绞一绞绢子咬牙道:“臣妾也听说了当真是坏事传千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竟然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听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我一时羞恼之气涌上双颊恨恨翻了脸色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个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贱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连连摇头道:“这也太不堪了。为了这样的女子忘了夫妻结、父母养育之情这算什么呢。”
我恨得几乎要当了皇后的面落泪咬牙道:“兄长一意被妖媚女子迷惑竟不再入家门一步。臣妾已经命人回去告知爹娘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辱了甄家的门楣。”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话!”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日来为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日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侧服侍。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流朱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小姐太后宫里差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我闻得“太后”二字猛然惊醒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流朱道:“来传话的公公并没有说只请小姐快过去。”
我一向对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面命人备了轿辇一面唤了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轻烟袅袅不散恍惚让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阳并不过分的晴朗是轻薄的雨过天青色瓷器一样光润的色泽叫人无端的平心静气。
殿中安静隔着春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春花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太后的气色尚好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
我恭恭敬敬请了安太后随口叫了我起来坐着道:“有些日子没好好和你说话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打辰光而已。(eb用户请登6.net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6bsp;太后头也不抬道:“那就说说什么打辰光的事情哀家听着也解解乏。”于是我絮絮拣了些有趣的来说。太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听着一手接过孙姑姑递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
话音未落殿中的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后宝蓝裙裾一晃盈然出来的竟是眉庄。眉庄看我一眼也不多说只端了一个白瓷盘在手中盘中搁了数枚腌渍得殷红的山楂。眉目含笑行至太后身前道:“这是新制的山楂臣妾命人做得甜些。酸甜开胃太后用了药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太后面上微露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眉庄低眉而笑神情谦顺大方道:“太后喜欢就好。臣妾只是想着药是苦的若食极甜之物口中反而难受不若酸甜来得可口。”
太后颔而笑很是赞同。方才转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莞贵嫔你可知罪?”
本一同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一室的平和安详。骤然听得这样一句心颤颤一跳却不知何处犯了忌讳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目光锐利直逼得我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太后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一己妃嫔之身干预朝政。”
眉庄站在一边听太后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手中端着的瓷盘拿得不稳盘中盛着的山楂立时掉了出来“骨碌”滚的老远只留下深红的点点汁液沥沥一地。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问她你倒先慌了。”
我一时心乱不知从何答起忙俯下身叩道:“臣妾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实在是不敢犯这样的死罪的。”
太后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她不愠不火道:“哀家准你自己说追封太妃一事你有多少参与其中。”
我磕一个头方才道:“太后的话臣妾无比惶恐。臣妾再年轻不懂事也晓得后宫妃嫔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遗训臣妾绝不敢违背。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追封太妃之事心中早有决断岂是臣妾能够左右的。臣妾所能做的只是劝慰皇上不要为操劳朝政而伤神。若说到‘参与’也只是在内阁为太妃议定的几个封号中为皇上稍作参详再交给皇后和太后择定。”我仰头看着太后道:“臣妾愚昧以为追封太妃是后宫之事才敢略说一二句话。若说朝政是绝不敢有丝毫沾染的。”说完忙忙低头。
太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似能把我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水晶人儿缓缓道:“纵使你无意于朝政大事。但是你敢说此事之中你无半点私心?”
适才一番话说完心情稍为平复情知过分辩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鉴。追封太妃一事本与臣妾无利害相关。”我停一停迎上太后的目光道:“但说到私心臣妾却是有的。”
我见太后只是听着并无责怪之意渐渐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宫中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有一些是听到耳中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总忧心于朝政废寝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够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却天不遂人愿。”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执掌朝政。有些话、有些事实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瞒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肯顺从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
我跪在日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隐约有毛躁的热和不安刺刺的痒。我细声道:“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无能参与政事只能在皇上饮食起居尽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太后今日问起臣妾也只好照实说了。臣妾希望皇上万岁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顾平安终老。”
太后听完我一番辩解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和颜道:“这点私心后宫嫔妃哪一个没有?也罢了你起来吧。”
我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敛了衣容起身恭谨垂站于一边。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毛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没说的贵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贵嫔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可像你和眉儿这样没有孩子的尽管眼下风光将来也便只能做个孤零零的太嫔连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虽说是太嫔却是老来无靠晚景凄凉说穿了——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你们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眉庄口中虽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只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不说恩宠可好不好的现在竟连恬嫔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轻轻的整日穿这样素净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艳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花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春日里宫中女子皆爱以鲜花插髻眉庄间却是连一点华丽珠玉簪钗也不用更不说鲜花、绢花点缀了。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纹丝不乱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乌银扁钗算是妆饰。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日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太后笑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温太医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趋奉左右罢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太后道:“等下陪哀家用了晚膳无事就回去罢整天陪在这里也怪没趣的。”
眉庄道:“温太医说了等晚膳后再过来给太后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臣妾想在这里陪着听温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宫女太后的药是疏忽不得的。”
太后满意颔笑:“你总比旁人心细些。”说着转脸看我一眼静静道:“听皇帝说华妃尽早复位一事是你的主意。”
我心下陡然惊悚不知太后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答:“是。”说着不自觉看了眉庄一眼她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在我面上剜过已多了几分惊怒交加的神气。我黯然低一低头她终究是要怨我了。
太后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微疑道:“你倒肯?”
我恳切道:“太后英明。太后适才说到有人要逆天而行臣妾虽然鲁钝却也明白太后所指。恳请太后明鉴局势之下前朝要安抚人心后宫也要。臣妾不能为了一己私怨干系国事大局。”我顿道:“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委屈的臣妾情愿受这个委屈。”
太后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色唤了我过去拉了我的手道:“好孩子哀家不料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气。不怪皇帝偏疼你准你入御书房陪伴。”
我忙要跪下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实在不敢当。”
太后命我坐在她身前道:“哀家原本听皇后说有你在御书房陪伴皇帝甚是妥当哀家还不放心。御书房岂是后妃能擅入之地你又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若是这聪明没有用在正途上或是一味怂恿着皇帝按一己的好恶来处理国事或是用人刑罚成为国之祸水哀家断断不能容你。”
我忙垂恭谨道:“臣妾不敢。”
太后道:“哀家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今日和你说话的确是个有心胸有见识的样子皇帝的眼光不错。御书房的内监宫女终究不如你能善体上意你就好好去陪着皇帝吧——只一条不许妄议国事也不得干政。要不然哀家能容你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你。”
我咬一咬唇谦卑了神色道:“太后教训得极是臣妾谨记在心。只是且不说臣妾没有领会政事的本事上有太后下有文武百官皇上英明果决怎会有臣妾置喙左右的余地呢。臣妾年轻不懂事也没经过什么大事行动说话难免不够周全还请太后和皇后多加教训。”
太后双眸微抬道:“说你年轻总也进宫三年了。说到底却还是个十八岁的丫头能有这样的心胸气度很不错了。皇帝身边有你哀家也很放心。你便好好服侍着皇帝能早日有个一子半女便是更好了。”
我心头略松沉声道:“多谢太后。”
太后略有倦色重又斜靠在软枕上我见机知晓行至殿角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太后喝的水中道:“太后教导臣妾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太后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眉儿的性子沉稳持重你却机灵敏捷。纯元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身边总没有一个可心得力的人。你们若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不仅皇后可以轻松许多皇帝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眉庄站立于太后身后一直以漠然的神情相对于我闻得太后这样说方笑了一笑道:“太后太过抬举臣妾了。”
太后卧在阳光底下晒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浓懒懒道:“哀家午睡的时辰到了你们且先去哪里逛逛罢。”
我与眉庄连忙起身告辞。太后阖目片刻缓缓唤住我道:“追封太妃的事这样办甚妥面面俱到。若是换了哀家来拿主意多半也是这个样子。皇帝一向性子有些急躁考虑事情不那么周全得有人帮衬着。可是若这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那主意未免也太大了。”
我正打算着出去后如何向眉庄解释太后这样陡然一句心口仿佛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忐忑不宁。维持着的笑容有点僵两颊便有些酸我道:“臣妾哪里懂得这样多实在是不能的。”
太后的笑颇为感慨“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哀家觉得不通;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有才而知进退兼修福德那才是难得的。毕竟这宫里不同于寻常。”太后意味深长道:“这后宫里虽说你们只是一介女流却是个女人一哭一笑都会引前朝风吹草动的地方。一言一行都自己谨慎着吧。”
我点头不语细细体味话中深意。太后道:“你是个明白人哀家喜欢。若得空便常来这里为哀家抄录佛经罢。”
我唯唯依言告退。疾步走出太后的颐宁宫方觉得身心疲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额上累累汗珠滑落须臾才晓得去擦。
出来浣碧迎在外头我见转眼不见了眉庄心中着急便问:“见着眉庄小主没有?”
浣碧道:“见着了带了宫女去小厨房为太后准备点心去了。”
我知她此去一时半刻也见不着了便乘了轿辇往棠梨宫回去。
方行至太液池西岸正巧见曹婕妤带了侍女抱着温仪帝姬在临水长桥边拨了柳枝逗弄池中尾尾金鲤笑语连连。见我的轿辇经过忙肃立一边请安。我命了她起来侧身在轿辇上笑道:“婕妤好兴致。”
她亦笑看着温仪的眼中饱含无限爱怜疼惜之意“闲来无事温仪便嚷着要出来逛。这个鬼灵精当真闹得嫔妾头痛不已。”
我微笑:“婕妤这样的日日‘头痛’的福气别人是求还求不来呢。”我凝眸温仪她也快三岁了。三岁的小人儿出落的粉娇玉嫩眉目如画嘴里咿咿呀呀不止。她一向没有与我见熟很是有些怕生却也不哭不闹只睁大了一双滴溜滚圆的乌仁眼珠好奇打量着我十分乖觉可爱。
她本被曹婕妤抱在手中见我笑殷殷看着她亦晓得我是喜欢她的忽而嘴一扁欢快笑出声来张开手臂便要我抱。我也意外我本坐在轿辇之上但见她如斯可爱神态亦是从心底里喜欢起来便走了下来。
曹婕妤见温仪伸手便要我抱忙低声止道:“不许对娘娘没有规矩看这样顽皮。”
我笑:“小孩子不怕生才有趣婕妤何必说她。”说着一手搂了她在怀中爱怜地抚开她额上汗津津的碎。温仪虽然年幼却也能分辨是否真心喜爱她。她对我十分亲昵依依靠在我肩上粉嫩的小脸蹭着我的脖子一手搂着我一手饶有兴致掰着我衣襟纽扣上镶着的溜金蜂赶菊别针。
曹婕妤笑吟吟在一旁道:“温仪很喜欢娘娘呢。”说着凑近温仪道:“快叫‘莞母妃’罢。”
温仪也不叫只一低头害羞腻在我身上扭股糖儿似的扭着。曹婕妤见她扭捏便回头唤了乳母道“把帝姬抱走吧看把娘娘衣裳也揉皱了。”很快在我耳边轻声道:“嫔妾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我会意晓得她有事找我。只作无事之状放开温仪一手摘下衣裳上别着的数枚溜金蜂赶菊别针放到乳母手中道:“不值钱的小玩意留着给帝姬取乐吧。”
乳母一时也不敢接只瞅着曹婕妤的脸色见她只是微笑忙含笑谢了。
我道:“春光甚好本宫要去迎春圃逛逛先走一步了。”
待我行至迎春圃只留了槿汐一同散步。其时春光浓郁像早开的迎春早已凋谢得朵朵零星甚少有人再来观赏走动正是一个说话的清净之地。果然过不多时曹婕妤便孤身而至。
我折了两朵迎春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曹姐姐有何事宜要见本宫?”
她低低道:“华妃复位昨日曾召嫔妾入宓秀宫。”
我心下微有触动依旧微微含笑柔声道:“那很好呀。华妃娘娘一向和你有来往的。如今她复位你也应当去贺一贺。”
她亦不动声色只道:“嫔妾早已送去贺礼。”她看着我道:“只是华妃娘娘此次召嫔妾去只是问在她幽闭期间娘娘您的举动言行。”
我微微一愣只拨弄着手心里的花朵闲闲道:“曹姐姐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应对得宜的。何况无论怎样应对都是在于曹姐姐自身的打算。”我暗暗转了话中机锋对着她语笑嫣然“其实华妃娘娘怎么说都是曹姐姐的旧主虽然待姐姐和帝姬有些地方是刻薄了但好歹也曾提携过姐姐位份、家世又远在本宫之上。曹姐姐要和华妃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如今她复位皇上也不是不宠她的。”
曹婕妤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道:“娘娘又何必和嫔妾打哑谜。嫔妾虽然不伶俐却也晓得她眼下的复位和得宠都是一时间的就好比夏天里的昙花一现毕竟是强弩之末了。”她笑“嫔妾和帝姬要安身自然不会冒险。”
我凝眸盯着她片刻道:“曹姐姐察言观色心思敏捷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只是本宫也不希望姐姐和华妃娘娘生疏了。”
曹婕妤启唇一笑灿若春花髻上一枚金累丝翠玉蝉押上垂下的流苏便娓娓摇晃“嫔妾既然把自身和帝姬托付给里娘娘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怎会再倾向于她。只是娘娘的吩咐嫔妾明白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我轻轻微笑:“曹姐姐进退有度本宫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华妃娘娘既然喜欢打听本宫的动静那么本宫就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我又问:“这次华妃复位皇上又加宠幸她自己有何想法。”
曹婕妤稍露轻蔑之态只一语概之:“陶陶然沉醉其间却也时常忧心会再度失宠。”她眼风微扫:“但是因为先前之事又加之听闻秦芳仪和6顺仪的变故后对娘娘颇为忌惮。”
我不以为意语中微有狠意“她早就视我为死敌不是从今朝才开始的事了。当然本宫也如是。”
曹婕妤道:“娘娘自然有办法应付她嫔妾只是略尽微薄之力而已。只是有一事娘娘与嫔妾相处本无直接的利害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因利而合他朝利尽也可以一拍两散嫔妾低微自然是不能与娘娘相抗衡的因而只怕不能安心协助娘娘。”
我与她相视而笑彼此的打算俱已了然“曹姐姐爽快你的顾虑亦是本宫的顾虑。本宫至今膝下无有所出温仪帝姬玉雪可爱本宫有意在事成后收她为义女这样彼此也有所依靠。曹姐姐以为如何?”
曹婕妤和悦而笑挽了一枝迎春扣在手腕上拟成手钏道:“如此彼此也能放心了。”她别过头望着满园翠绿鹅黄点点如星子灿动“娘娘前途无量有这样的母妃照拂是温仪的福气。”
我看着她髻上的金累丝翠玉蝉押笑道:“此物很眼熟似乎在皇上的库房中见过一次是皇上新赏给姐姐的吗?”
曹婕妤脸上稍见绯红道:“是。一点玩意罢了。”
我拾衣站起经过她身边时悄然而笑把手中的迎春洒在她手心握起她纤纤玉指道:“曹姐姐的手长得真好看。只是以茉莉花染指甲不过是小巧而已若能用迎春镶嵌在指甲上如此别出心裁必定更讨皇上欢心。”
她粲然而笑屈膝送我离开“多谢娘娘指点。”
我与槿汐回到宫中她遣开了众人颇有忧虑之色道:“曹婕妤不足为虑娘娘足可掌控她。只是太后那里……”
我坐在妆台前摘下耳上的明珠琉璃翠耳环。离开太后的颐宁宫良久仍是心有余悸暗感太后言行之老辣非我一己能挡。心中的感佩敬畏自是更加深了一层。
我静静道:“我并非干政这个太后也知道否则今天哪里能轻易放过了我。今日种种太后之意并非在于责难我而是要提醒我不许干预政事。意在防范于未然。”我感叹:“太后虽然久不闻政事亦不干涉后宫但用意之深亦是良苦。恐怕她老人家是怕我步上华妃后尘才刻意敲打于我。”
槿汐道:“太后久在宫闱经历良多娘娘切不可得罪于太后。”
我点头道:“这个自然。”
槿汐想了想道:“娘娘得空要多去太后那边请安走动才好。眉庄小主看来很得太后娘娘欢心呢。”
我道:“她是不愿指望皇上降罪华妃了多半是在动太后的心思。也好有太后依傍可比皇上可靠多了。”
于此我虽有几分心思但忌讳于太后于朝政之事上亦不敢再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