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回苦中作乐(1)
县医院里,空气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病人要命似的咳嗽声和吐痰声此起彼伏,不间断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吊瓶的碰撞声和护士的牢sāo声响成一片,似乎忙得没有闲歇的时候。各sè的人领着大包小包来探望病人,堆满了床前柜子上。白sè的床单好像许久没有人来洗,变得斑灰暗黄,有处还残留着血迹。
“我说你这是玩得哪一出啊?我还小看你了,连断腿这样的苦肉计你也能使得出来,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秋静坐在离窗户比较近的病床前,刨开一个橘子递给躺在床上的温馨。
温馨笑着说:“我都说了几遍啦,这断腿真是纯属意外中的意外,本想着来个美人计送他吃的,谁知道玩大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秋静叹口气,说:“那你应该将错就错,连这个腿也弄断喽。”说着拍拍她的左腿,只听温馨嚎叫一声,秋静立马觉察到温馨摔断的就是这条腿,缩回手吐吐舌头。
这时临床有个年过八十的老头,连连咳嗽几声,对温馨嘶哑了嗓子说:“医院……安静……你这样……吵死人啦!”
温馨嫣然一笑,说:“大爷,对不住啦。”
刚要回头,只见那老头子倒抽一口气,直挺着身体躺倒在病床上,温馨刚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阵jǐng铃声响起,一伙人也不知道是护士还是医生冲进病房,后面跟着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询问状况。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医生探了他的鼻息,又检查了那老头子的眼球,这才对后面赶来的众人说:“不行了。你们还是准备料理后事吧。”说完转身离开,接着病床前顿时哭声响彻一片。过了五分钟,他们将人抬走,这病房里才安静下来。
“死得好啊!”对面病床有个老nǎinǎi吐出一口浓痰在地上,忍不住骂了起来。“我听说当初这老家伙当官的时候,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俺村头有家女娃就因为不从,在玉米地里给活活逼死了!家里人上告不成,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旁边病床上也有人知道这死者生前的所作所为,听到老nǎinǎi的愤慨之言,也忍不住说:“是啊,老人家说的没错,这龟孙子死后不下十八层地狱,这老天都不长眼!”
温馨和秋静听着众人数道着那人生前的种种不人道,心中都不由得想到自己死后留给他人的感觉又会是怎样,不知道又有几人会替自己将一生的好坏逐一回顾。到时候,又不知会有多少事情会随着自己深深埋藏,再也不会知道。
秋静在医院呆了几个小时,想到班主任韩江明非常不乐意学生请假,遂和温馨告别,回了学校。
温馨独自一人靠在床上,虽然手里拿着秋静带过来的书本,但思绪早已飞出了窗外,眼睛望着西边的天空,只觉得时光如飞,烈rì忽地从正南漂移到正西,就像是橘黄的大球被抛了出去。
这时柳臻悄无声息蹑手蹑脚来到温馨床前,突然说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温馨吓了一下,想不到柳臻会躲着班主任逃课来看望自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说:“你怎么来了,不怕韩江明找你算账?”
柳臻无所谓地说:“哪有什么啊?!班上155个学生,我又不是太出众,少我一个人他也看不出来。”
温馨微微一笑,并不在说话,回首望西边,见红云遮盖整个天际,几只鸟儿化成黑点从中飞过。那一瞬间,她只希望时间会慢上一点,再慢上一点。
柳臻将晚饭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随着她的目光望着窗外,但却并未注意到夕阳西下的美丽,只是对着外面来往的人群,说:“你瞧见没有?那个女生长得真漂亮,就那衣服,真够配她的。”
温馨撇嘴说:“那又怎么了?我也能穿成那样。”说着又忍不住朝柳臻说的那女生看去,见那女生的确有一番姿sè,心想这柳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sè了,笑着说:“小心你家林夕洁知道了会将你大卸八块!”
柳臻不理,转移话题,说:“你的腿还好吧?”
温馨微颦眉头,说:“不好。不过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你这样走路挺不方便的。”柳臻担忧地说。“估计你得天天需要秋静帮忙扶着了。”
“是啊。”温馨点点头。过了半晌,她笑着说:“不过要是有人能背着我的话,就……就再好不过了,你说是吧柳臻?嘿嘿……”
柳臻脑后一阵发凉,想那伤筋动骨一百天,倘若拦下这活儿,每天都要背她上班,那rì子岂不苦不堪言,反正温馨也没有指名道姓让自己背她,就给她玩个装傻充愣,说:“我觉得这办法可行,我想秋静的小身板应该……应该……应该能背动你,回去咱们和她商量商量……”
温馨知他在推辞,假装生气,转过脸不看他,说:“你不是个好人,我这腿怎么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我给你捎饭摔的,现在可好,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也没有人来看我……”
柳臻连忙打住她的话说:“得了吧你,我这不来看你了,再说今天中午秋静不也来了?”
温馨剩余的好腿使劲蹬了蹬床,撒娇说:“反正都是你不好啦!你饿的时候,我好歹想着你给你带饭,我腿断了走不了,你怎么不想着背我?我对人家好人家却不对我好,这不是命苦是什么?我天生的就是贱命……”说着抽泣了几声,一滴泪滴落在床沿,连她都忘了自己是在假装生气,博得柳臻的怜悯,这泪流的半点假也没有。
柳臻最见不得女生在自己旁边哭了,想温馨摔断腿也的确是自己害的,好言好语劝说道:“好了,你别哭了行吗,我答应背你不行了?”
温馨转过头,满脸泪水纵横,柳臻心中忍不住叹口气,想不通她因为这小事至于哭得这么悲惨。但见她伸出洁白无瑕的手指,说:“拉钩!”柳臻不敢再说“这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情”诸如此类的话,顺从地伸出手指拉钩。温馨这才破涕为笑,大气凛然地扬了扬手,说:“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柳臻没想到温馨突然要赶自己走,说:“我再陪你一会吧,省得回去的时候你又得借机说我无情无义。”
温馨摆摆手,说:“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啊!”
柳臻一听她发话,也不给她客气,赶紧站了起来,就夺门而出。
温馨见他离开,顿时高兴地大笑起来,引得一个病人吃进去的饭吓得都吐了出来,其他病人也都朝她怒视,好像她的一句话减了他们几年寿命似的。温馨颇为不好意思,低下头来,将被子挡在脸上,但还是止不住心中的兴奋,给秋静打了电话。秋静一听她苦肉计得逞,也深深替她高兴。
就这样,柳臻摊上了背温馨这个活儿,虽说不至于苦不堪言,但对体力上和jīng神上都是一种折磨。
每天早上,柳臻和孙汶必须早早起床到食堂吃完饭,然后孙汶负责在旁监督,柳臻负责背着等候在女寝室前的温馨来到班上。一路上,温馨一直喋喋不休,好像她的脑海里有无尽的话题似的。讨论学习问题这倒还好,关键是她总是要么讨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要么讨论平行时空,要么讨论蝴蝶效应,净是一些高深的科学的难以索解的问题,以至于两人经常是意见不统一,吵得面红耳赤,本来柳臻这个时候还没睡醒,处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浑浑噩噩,再被这些问题一烦,更是头都大了一圈,但尽管如此,柳臻还是一如既往风雨无阻地接送温馨。岂知背上的温馨苦中作乐,脸上洋溢的却是幸福,尤其是周围学生对他们指指点点的议论时,她更是既矜持害羞又骄傲得意。
不过温馨这一整天会呆在班上,中午饭和晚饭都是秋静负责送过来,偶尔上个厕所,秋静会帮忙扶她,但到后来她就不愿麻烦秋静,独自一人一蹦一跳上厕所。柳臻看到温馨一个腿蹦来蹦去的,模样颇为搞笑,顿时所有的yīn霾全部烟消云散。想到再过两个星期,他们就要面临高四第一次考试,到时候数学考试一举成功,他就可以借机将这一包袱抛掉了。
时间转而过去两个星期,又到了星期五。复读班对面的初中和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已经开学了,可能人多吵杂,夜晚仿佛来得更慢了。等到喧嚣落定,弯弯如牙的月亮悄然从云中显现,漫天的星光渐渐露出眼睛,在深邃的夜空中一眨一眨的。
班上渐渐人烟稀少,温馨埋头学得筋疲力尽,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伸伸懒腰,回头高声呼喊着柳臻。柳臻一直坐在位子上等着温馨学完习好送她回去,但因为今天是他和林夕洁聊天的宝贵时间,实在不愿有外人影响,一听温馨那口气就像是皇太后吩咐她身边的小太监,心里感到不耐烦,但想自己多说无益,反而耽误时间,还是乖乖地背温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