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太监并未带君无恨往君无邪的寝殿去,而是转了弯儿,直接朝着距太后所住宫殿不远处的祠堂。那里也供奉了一些列带先祖的灵位,只是没太祖庙那么全那么多,只涉及近几代的先祖及开国皇帝。
太监停在了祠堂外,拱手让君无恨自己进去。他抬了脚,轻轻走了进去。人还未说话,就被满屋子的漫漫烟尘熏得睁不开眼睛,像水里的鱼来到陆地上,连呼吸都难以维持了。
“咳咳咳咳咳——”
君无恨捂着嘴,手指缝隙中泄露出激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你来了。”君无邪跪在蒲团上,侧头看他,目光深沉,面色淡然。处在这样烟雾缭绕的环境中,他依然不受影响,仿佛这满屋子的烟尘是幻觉一般。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结束了一连串的咳嗽,君无恨清清嗓子,却觉喉咙里全是烟灰,鼻子都被熏得闻不出气味了。
君无邪没有答话,回头看看堂上供奉的灵位,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睛,似是在许愿。
用手帕捂住口鼻,掩住呛得人几欲昏溃的浓浓烟香味,缓步走到君无邪身旁。堂下摆了两个蒲团,一个君无邪跪着,一个正好够他跪上去。
老实说,大半夜被叫到这儿来。原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结果来了却发现事主只是跪在一旁连话都不说,君无恨心里有些不耐。想到王府里庄臻蓉和秦莜岚的对立,还有册子的事,柳易的事,他就更心烦了。
“如果要你许愿,你许什么愿?”君无邪闭着眼睛,轻轻说道。
“啊?”君无恨回过神来:“说大的,我希望东陵国能繁荣昌盛,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不枉你我的辛苦。说小的,希望蓉儿能顺利诞下孩子,希望我们能一起健健康康,相守到老。”
君无邪笑了:“我还以为你的愿望是开疆扩土,留名青史呢。”
“可能以前还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君无恨放下手帕,面上泛着柔情道:“有了蓉儿和孩子,我已觉得满足了。这辈子能好好照顾她们,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浓烈的烟气马上灌入口鼻,君无恨又狠狠的咳嗽几声。再侧头去看君无邪,见他满脸笑容,和煦温暖,就像年少时那样。
“真好。”君无邪喃喃说着,眼中闪现出羡慕的神色,“都说生在帝王家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福气享都享不过来。世人哪知,帝王家有帝王家的苦楚。就算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那些普通人平平凡凡的幸福却是我等永远也得不到的。”
今天的君无邪很不对劲。不,从太祖庙回来之后,君无邪整个人就很不对劲。
“皇兄……”君无恨张口想劝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理我都懂,多说无益。”君无恨顿了顿,幽幽叹道:“我今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到先祖于云端叱问我,问我登基这几年,对东陵有过什么功绩,为百姓做过什么,你猜我怎么回答?”
君无恨没有说话。
君无邪也不生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想了半晌,终是无言以对,只能跪于地上垂目低头,沉默不语。”
“皇兄。你登基这几年,朝政都由柳易把持,他一手遮天,如今东陵国的现状是他造成的,不是你的责任。”君无恨道:“你与我暗度陈仓数年,为的就是除掉柳易,还东陵国一个盛世。虽还未成事,但这些难道就不是你的付出,就不是你的功绩?”
“若不是有你跟母后,我真不知道我能走多远。”君无邪起身,拍了拍君无恨的肩道:“自祭祖归来,良城大祸,外面流言四起,我也渐渐觉得我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江山托于我手,我隐隐感觉有些吃力了。”
君无邪这么站着,身体较之以前消瘦不少。他本就不是健壮之人,如今看来,更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皇兄,你伤寒未愈,自然感觉身体不适。”君无恨还是尽力劝说:“等过段时间调养好了,就会觉得神清气爽,现在的一切烦恼都能迎刃而解。”
“怕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君无邪轻轻说着,迎来君无恨疑惑的目光,笑了笑:“无恨,你是我的弟弟,除了母后就属你我最亲,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要老实回答我。”
君无恨慎重的点头:“皇兄请说。”
“你想当皇帝吗?”君无邪看着他道。
“臣弟绝无此心!”君无恨拱手道:“臣弟辅佐皇兄,是为了东陵国,为了母后,为了我们之间的情谊,绝无其他心思。东陵国的皇位,永远都是皇兄的,臣弟才疏学浅,打仗可以,不足以堪当大任。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皇兄哪天去了,若臣弟在世,臣弟仍会尽心辅佐小太子,尽人臣该尽的本分。”
君无邪拉起他,缓声道:“你不用紧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这么说,不是试探,是真心想问。”他叹口气:“不怕让你知道,我有预感,我命不久矣了。”
“皇兄怎会有如此想法?你尚在青年,龙体康健,就算得了风寒,调养调养便好,实在不应为此担忧啊。”君无恨不明白君无邪怎么这么颓废,那些流言蜚语都是骗人的话,他居然也相信!
“不是担忧,是真有其感。”君无邪看着满堂的牌位,幽幽道:“也许这就是先祖给我的警示,让我不至于没有准备。”他侧头直直看着君无恨:“要真是这样,我希望他日继承大位的人是你!只有你才有能力收拾这个烂摊子,才能压制那些不安分的人!才能实现东陵国再次富强繁荣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