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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或急或缓下了二日，第三日早起时方歇，只是气温反而比下雪时更冷了，滴水成冰。
邹氏穿着白色兔毛镶边的宝蓝色披风裙，配上与之色宜的头面一套，再加上她这日心情舒畅，脸上袖润光泽，整个人看起来竟比往常明艳了好几分，就连这两年不细眼瞧她的王勐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邹氏心里暗自臭美，面上更加自信飞扬。
一系子女排排站，男孩们献贺礼，大多是市井买回来的，都是邹氏心头所好。邹氏笑眯眯接了，让身后老胡家的一一看赏。轮到嫡庶女儿，语嫣第一个出列，抢在诗嫣之前递出手中的一双绣鞋，和顺温婉，真诚恭敬道：“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邹氏不忙接，只拿眼对着老公，希望他能开口。
王勐干咳一声，努力装出平静大义的样子道：“那什么，礼轻情义重，多少都是儿女们的一片心意，你快收下，一会宾客们该陆陆续续到了。”
这样的日子，庶女抢在她生的嫡女面前行事，这人就只有这么一句话？！邹氏傻眼，随即心里迅速燃起一串火苗，望一眼上座双目微阖的大老太太，她咬了咬唇，没有当场发作。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鞋子接回来——鞋是好鞋，今年时下最流行的新款样式，金线琐边，鞋面上的绣样精彩别致，里子里有绒毛。咦？！这针线制式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邹氏疑惑地朝身后瞥一眼，老胡家的眼明手疾，赶紧上前一步，笑道：“太太好记性，这是京城有名的绣纺“六福纺”二当家的手艺，这样一双鞋，市价至少二十两纹银。”
邹氏望老公一眼，同时也看到了大老太太脸上明显的不悦，于是立刻无比大方地笑了：“老爷说得没错，礼轻情义重，更何况这礼还不轻！”说着，正眼看向语嫣，大有深意地“夸奖”道：“这样一双鞋子，二十两银子，二丫头的月钱每月才三两，平日又常托梁哥儿带东西这啊那的，时有花费，想来这银子应该攒得挺辛苦，‘真是’难为你，有心了。”
二十两银子？王勐心里打了个突。他恍神沉思了一会，那边婉嫣的礼也送完了，是一件贴身的小衣，其针脚细密，邹氏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翠姨娘从前的手笔。
诗嫣的礼物也是一双鞋，鞋样普通，针线勉强入眼，但胜在孝心——这鞋是她亲手所做。邹氏捧着鞋子感动得差点抹泪，心里感慨着：自己生的和隔肚皮的，果然不一样！
王勐也对这个一直不大待见的闯祸女儿微微改观：四丫头个性不好，心性却是不错。
可嫣准备匆忙，只献上了一本手抄的佛经，但她沾了诗嫣的光，有了诗嫣的鞋，邹氏心里熨贴得跟什么似的，可嫣送什么都顺眼。说明白了，就是人家一点也不在乎她。
倒是王勐，看着女儿大有柳楷之风的小字，心中大感抚慰。
大老太太送了邹氏一柄玉如意，房妈妈笑着解释来历：“这是候爷夫人当年的陪嫁，后来随了大老太太到王家，如今给太太做贺礼了。”
邹氏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既然是外祖母送母亲的好东西，儿媳怎好拿？还是母亲留着做个念想吧。”
大老太太道：“自家人不必客气，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送它给你也是我老婆子的一番心意，你快收下，年年如意了，我们大家也跟着沾你光。”
邹氏这才笑应了，当着大家的面，特别叮嘱老胡家的要好好收起。
辰时左右，外头鞭炮响起，有客到了。最先到的是王家大房的族人，两家同一曾祖父。两家的曾祖父姓名王顺，开国元勋，一等爵位。王顺有三子，也是现如今的大房二房和三房；大房袭官，这几年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二房因各种原因已绝嗣；三房硕果仅存，王勐独枝。今儿来贺喜的人有大房大太太杨氏，二太太秦氏，三太太慕容氏及其它庶妯娌和子女若干。
双方见礼，大人们簇在一堆寒嘘。可嫣注意到，跟在杨氏身边穿金色貂袄的女孩特别漂亮。不同于语嫣的故作柔情，也不是婉嫣那种近媚的貌美，这个女孩的美，浑然天成，她的眼神很纯净，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张婶子小声在可嫣耳边道：“那是长房大太太生的小姐七娘，大太太生了四个哥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孩，长房族内排行第七，自幼娇宠。不过，听说是个性儿好的。”
可嫣点点头，张婶子继续介绍其它人——长房嫡系如今共有九个女孩，五个大的已经出嫁，八娘子和九娘子还小，今日三太太家的六娘子和大太太家的七娘子在。六娘子相貌清秀，庶出胆小，一直很少说话。
可嫣回神时，七娘子正拉着大伯母的胳膊撒娇：“母亲，好不容易聚一次，我们姐妹们可不可以先去一边玩？”
杨氏不置可否，邹氏赶紧将女儿们叫上前，笑着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家几个淘气的丫头，这是二丫头，叫语嫣，一直跟在我们府上的姜姨娘身边学习琴棋书画；这是三丫头婉嫣，长得像她娘；这个呢，”邹氏作头痛状，“这是我生的祸根孽胎，名叫诗嫣，今年十二岁了。”
话里有话，既不失体面，又揭人老底。邹氏煞费苦心点明三人身世，众人焉有不明之理？杨氏最先笑道：“弟妹好福气！几个女儿健健康康，过两年想必更加如花似玉，将来肯定是个有福的。”
邹氏一脸谦虚状：“哪里哪里，大嫂过奖了。要我说，您家七娘子才是人中龙凤！”
随后各家家长又拉着各自的女儿介绍一通，大约一炷香之后，邹氏才吩咐几姐妹道：“姐妹们远来是客，你们要好好招待，都玩去吧！”
女孩们刚开始还进退有礼，大家说说笑笑很矜持，待到大人们瞧不着的地方，顿时一哄而散，三五成群。基本上嫡出的小姐和诗嫣玩在一起，庶出的小姐们由语嫣和婉嫣招待，至于可嫣，如邹氏忘了她一般，被人孤立在一旁。她也不恼，吩咐张婶子回去取些吃食来，自己找了一个假山洞抱着暖炉猫了进去——这可是听八卦的有利之所！
庶女这一边有人问语嫣：“你妹妹怎么都不理人？”
语嫣笑着“维护”姐妹：“三妹的性子向来如此，对我们家人也一样，大家别见怪。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家人也向来多疼她。”
有人酸不溜：“好一个冷傲的美人！”
语嫣嫣然一笑，道：“要说美人，谁能比得过长房家的七娘子？”
“那是，七妹妹确实很漂亮，而且不但人长得好，性子也好！才不像某些人，冷冷傲傲的，猪鼻子插了大葱了。”
众人哄笑，婉嫣一脸紫涨。说话的女孩好像特别针对她，可嫣抽空瞅了瞅，顿时了然。说话刻薄的女孩也是个容貌不错的，大概是婉嫣的长相“冒犯”了她，这才口舌锋利。婉嫣心里装了心事，对大家的态度难免有些不冷不热，大家不明内情，只当她自持美貌目中无人，故而也不爱搭理她，反而一个个和一心要八面玲珑的语嫣交好。
“……听说你五妹妹回来了，可是真的？”
可嫣竖耳，轻轻移了移身子。
“要说，你妹妹也还真是好福气，那么多年过去了，李家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听我哥哥说，那李家公子亲生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嫡母还在，将来就他一人继承家业，而且他年纪轻轻也是个上进的，听说已经要考秀才了呢！”
语嫣惊讶了：“啊？他不是才十几岁吗？”
说话的女孩知之甚详：“是十五岁，比你妹妹大。”
语嫣道：“我父亲和李大人是挚交，我听姨娘提过，两家是在五妹满月的那天定的亲，父亲知道那李公子虽然庶出，却是李大人独子，本想将四妹嫁过去，不想那李大人不同意，坚决要求五妹。”
婉嫣也听起了兴趣，忍不住补充众人所知的不足道：“我还知道一件事，姨娘曾无意中听李家的下人聊起过，说是有人给五妹和那位李公子两人批过命，算命的说，我妹妹旺家旺宅，会是他李家的大贵人！”
最先挑起话题的女孩神情失落，喃喃道：“难怪那李家一直没有退婚，想来重情重义是一方面，另一原因便在这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脸上的异样和她自己所说之言的失礼处。“唉——”女孩长叹口气，神情无限忧伤和惆怅。
可嫣大囧，前后三次听到那位未婚夫的消息，有二次竟都和女人有关。第一次是大老太太和父亲提起，害怕李家会退婚；第二次在梅林，有人说李公子的大伯母想让他退亲娶自家内侄女；这一次更绝，居然碰上了他的暗恋者！呃，还真是情节一次比一次严重！可嫣没心没肺地想：会不会下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她得准备给人当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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