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他看到金根姬老人只吃了一点东西,因此竟担忧了。她托词说自己的胃里有些不舒服。
“咱们今天在一起,本来想和你再吃两盅酒的,我真害怕晕倒,来!端起来,这是最后一杯酒……今儿真高兴。”她从容的说道。
午饭后,刘宏并没有急于到知青点去看看,与金根姬谈起了国际形势。当然,谈国际形势主要是为谈起韩国做铺垫。
“1972年9月29日,中国和日本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中国和美国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互相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这期间中国还和许多的国家都建立了外交关系。那一段时间,咱们中国的外交搞得非常的忙。也是历史上最特殊最惊人一个时期。”
“切!俺也经过这个时期,没有这么夸张吧!”
刘宏想笑,但没有笑出声来,他赶紧喝口开水,稳定一下心情。继续谈国际形势。
“当然、美国和日本都是资本主义国家,要消灭资本主义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成。它们愿意与中国建立外系关系,这说明什么呢?咱们中国现在越来越强大。国际地位日益上升。”说道这他看一眼金根姬,继续说,“劳模妈妈我问问您一下,您知道韩国是什么性质的国家吗?”
“当然知道了,乖孩子韩国是资本主义国家,亚洲四小龙之一。对不对。”
“对!——我有一个大学的同学叫禹得外,他也在蒙城人,他是外国人后裔,祖籍在韩国全州市,也就是过去说的全州府人;自从中国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后,我的那位同学禹得外经常和父母去韩国。”
“怎么,韩国也有一个全州府,俺认为只有南朝鲜有一个……全州府那可是俺们的家乡啊!咱的家是南朝鲜全州府摩岭山内谷村那个地方。”她怀着无限深情地说道。
老人说道这,长叹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用手掌心轻轻地擦一擦那双干涸的双眼。可是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
可以想象得到,这位金根姬老人还是一直蒙在鼓里,象一位两目失明的老人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几十年来完整无缺的宝贝——那是南朝鲜的全州府。
接下来,她的额头马上一皱,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可是,这是,这是俺不能忘记的地方……老了,永远回不到自己的祖国了。”她疑惑不解地低沉地说。
听到这位老人对眼前的国际形势并没有产生疑心的人,仍把南朝鲜全州府当成自己的家乡,而把韩国的全州市看成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刘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可是,正当他发窘张望,金根姬老人突然问道:
“韩国全州市距离南朝鲜的全州府距离有多远?要是不远的话,我也想到韩国的全州市去看看,你的同学能到能到那里去,俺应该也是可以去的。”说道这她抬起头,她的面部立刻出现了得意的神气。
“您放心好了,如果你愿意去韩国完全可以做的到。”刘宏说。
“俺说出来你可别笑话俺……这几年来总是感觉到南朝鲜距离韩国很近很近的,如果到了韩国的全州市感受一下南朝鲜全州府的气息,那也就值得呀!”
听到这些,似乎感觉金根姬老人终于开巧了。
“劳模妈妈,你到了全州市就算是看到全州府,见到了你的家乡,你能不流泪吗?”
“傻孩子呀!俺只是说说而已,如果真的能看到了家乡,也不会流什么眼泪的,俺的眼泪啊!这几十年已经流干喽,”她突然停下来,挥挥手说。“不说这些了,咱们不说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太婆了,又是一名该死不死的慰安妇,唉!……名声不好听,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刘宏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同时不慌不忙地把茶碗放在石台上。
“劳模妈妈你也是一位文化人,你知道地球上有一国家就韩国,那么韩国就是南朝鲜,中国和韩国在1992年就已经建交了。冷战时中国一直支持北朝鲜,碍于与北朝鲜的关系,就一直没有建交。后来冷战结束,世界格局趋于缓和,而咱们中国也更重视务实外交,与资本主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中国这样做也是更好更快的发展社会主义,也符合当前的改革开放的政策。”
刘宏并急于谈到金根姬的故乡,他知道过去那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打击,但是现在她突然提出她故乡事情又冒出来,想必说出的每一个字可能对她会带来伤害。
“噢……你的意思俺听明白了。俺是南朝鲜人也是韩国人,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变得非常温和。“现在,俺可以回到韩国去……到俺的家乡,去看俺的亲人,是吗?”
而刘宏确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轻微,愈来愈衰弱了。看到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同时听到了她沉重的喘息声。
“韩国就是南朝鲜,就是劳模妈妈的祖国,劳模妈妈,现在你要回韩国去并不是一件难事……是的——我也可以陪您一起去韩国的。”刘宏的语气听来好象是很郑重其事,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认真的,只要你愿意去的话。”
金根姬突然问道,“一个二战时期的日军慰安妇,也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吗?”刘宏一向认为金根姬老人是有主见有思想的老太太。可以看出来,有的时候她的人生观是粗略而简单的。
“是是是,一定能,你是二战时期的受害者,国家会保护你的。”
金根姬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沉默不无语,一双本是老练的眼睛开始有了泪花,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一只茶碗,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终于抬起头浮起一向有的,略含稳重的声音,说道:
“孩子,俺不愿意再折腾——人已经老了,”转眼间,她又说道。“你是城里人,向县的政府部门说说,帮俺到寻找韩国的亲人……你能不能帮帮俺呢。记住哟,这件事情只有咱娘俩知道就算了,在村民面前就别声张了,免得人家再笑话咱了。唉……几次回韩国……从解放前到解放后,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就是没有一点希望,也曾经努力过,不后悔。”
——金根姬记得有一次她曾告诉过全大玉说:“如果俺死了,就把俺埋在沙坡,万一有一天朝鲜的亲人来找俺,你告诉他们一句话:就把俺的骨骸带回家去,埋在父母身旁……”她记得那一次全大玉也抱着她痛哭起来。
事实上,她一直在找回家的路线,那怕回家的希望微乎其微。
而眼下,尽管她和下放的老知青刘宏在大树的林阴下坐着,心里的吸足了滿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但金根姬老人心中仍然涌出百味杂陈。
……最后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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