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身死,楚镇诸将各自为政,割据一方,明廷需要三十万大军方能平定湖广。所以京畿方面的精锐明兵,也可能会被调派下去。”多尔衮身体尚未恢复,消瘦的身形几乎被铺着虎皮的座椅彻底吞没,有气无力地跟自己的铁杆心腹通报咨询。
宋弘业因为最近立场坚定,也获得了参与机密会议的“恩赐”,站在班尾,听得冷汗淋漓。
因为这则情报正是皇太子交给他,让他去获取多尔衮进一步信任的敲门砖。
是哪里出了问题?宋弘业拿到情报之后没让第二个人知道,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这边。而且这则情报用的是“死投法”,是由一个不知情的交通员投在一个不会有人去看第二次的死地址,十分安全。
莫非皇太子身边有内鬼?
宋弘业心中暗道。
“宋弘业。”多尔衮点了点宋弘业的名:“我也曾派你做过这个差事,怎的一丝进展都没有?”
见多尔衮因此对他有了不满,宋弘业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子,这消息其实奴才也拿到了。”
“哦?”多尔衮眯起了眼睛。
“主子,奴才以为:这消息恐怕不切实,多有妄想之辞,故而不敢送到主子面前。”宋弘业道。
“说说。”
“主子。”宋弘业在心中整理了一下,道:“传言左良玉身死,这本身就不可信。明廷最会玩这种虚虚实实的消息,那左良玉刚刚起兵作乱。怎就会死在半道呢?奴才以为多半是明廷放出风声,不让其他藩镇起策应之心。”
多尔衮也觉得这实在有些太过巧合,如果说是明廷故意传出左良玉的死讯,不让其他藩镇有机会浑水摸鱼。这倒还说得过去。
“其次,楚镇号称二十万,实额八万,就是满打满算也用不着三十万大军前去弹压。更何况都已经说了那些悍将各自为政,割据一方,那正是击破的好时机。真有必要从北京这儿调兵?”宋弘业理清了思路,嘴上也利索多了。
“调过去也是师老兵疲,不堪用了。”宋弘业补充道。
“此事关系到我大清出关安危,还是要探查清楚。”多尔衮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宋弘业。
宋弘业渐渐放心,又暗自道:无论哪里来的消息,显然多尔衮还有其他情报来源。这种竞争者岂能留着?就算是留着,也只能用它的错来陪衬我的能干。
“主子,倒是有一桩事,奴才今日过府之前才得到确认,还来不及具本题奏。”宋弘业在脑中一阵搜索。找到一条不影响大局,又能表现自身能力的消息来。
“此处都是心腹之人,但说无妨。”
“嗻,”宋弘业应道,“是打着大西旗号的张献忠日前弃了重庆,逃入贵州境内。明廷已任命杨展为四川总兵官。刘宗敏为四川总督,顾君恩为四川巡抚。闯逆入川的部曲,赐名‘忠贞营’。”
“远在四川的事,与我大清倒是没甚关系。”多尔衮只觉得事不关己,下意识里对宋弘业的能力却也给了一分肯定。
宋弘业却又有不甘抛出的情报只取得这点收获,躬身又道:“主子,这恐怕比楚镇那消息更有用呐。”
“哦?湖广是天下粮仓,所谓变生肘腋。四川不过边陲蛮夷之地,就算乱起来又能如何?”多尔衮不以为然。
“主子,这刘宗敏是李自成手下头号战将。号称小徐达。顾君恩又是李自成的第一谋主。两人一文一武,一个总督一个巡抚,正是将四川握在了手里,焉能不变?一旦四川有变,便是十数万大军突入湖广、汉中之势。明廷岂能不调重兵?”宋弘业推理道。
多尔衮心里顿时一轻:若是如此,北直这边果然会轻松许多。
“主子,所以奴才思量着:若是四川有变,明廷很快就会的对我大清用兵了。”宋弘业非但需要情报方面的地位,更需要一个谋士的身份,否则多尔衮许多想法都不能侦知,那可是天大的浪费。
“哦?”
“兵法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明廷要调兵去四川,肯定得先在这儿跟咱们打一仗,而且还得打得……”宋弘业差点说“打得我军尽快逃出关去”,硬生生憋住后,转道:“打得让咱们相信他们是要在这儿死磕。”
多尔衮点了点头,望向洪承畴,似在询问这位谋士的意见。
“那为何不布下空城计,突然撤防,让我军以为他们另有诡谋呢?”洪承畴只好上前问道。
宋弘业想了想,道:“洪督所言极是。只是明廷由太子朱慈烺主事,此人一向谨慎,用兵慎重,用空城计的可能极小。再不济,也会发兵略作试探。”
洪承畴并不否认,只是退了下去,其中判断还得多尔衮自己来做。
多尔衮此时仍在虚弱状态,脑子也不甚灵敏,想了半天没有所得,索性挥手命众人退下,只是让两白旗尽快退出关去,将殿后的任务交给统领两红旗的代善和博洛。两黄旗是皇帝的亲领旗,此刻护送着顺治和后宫诸人已经到了遵化,打算从喜峰口出关。
喜峰口既是唐时卢龙塞,大明景泰三年筑城置关,称喜峰口关。满洲几次破关掠夺,走的都是这条路,十分熟稔。而且相比走山海关,喜峰口回去虽然路远,但是更加安全。现在明军水师占据了整个辽海,而辽西走廊一侧是山,一侧是海,万一明军从辽海登陆,对圣驾造成的惊动也是非同小可。
而且从喜峰口出关,还可以顺道用大军威慑一下蒙古各旗。虽然满洲人自己知道这回是踢到了铁板,但绝不能让盟友看出来。就算盟友已经起了疑心,也得装出大获全胜的姿态,否则日后谁还跟你卖命?
再者,林丹汗固然已经死了,但保不齐哪个蒙古王公见满洲势弱兴起一点别的念头,那时候再动用大军去镇压可就是得不偿失——蒙古人穷得连铁锅都没有,跑得比兔子还快,打了也没甚油水。
紧跟两黄旗出走的是两蓝旗,用以拱卫圣驾。
两白旗作为多尔衮的嫡系,在两蓝旗之后退出北京,走山海关回盛京。这样非但可以多几天掠夺时间,也可以比圣驾更早回到盛京,在安置上再占些便宜。
洪承畴知道这是苏克萨哈出的主意,只觉得此人也是小家气,但见多尔衮那么高兴,自然不会去犯颜进谏,否则就是犯贱了。
“连根针都不要留给明廷!”这是两白旗的共同呼声。
甚至还有人建议走之前将北京城烧掉,一来可以断绝那些汉人的归乡之念,二来也是发泄胸中怨愤,祭奠那些战死关内的同族亲戚。
好在满洲上层对明廷已经有了畏惧,也害怕做出这等决绝的手段,日后引来明军的血腥报复。
不过不烧北京城,可以烧紫禁城,这样心理压力轻了许多,也可以平息族人的呼声。
“的确妙极,李自成走时就想烧了紫禁城。”洪承畴看似赞同,却让多尔衮想起了李自成的下场,觉得不很吉利,从此焚城之说也就偃旗息鼓了。
“东西带走了,尼堪还会运过来。屋子就别烧了,日后还是咱们的。”多尔衮强撑着说了句硬气话,听起来却是底气不足。
……
“东西也不能让他们随便就都带走。”朱慈烺轻轻敲了敲书案:宫里的古董日后各个都是天价,随便打个碗都能让人心疼几天。
何况朱家御极三百年的积攒,那些书画宗师送进来的上佳之作,历代皇帝自己的作品,四方藩国进贡的特产宝物……若是就这么让满清全都带走,一方面国家面子不好看,另一方面……难道让皇室和爆发户一样去买新的?
满清对于那些不能吃用的东西倒没有朱慈烺这般的执念。他们优先带走的是粮食和人口,其次是牲口和金银财宝,最后才是古董、书画、艺术品。至于用了两百多年的金辂之类的礼器,满洲人只会诧异明廷有如此破旧的垃圾,一丝带走的念头都不会有。
所以除了被两黄旗带走的皇家日用品之外,大头都在两白旗手里。
宋弘业很轻松就窃取了一份带走宫中文物的单册,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以宫中太监为主体的盗窃集团,只是因为现在京城风头不对,而且满洲人搜刮得实在太厉害,以至于市场萎缩严重,可以暂且放放回头再说。
“殿下!打吧!”萧东楼听闻皇太子殿下不让满洲人搬家,终于忍不住喊出心声:“我第二师上下,惟愿一战!”
“我军若是要派一万兵登陆觉华岛,水师需要运几天?”朱慈烺望向坐在左手边的沈廷扬。
天津行辕设立之后,沈廷扬就赶到了天津,一方面进献自己定稿的《伏波今策》,一方面也看关于辽东方面是否有新的任务指派。
沈廷扬心中默算,以一船三百余人算,一万人需要三百船次。若是大军在复州集结,到觉华岛只有两百里海程。只要借得风力,五七日里便能完成任务。若是留个余量,报个十日总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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