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哥哥一事我盼玄清归来的心思更加急切。浣碧与我相对之时亦是垂泪不止焦急万分只盘算着如何把哥哥悄悄接回京都医治。
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一月过去玄清却依旧迟迟未有归期。不仅没有归期并且连一点音讯也无清河王府不晓得他何时归来清凉台也不晓得他何时归来连舒贵太妃亦不晓得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全然失去了消息。
十天过去十五天过去。
我心中焦灼不堪舒贵太妃安慰我道:“滇南路远迢迢远隔数千里而且体察民情这种事最是细致不过怕是路上耽误了时间也是有的。”
我担心着哥哥的病情他又孤身在岭南不免心中焦苦沸沸如煎仿佛吞了一大口黄莲汁在口中沤得心肺五脏都是苦的。我依在舒贵太妃膝下太妃抚着我的脖子柔声劝慰道:“嬛儿你别急。等清儿回来接你离了这里再把你哥哥接到京中好好医治虽说神志混乱是难症但也不是治不好的。京中杏林圣手不少顶多花上两三年总能治好的。你别忧心太过了。”太妃的语气轻柔而疼惜轻声道:“等清儿回来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太妃的道袍上有檀香冷冽而甜苦的气味柔软的质地紧紧贴着我的面颊。已经是二月里了。天气渐渐回暖万物复苏新草吐露嫩芽鹅黄浅绿的一星一星夹杂着遍地开如星辰的二月蓝一小朵一小朵的蓝花春暖的气息就这般逼近了。
我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呢?若玄清再不回来……我脸上微微一红胸腹中窒闷的恶心再度袭来我抵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别过头跑了出去。
干呕虽过头脑中的晕眩却没有减轻。舒贵太妃急急奔出来拍着我的背急切道:“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么?”
我看了太妃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珊瑚色的红晕涨溢满了玉色双颊。舒贵太妃略略思索惊喜道:“难道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羞涩低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口的风毛声如蚊讷“他走的那时候……已经一个多月了。”
太妃喜不自胜“好好好!眼见我就要做祖母了。”太妃握着我的手道:“嬛儿我可盼了多少年了!”太妃眼眶微润“好孩子只是委屈你了要无名无分的跟着清儿。”
我微微低下颌抵在粉蓝色的衣襟上衣襟上疏疏的绣了一枝玉兰花纹细密的针脚带来的触觉叫人妥帖。我轻声道:“我心里看重的并不是名分。”
太妃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好孩子你这点性子最像我。这世间终究是一个情字比虚名富贵都要紧的。”
我低声呢喃“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太妃拉着我一并坐下又叫积云垫了个鹅毛软垫在身下推心置腹道:“嬛儿我不晓得清儿对你承诺过什么。只是我这个儿子我最晓得他若一心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待她哪怕你没有名分他也不会再娶。对着外头就让他去做一个孤零零的清河王好了。只要你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别这样暗中偷偷摸摸的你不拘是住王府或是清凉台都好。做人呢总是里子最重要。”
这样的未来或许是可以期盼的吧。第一个孩子没能生下来胧月我不能亲手抚育。而现在我腹中的孩子我和清的孩子我可以亲自陪着他一起长大了感受一个母亲真正的喜悦和幸福。
我心中无不和软依依道:“清对我如何我对清如何太妃都看得明白。我不负他他也不会负我的。”我含羞道:“若清回来太妃先别告诉他。”
太妃明朗的笑意如春风拂面道:“这个自然你们小夫妻自己说就好。我只等着抱孙子呢。”
我伸手抚着还不显山露水的小腹心里翻涌出蜜甜的期望只要清回来只等清回来。
时光在等待里缓缓地流淌过去浣碧凝望我的眼神有偶尔的凝滞仿佛被天空牵扯住的一带流岚凝视在我的小腹上。
她的心结我未尝不明白。我招手让她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语声温软:“你听里面是你的小外甥。浣碧玉姚和玉娆都不在余生恐怕只有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今后咱们一同抚养他好不好?”我的语气是诚挚而恳切的带着长姊对妹妹的怜惜和疼爱。
浣碧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且疑且喜道:“果真么?”她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微微有些战栗然而无尽喜悦“长姊与王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是”。我郑重允诺“浣碧。有些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有任何改变也只会伤人伤己。但是我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浣碧低头微微恻然如清露含愁“我晓得的。命里没有的事终究不能强求。”
我揽住她的双肩低低而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山风化去了寒气吹暖了融融绿色。然而这样殷切的等待中等来的却是温实初的一袭身影。
他来那日庭院中芳菲初绽院子里的老桃树绽出了第一朵桃花。槿汐正抱怨道:“这天气真是怪了明明还在二月里山里天气又格外冷些竟然那么开了桃花。”
那朵桃花孤零零开放在枝头俏生生颤巍巍的迎风立在枝头。那花瓣的颜色红而单薄远远看起来竟有一点妖异的浓艳。
温实初拿了几副安胎宁神的药来道:“这药是我新为你开的。你先吃着吧。”他看一看我眼下一抹黛色的乌青不免心疼道:“这两日夜里都没睡好么?不是叮嘱你要定时吃安胎药了么?”
浣碧隐隐含忧道:“王爷说了去一个月便回来的可是现在一走已经五十日了还是半点归来的消息也没有。小姐难免焦急昨晚又做噩梦了可不是又没睡好。”
我的手指拂过绵软厚实的雪白窗纸淡淡微笑若风中轻扬的梨花道:“噩梦是不当真的浣碧他一定很快就回来了。”
温实初自进门就一直闷声坐着听到这句话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突兀冒出一句道:“他不会回来了。”
我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温实初的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他用力闭一闭眼睛突然硬声道:“清河王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我头昏眼花。我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我全身冰冷愣愣转过头来喝道:“你胡说什么?!”我的声音凄厉而破碎我完全不能相信我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咒他?咒我孩子的父亲!”
温实初一把按住我的手急切道:“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嬛儿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清河王前往滇南迟迟未归宫中也没有一点消息皇上派人出宫去寻得到的消息是清河王乘坐的船只在腾沙江翻了船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我怔怔地听他说着很安静的听只觉得身上像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狠狠锉磨着磨得血肉模糊眼睁睁看它鲜血蜿蜒疼到麻木。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腥甜的汁液蔓延在口中齿间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温实初絮絮而谈我只不言不语恍若未闻。
清死了!他就这样死了!这样骤然离我而去说都不说一声他就死了。
温实初含泪依旧道:“腾沙江的水那样急连铁船都冲成了碎片。就算尸身找到也……”
我心中“咯咯”地响着仿佛什么东西狠狠地裂开了心里的某种纯白的希望被人用力踩碎踩成齑粉挥洒得漫天满地再补不回来了。
此时浣碧正端着煮好的安胎药进来听得温实初的话药碗“哐啷”一声跌破在地上摔得粉碎浓黑的药汁倾倒在浣碧天青色的裙裾上一滩狼藉。浣碧怔怔地呆在那里顾不得药汁滚热也不去擦呆了片刻跌坐在地上锐声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厉而尖锐一声又一声仿佛是一块上好的衣料被人狠狠撕裂的声音听得人心神俱碎。
我的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无声蜿蜒在我的面颊上。只闷头闷脑想着他死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温实初死命地晃着我的身体“嬛儿!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人死不能复生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连魂魄也不曾到我的梦里来啊!这样想着胸中愈加大恸。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只利爪强行撕扯着扭拧着。唇齿间的血腥气味蔓延到喉中我一个忍不住呕出一股腥甜之味那猩红粘稠的液体从口中倾吐而出时仿佛整个心肺都被痛楚着呕了出来。
强烈而痛楚的绝望让我的身体如寒冬被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