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我最为珍爱之物,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铁马冰河,长剑号角,烈酒放歌……
我以为,那驰骋疆场的日夜,从此将被封入记忆之匣,深锁于心底。
身为女子,我无法摆脱红披上红装的宿命。
当我换回女装那一刻,我意识到,或许此生,我将不再挥舞着青剑,奔驰沙场……我将不再,相伴他左右……
他的面容,定格在飞舞的雪花间。飘落的雪花,遮挡了我湿润的眼眶。
“你若为男子,本王早已将菱公主许配与你。”高坐之上,我王玄明朗声而言。
我扬起脸,微微而笑。
玄明,我的王,我敬重之人,一年不见,他眼角又多一道纹。
“敬国公子——可否?”魏老臣上前提议。群臣附议。
听闻敬国公子才貌双全,温文尔雅,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
我看着玄明,遥遥头。接着一再摇头。
“雀将军,难道我朝上下,无男子可婚配与你?”玄明王似乎不悦。
青剑,在我手中颤动,我能感觉到它。
剑不离身,这是我的作风,玄明特许我佩剑上殿。
当尙炎将这把青剑送我那一刻起,我就已决定,剑在人在,剑毁人亡。青剑,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举剑而誓:“赢我的人,才有资格做我丈夫!”
白雀大将军比武招亲,消息如风急走。
百姓们互相传言,传说白雀大将军,不仅武艺精湛,才智过人,且貌美无比。
她是近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女将,与大将尙炎合军前往雪域高原,驱逐邻国入侵之敌,且大获全胜。
尙炎,菱公主指定的驸马。菱公主日夜翘首遥望,只等他回朝完婚。
而他,却是我深爱的男人。
他可知道,我将用他赠予的青剑,拒绝我不爱的人,护卫我心中的爱?
玄明王召我回朝,那飘雪中的离别时刻,我多想扔弃铠甲,冲过去投入他怀抱,哪怕只有一瞬间,我将不会遗憾此生。
我坚信,除了他,谁也不能不能将我击败。
日比一场,这是我的规则。一个月过去,我依然在擂台上站立。
我玄明王有言在先,若三月之内,无人可胜我,婚配之事,切莫再提,否则我将以死为谢,玄明无奈许诺。
在第三个月的第二十八天,一个来自西大陆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登上了我的擂台。
“我知道你,白云之妹。”他幽蓝的眸子,略微含笑。
“你认识我姐姐?”我略为吃惊。
“伊安国来自东大陆的王后,在西大陆也颇有名气。”他吐字舒缓,却异常清晰。
“你是伊安国人?”姐姐让他来的?
“不。确切地说,我是伊安邻国——卡纳国第一战将:伽昊!”他笑。
伽昊,曾有耳闻,西陆最勇猛的十大勇士之一,卡纳国的铁血战将,他的铁蹄为卡纳过踩踏出一片又一片领土。
只是,伽昊看起来并不如传言中面目可憎,身巨如牛。他白皙的脸色,竟似一般俊俏书生。
“庆幸我及时赶到,而你,将是我的新娘。”伽昊口出狂言。
很快,我意识到,他并非口出狂言。我可以肯定,若他与尙炎比试,绝对难分高下。
将近三个月长胜的雀将军,败在卡纳国铁血战将刀下。
在我口吐鲜血倒下那一刻,伽昊搂住了我的腰,或许我眼晴看花,竟看到他眼里似乎闪烁丝丝温情。
西大陆卡纳国若与东大陆玄王朝联姻,对卡纳国而言,将是极为有益的举措。
有意与西大陆交好的大臣们,声言此乃天赐之大好时机,两国联姻,不仅卡纳国实力可加强,玄王朝在西大陆的地位也得以巩固,可谓一举两得。
玄明再问我的意愿,身为他人手下败将,我无话可说。
两国联姻,婚礼定当隆重。而我,只待那身红装披上。
婚礼定在月圆之日,十五天之后。
十五天之后,我将是别人的新娘。尙炎,原谅我未能守护这份爱。
伽昊数次找我,我皆拒而不见,但他依然纠缠不休。
“你眼里尽是忧伤,可以让我为你抚去么?”
在离城百里之外的山间瀑布下,我一个人的独处之地,伽昊竟然能找到这里。
“你不懂。”我对尙炎的爱,深深藏在我心里,或许尙炎根本感觉不到。
“我懂。”我看着瀑布,而伽昊则看着我。
“我根本不想嫁人。”若他不出现,再坚持两天,我就成功捍卫我的爱。
“可我要你当我的新娘。你会爱上我。”他忽然闪到我眼前,幽蓝的眸子在我视线里闪烁。
我一跃而起,紧握的拳头,重重打在他胸口。
伽昊捂着胸口,将口里的鲜血咽回去。
“为什么不躲闪?”不怕我一拳要了他的命?
“如果这样令你痛快的话。”幽蓝的眸子依然闪烁。
我转身,吹哨唤来我的马,飞身上马,奔回府邸。
皓月当空。明日此时,将是月圆之夜。
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感觉到尙炎的气息,朝我飞奔而来,越来越近。
尙炎,你回来了么?你为何要回来?
我奔出城北大门,站立在车马道上,酸楚涌上鼻尖。
一股疾驰而来的风冲我身侧掠过,我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勾起。
城北荒原中,有两人紧拥着,伫立在风中。
强壮、温暖的臂膀,无数次我幻想这样的感觉,此时此刻,如此真实有力地将我紧紧拥抱。
“白雀,你怎可以,带着我的爱,嫁给别人?”嘶哑的声音,多么熟悉,而此刻,则是多么动听!
原来,尙炎能感觉到我对他的爱!原来,他同样爱着我!
今夜,将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斜射入窗的朝阳,照在玄明王愤怒的脸上,他的眼角,又多了一道纹。
“你们——叫本王如何是好!”他怒气冲天,一掌拍在案台上,笔墨四溅。
“不好啦,菱公主要上吊自尽——快来人啊!”侍女放声哭喊,声音传入书房。
玄明王疾奔而去,尙炎拉着我的手,跟了过去。
菱公主细嫩的脖子上,有一道红晕。她的脸满是泪水,看着尙炎恨恨地说:“我恨你!”
“抱歉!”尙炎诚恳回应。
“我不要你说抱歉!我等你那么多年,仅等到抱歉二字!我恨你!”菱公主哭喊,捶打在尙炎身上。
“抱歉。”尙炎只重复这两个字。
婚礼取消,伽昊不服,找到尙炎决斗。如在雪域高原一样,尙炎从未令我失望。
伽昊黯然而去,却留下一句话:“白雀,我们会再见,你会爱上我!”
“尙炎,这一生,我只爱你。”我的手指,轻轻抚在尙炎脸颊的伤口上,这个伤,是为了我。
“抱歉,我来迟了。”尙炎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
“你没有。”只要爱还在,就不算迟。
“我终于明白,为何你离开雪域高原时,我会心痛,没有你在左右,我总有失落的感觉。得知你婚礼的消息,白雀,我才顿悟那是爱,很强烈的爱。”
“尙炎,你看这把青剑。”我拔出剑,清幽的光萦绕剑身,“记得你为何把它送我么?”
“记得。青剑,中古兵器,是在战场上,无数悍将用血浇灌的剑,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血战到底。”
“你用它来激励我,而我却因它爱上你。”
我与尙炎的爱,已成为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们,却要分别。
我们厮守不到一个月,尙炎必须赶回雪域边境,而我却不能与他同行。
玄明王令我重披铠甲,领兵即刻奔赴西大陆。
我不怨玄明王,我们都清楚,适合率兵西征者,只有我。
卡纳国大军,直指西南边角的伊安国。
卡纳国入侵伊安国,玄王朝不会坐视不管,况且伊安国的王后是我姐姐白云。
伊安国的国君,我从未谋面的姐夫希木,亲自率军抵抗。
而卡纳国的统帅,正是铁血将军伽昊。
伽昊,你所言不假,我们会再见,在战场上。
若以最快速度赶到两国交战之处,必须路过伊安国都。
在富丽精巧的云宫前,一个十岁男孩,牵着大腹便便的女人走出来。
“雀儿——真的是你!”白云声泪俱下。十多年不见,她依旧美貌,更显富贵。
“是我。”我看着白云,我的姐姐。曾是东大陆的风云人物,百姓口中的传奇女人,此刻却与平庸妇女无异。
“你快生了吧?”我目光向下,落在她腹部。
“快了。”她面露红晕。
“你放心安胎吧,那边,我会替你解决。”
那边,就是战场。
或许,我是为战争而生,只有在战场上,我才感觉都真实的自己。
“雀将军——”稚嫩的童音,在我身后传来,“请您保护我父王,转告他,希璞想他,白云想他。”
“我会的。”我跨上马背,挥剑向前,“继续前进!”
前方来报,伽昊已占领伊安国四座城池,此刻正进攻第五座城池:阴溪。希木在阴溪城竭力抵抗。
我先锋将士,急行军数万里,早已疲惫不堪。我下令扎营休息,先行观战,再谋策略。
我最先到达阴溪,赶上一场恶战,目之所及,血肉横飞。
烟尘之中,一个身影吸引我目光,不用介绍,我便知他是希木。
十多年前,希木身为伊安王子,游学于东大陆,在南岭脚下,一个宁静的小镇,遇见姐姐白云,并一见钟情。
那时,白云心里爱的人,是齐东之王齐义。而齐义,却是弦月的未婚夫。
希木将白云绑架到伊安国,但白云还是离开,回到东大陆,遇见故友哑巴将军,并随其一同北上,戍守刭北边疆。
希木追寻白云到刭北,并在雪花飞舞的红梅花海中,令白云动了心。
很快急报前来,伊安国王病危,国师妄想篡位,希木极速赶回伊安国。
白云并不随他而去,转而南下,回到祖先南麒一族曾经的封地,南岭脚下,泠江下游,并奏报东陆之王玄明,请求治理泠江下游水患之地。
十年时间,白云治理了水患之地,并建立青城,安置离散各地的南麒族人。
白云功绩,享誉整个东大陆,被列名玄王朝史志,成为东大陆风云人物,百姓口中的传奇。
就在青城,白云生下希璞王子,由希木带回伊安抚养。
“请您保护我父王,转告他,希璞想他,白云想他。”那稚嫩童音,犹响耳边。
一阵惊呼,我未来得及想他转达希璞的话,希木身中冷箭,从马背上倒下。
伊安**士撤回城内,紧闭城门。
希木左肩中箭,所幸无性命之忧。我看着军医从他胸口剜出箭头,而因疼痛汗水如豆,他竟给我一个微笑,我心莫名一颤。
“玄王朝既无意援助伊安,何必如此虚张声势,派一名绣花女将前来观战!”伊安国一些将士,见我赶到阴溪却未出战,甚为不满。
“诸位,本将跋涉千万里,非看热闹而来。卡纳铁骑再强悍,也不能再前进一步!伊安已失城池,定要逐一夺回!”伽昊,擂台上,我败在你刀下,战场上,我要你倒在我剑下!
“哈哈,狂妄之辞!凭你一女将,及东陆二十万众,就想击退卡纳铁血之师,无知,可笑!”
“若不击退卡纳大军,挑下伽昊项上人头,本将则如此案,粉身碎骨,以谢伊安民众!”我拔剑,挥手一击,议事厅中案台被击个粉碎。
“好剑!”希木忽然出现在厅中,裹胸白布上,血迹隐约可见。
“我认得这把剑!”希木仔细打量我手中的剑,“若没记错,这把剑,名为青剑!中古兵器,饮血而生,刚烈无比,乃是东陆无数悍将用血浇灌的剑。非凡之将,方可资格持有此剑。”
希木所言不错。青剑,东陆战魂之一,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若青剑在手,必血战到底。
“陛下如何识得此剑?”当下听说过青剑者,不计其数,但真见过此剑者,为数不多。
“十多年前,在东陆刭北,我与此剑,曾有一面之缘。”希木不由感叹:“岁月如梭,转眼已去十年!”
十多年前,希木所见之青剑,应当是哑巴将军手中。青剑再经转辗,此刻握在我手中。
希木所述青剑一番话,令伊安众将对我刮目相看,再无人敢言绣花女将。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阵阵清风,拭去白昼残余热气。
城墙上,我问希木,可知卡纳国为何突然发兵伊安。希木微微而笑:“无非疆土与宝石尔。”
伊安国盛产宝石,天下皆知。宝石,则是伊安国生存的命脉。
希木言下之意,这场战争,全属国家利益原因,与伽昊与我,全无干系。
我不再多问。我的职责,只管征战,不问战争的根源。
“雀将军途中可曾见过白云?”希木忽然问。
“见过。她快生了。”我回答,“还有小王子,让我带话,说他和白云,都想念你。”
“我也思念你们。”希木对着满天星斗低语。
那神情,我从未见过。不管尙炎,又或伽昊,以及我见过所有男人,脸上从未出现过那种神情,难以言喻,却令人为之动容。
“我曾答应过她,我们第二个孩子出生时,一定陪在她身边。”
尙炎在我脑海浮现,被勾起的思念,将我紧密缠绕。
我借故回大帐,耳边回响尙炎那句话:“早日凯旋归来,做我的新娘。”
思念,前所未有浓郁的感觉,令我辗转难眠。时间,似乎因思念而停止。
次日,使者送来一封书信,寥寥几字:“白雀,伽昊已候多时。”
我可以想象,那双幽蓝的眸子,泛出诡谲光芒。
伊安国将士因东大陆援军抵达而士气大增,甚至有人主张打开城门冲杀出去,把卡纳人赶走。
我站在城楼上,望向嚣张挑衅的敌军,惯有的意识,将所有情感压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让所有的敌人倒下,而自己依然站立!
然而我观察敌情之后,挥手示意,挂出免战牌。
热气消散,星月闪现。皎月当空,分外迷人。明晚,将是月圆之夜。
我望着明月,彷佛看到白狼对月长嚎,彷佛听到战马嘶鸣,刀光剑影交错。
那是我与尙炎最后一次并肩战斗,是在雪域高原刻下的记忆。那之后,雪一直下,一直下在我记忆中。
伊安的将军们请我到议事厅,但见他们皆面色沉重。他们的王,在片刻之前,孤身一人,乘快马离开阴溪,往国都方向而去。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看到东方红日升起,我松了一口气,阴溪城一夜平安。
希木披着朝阳而来,他身上闪发金色光芒。这光芒如此耀眼,我不由半闭起眼睛。
他说,还好及时赶到,亲自迎接他的小公主来到这世上。他也说过,他曾答应过她,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时,一定陪在她身边。
他说过,他已做到,即使在这王国危难之时。他让她成为全天下羡慕的女人。
挥剑,呐喊,冲杀,血肉横飞的景象,那么熟悉。
看着一个个活人倒下,一条条生命消逝,我已没有任何感触,彷佛我的血肉之身,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盔甲。
士兵们倒下之前,发出生命最后的呐喊,之后,一切平静下来,死亡覆盖大地。
“安息吧,愿你们来世,不再遭受战争和杀戮。”
希木用伊安国独特的方式,祭奠战场上的亡灵。每一战之后,他定会祭奠一次。
“让所有的敌人倒下,而自己依然站立!”这是我走出千云连山,进入玄王朝的忠义院,将官们一直教导的一句话,我铭记在心,刻入骨髓。
有战争,就有死亡,我所关注的,是活着的胜利,不是倒下的亡灵。这一点,在雪域高原的尙炎,与我一致。
“你可曾亲眼看着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世上,那一刻,彷佛看着一个奇迹发生。”希木站在我身旁,望着城墙下的大地,“每一个生命,集合人生的喜怒哀乐,汇集美好与幸福的向往。那么多生命,在自己眼下,瞬息之间陨落,汇集在他们身上所有的向往破灭,令人极其痛心。”
我沉默无语。在我意识中,每个生命存在,都有他的使命,战死沙场,是将士的使命。
手心一阵颤抖,希木忽然握住我的手,转身面对我,他淡蓝的眸子,充满哀伤。
这一个,我感觉自己呼吸将要停止。从希木眼里,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哀伤,极其深切。
我给伽昊写信,要求他退兵,我们可以当面谈条件。首次,我尝试撇开剑与血来解决战争问题。
月明星稀,荒野寂静。
伽昊如约而来。月光下,但见他脸上愈加白皙,宛如蒙上一层月光。
“我来了,只为见你一面。”伽昊之语,不再狂妄,而显得悠然。
“你如何才肯撤兵?”开门见山,是我一贯作风。
“我王早已垂涎于伊安这可口美味,只因忌惮白云王后,才迟迟不发兵。我王派我前往东陆求亲,是想借两国交亲之名,渗入伊安。之后的缘由,不用我多言,你可推测得到。”
“交亲不成,两国交恶,便立即率军而入?这是卡纳王本意,还是你的意思?”
“兼而有之。”伽昊叹一口气,“出兵伊安,不过迟早之事。”
“无非疆土与宝石尔。”希木在我脑海里微微而笑,他所言不错。这场战争,的确全属国家利益原因,与伽昊与我,全无干系,我多心了。
“那么,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撤兵?”我再问。
“除非我死。”伽昊回答,斩钉截铁。
“伽昊,你非死不可。”我举起紧握的拳头。
城门之前,希木快马迎出。看得出,他十分担忧我的安危。
“雀将军,你如此独自行事,若有万一,你叫我如何向白云交待。”希木担忧的,原来不是我,而是如何向他心爱的女人交待。
莫名的失望,从心头掠过。
“放心,我自有分寸。”进入城中,我径直回大帐。
“远在雪域高原的尙炎将军,正等着你回去做他的新娘,请雀将军珍重!”希木跟入我帐中,继续说。
我怔了一下。尙炎,很抱歉,我看到希木眼中那深深的哀伤,一时间竟然将你抛在脑后。
“谢陛下关爱,陛下请放心,我会好好的活着回去。”我冲希木一笑。
“这就好。”希木拍拍我肩,脸上浮起微微笑容,“早点休息。”
躺在塌上,我却难以入眠。
尙炎,你知道吗,自从见到希木之后,我看到很多不同的笑容。一个人的脸上,不管在什么境况下,竟然有那么多不同的笑容,每一个笑容,都让人为之触动。
三日之后,阴溪攻城敌军被击退,我方开始反守为攻,誓要夺回卡纳军占领的城池。
很快,我军夺回另一座城池,赫石。之后,是两个要塞,绿水与岩山。这两处要塞,在军事战略上同等重要,且两要塞地势相互呼应,可谓伊安国与卡纳国之间的两扇大门,单独进攻任何一处,皆为不明智之举,若同时进攻两个要塞,更是难上加难,更为愚笨的策略。我看着地形图,竟然无计可施。
“夜深天凉,注意身体。”希木不知何时走入我帐中,将一件披风搭在我肩上。
“当初,卡纳军队是如何攻下这两个要塞?”我抬眼看向希木。
希木面露郁色,悲怆地说:“是我疏忽,竟觉察不出,我军中出了内奸。”
我不再追问。看希木样子,我很想安慰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当我犹豫之时,希木转而一笑,“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不可过度劳累。夺塞之事,可明日再探讨。”
看到希木脸上的笑容,我不由心头一暖,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说:“请陛下放心,绿水与岩山两处要塞,我们定可夺回。”
希木把手抽回,不再言语,拍拍我的肩,转身出帐。
各将军探讨半天,仍想不出可行战略。
我军就地扎营数日,不曾前进一步,倒是卡纳军,常来袭营,扰得我军将士日夜不得安宁。
烈日之下,地面沙土反射阳光,异常刺眼。
我看着远方,一筹莫展。
“山的那边,会有什么?”在千云连山未名谷,我经常会望着天边的连绵山尖这样问。
“山的那边,当然还是山啊。”哥哥白星会如此回答。
而白云,总说一种答案:“山的那边,是很大的城市,住着很多很多的人,城市的边沿,会有沙漠,沙漠的尽头,会是看不到边的大海。”
“你没去过天的那边,你怎么知道?”
“老叔公的书上是这么写的。”
“书上写的,会是真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我想等我长大点,我一定要到山那边去看看。”
“那么多山,山那边那么远,你怎么过去呢?”
“总会有办法的,就是要两条腿走,也可以走到山那边吧。”
白云从小就对山的那边充满向往,终于她如愿以偿,成为未名谷第一个走出千云连山的人。
想不到今天,竟忽然想起这些童年往事。
我似乎有点怀念未名谷的日子,平静安宁,没有硝烟战火,没有殊死拼杀,一只名为啾啾的小狗病死,大家都会为它难过一阵子。在未名谷,所有的生命,都得到珍惜。
而沙场之上,最不被珍惜的,就是人的生命。无数兵士的生命,犹如地面沙土,被踩踏在脚下。
我似乎懂了希木眼中那深深的哀伤。
我再次给伽昊写信,问他如何才肯撤兵,两国议和。
如同上次,伽昊要求我们单独会见。
伽昊还是那句话:“除非我死。”
“为何只有死,才可以解决?”我冲他吼道。
“有些事,就算死,也无法解决。”伽昊幽蓝的眸子,依然闪烁狡谲的光亮。
“即使所有的将士战死,你也不肯撤兵?”
“不错。”伽昊回答干脆。
每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被珍惜。伽昊是铁血战将,无论我怎么说,他也无法体会到这一点。
我不能怪他,在这之前,我跟他一样,在沙场上,只有一个意念:让所有的敌人倒下,而自己依然站立。
我转身要走,伽昊却叫了一声:“白雀——”
我停住脚步,等他后面的话,他却久久不开口。
等不到伽昊只言片语,我继续向前,跨上马背,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