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竹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欺负了一棵树,就此与文中那轮耀眼的明日,同时也是她命中克星的女主同志擦肩而过。
不过她也非常不想遇见那厮就是了。可以的话一辈子都别见最好。
沿着大路一直向前,身边奇形怪状的生物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树会挤眉弄眼,拉着四**车奔跑的双头白角马会突然停住不动,站在卖雪灵芝的摊子前不走,逼着主人给买上一支。若是不给买或者用鞭子抽它,鞭子还没等落到身上,那匹马便会开始满地打滚两只脑袋轮流着嗷嗷直叫,其无赖模样着实引人侧目。
苏青竹就跟乡下小子初进城似的,虽然还隐隐吊着一颗心,却也抑制不住好奇,四处左顾右盼。
前方出现了一座仙人的城市。之所以说是仙人之城,是因为该城高悬于半空中,就连底端都浮在云层之上。它的外面好像罩着一个光球,隐隐放着淡黄色的光,但细细看去,却又转瞬间消弭无形了。
“快看,那就是金乌耀华阵!”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刚从华鸾车上跳下来,其中那只大的便指着金圈兴奋地说了起来,“我娘说,那个光圈看起来薄薄一层,实际上可厉害了,上次魔族几万大军过来,一齐摆了几百台五雷车来轰,都没能给轰开!”
“瞎说。五雷车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轰不开一个光圈?你说的肯定是仿制五雷车,连泡泡兔的泡泡都轰不开的那种!”
“不是的,我娘说,这个阵法能够吸收太阳精气,所以非常非常的坚固,我说的是真的!”
“你娘你娘,什么都是你娘,你怎么不干脆带着你娘过来一起参加仙门测试?”另外一个岁数比较小的男童却颇为不客气,话里行间很是尖利,最终把对方给说得哇一声哭了,扭头跑回了车里。
“没用的废物。”男童不屑地冲车的方向撇嘴,一转眼却注意到苏青竹正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不由得怒道:“丑八怪,你看什么?再看小爷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苏青竹无语。个头还没到姐肩膀呢,你凶什么凶?不过她可没兴趣跟小孩子一般计较,炮灰什么的,低调比较好。
那车上很快下来了一位衣衫耀眼的丽装女子,拉着先前哭泣的那一只出来,教导两人要和睦相处。小的那一只从脚趾头到头发梢都满满地散发着不屑,冷冷表示“要是这个废物能跟爷一起进仙门,小爷就勉为其难地照拂照拂他”,说完掌心一翻,身前竟是多出了一柄流光溢彩的流云剑!在爱哭男以及苏青竹羡慕嫉妒恨的炯炯注视下,某位“爷”抬脚跨上流云剑,嗖地一下,飞向了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城。
苏青竹苦逼望天。除了他之外,半空中还有着无数遁空而行的仙人,或者足下踏剑,或者肋生双翼。还有人坐着莲花,骑着飞马,叼着飞鸟……不对是被飞鸟叼着,挣扎乱喊的。一列身着金甲的巡士仙人踏剑而出,只见半空中急光骤闪,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术,很快将那飞鸟击杀,把人救下拎走了。
苏青竹注意到,这仙城高悬于空中,竟是没有任何阶梯之类能够直通上去。那些进入城内的人,几乎都是靠着仙术或者其它工具腾空而上的。
不过苏青竹觉得,像她一样不会飞的,肯定还大有人在,比如身后那一只还在抹眼泪的小胖子。后者哽咽了半天,终于注意到旁边也有人在跟他一样呆呆瞅着天空,定也不会御空之术了,不由得颇有些同命相怜之感。又见此人一身破衣烂衫,肯定是无钱乘坐冕车的,同情心骤起,便开口问她是不是也要去虚元城,若是不方便,不妨与自己同行。
原来这座仙城名叫虚元城。
《玉壶清话》曾有云:公深慕虚元,朴素恬简,病革,盥沐衣羽衣,焚香端坐而逝,首不少欹。虚元者,道也。尚魏晋闲士,沐亘古太虚,吸日月之精华,着天气之灵气,却正是仙人之居所。
苏青竹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一听有人愿意带她上去,当即大喜,急忙点头答应。小胖子的娘亲嫌弃苏青竹形容狼藉,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儿子已经开口了,她也不好出口撵人,便只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转身上车了。小胖子却是丝毫不介意自己多了个猪头同伴,高高兴兴地拉起苏青竹脏兮兮的手,带着她上了华鸾车。
鸾者,鸟也。五行中却是属火,代表着鸾鸟凤凰。从小胖子和他娘亲的衣饰上就能看出,他家的资底是颇为丰厚的。苏青竹先前还只以为这车里面暗含机关,有着什么飞空阵印之类的东西,结果却见胖子他娘从怀里取出了一只花团锦簇的大海螺,呜呜地吹了起来。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苏青竹清楚地看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闪亮的金圈,里面仿佛正在被谁用朱笔迅速画出一道道诡异符印,每出现一道便急速地加粗加深。那符印共分五处,每一个的形状都有些像简笔画的菱头小人,看这符印的架势,倒是有些像传说中的五鬼搬运术!
还没等苏青竹看清楚那符印的画法,金光却消失了。华鸾车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蒙着黑布,笼旁站着一位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儿,唇角两撇小黑胡给他更添了几分奸诈。
笼中传出一声清冽长鸣,其音却如玉石相击,极是悦耳动听。鼠须男子桀桀一笑,掀开黑布,笼中赫然卧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青鸢!
周围的议论声大了起来,苏青竹听到有人在叫:“是罗浮薛家!”声音却是震惊中带着艳羡。小胖子好似有些紧张,缩头缩脑,他娘亲却十分得意,扭着细腰下了华鸾车,伸手对那青鸢指指点点,鼠须男子在旁边点头哈腰,按照她的意愿在青鸢身上染起各种不同的色彩,遮住了血痕,也将一只清雅神鸾糟蹋成了不成样子的花野鸡。
苏青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这样焚琴煮鹤的事情,在仙人世界出现,无疑是带了一丝讽刺。
青鸢本是凤凰神鸟,是极清傲的生物,不容半分亵渎。这帮人类的过分举动终于激怒了重伤的鸢,它挣扎起残破的身子,口中怒吼化作血箭,迅速朝着华鸾车的方向刺来!
尼玛,怎么又冲着这边来了!苏青竹来不及吐槽,抱头就往地上趴,这时却见那小胖子脸色惨白,哆嗦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当即伸手拽着他一起趴下。只听咻咻几声,坚固的华鸾车竟被那精血化成的利箭刺出了好几个窟窿,小胖子哀嚎起来,他的脸被划破两道,一摸抓了满手血。
“阿福!”华装女子急急冲回车内,见到儿子脸被划伤,反倒松了口气,连声叫着幸好幸好,连带着对苏青竹也和颜悦色起来。当然那只胆敢作乱的青鸢却不能轻饶,被鼠须男子用力地鞭打起来,哀鸣声混合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华装女子则在对苏青竹絮絮叨叨地表示感谢。要知道她家阿福命里多灾,从小到大一直是靠着符咒续命保平安。结果上个月绘符的老仙师病逝,她家阿福身上的保命符咒又在之后突然烧毁,可是让她时时吊了一颗心。相师说一定要加入仙门,虽会遭受劫难,亦可保命。结果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阿福大灾小灾不断,好几次险些送掉性命,本来以为马上能去仙门,稍微放松些却又出了事,若不是多亏苏青竹在刚才帮了把手,只怕她儿子就活不过今日了。
她在那儿说了半天,苏青竹却是听明白了,搞了半天这只小胖子跟她一样,也是个炮灰命!细想来倒也是,一般的玛丽苏文里,丑女大都是需要留着的,没有她们如何能衬托出女主的美丽呢?但男人的话只要帅哥就够了,胖子什么的自然是统统去死去死,不能嫖的生物留之何用?女主角是不需要青蛙来衬托自己的魅力的,因为她可以去勾引更多帅哥。
这只炮灰的胖子名字叫薛鸿福,而他的命运正与他的名字完全相反,充斥着滚滚而来的鸿灾。
只不过虽然命不好,薛鸿福却有着与娘亲不同的善良心肠。尽管说起话来有些唯唯诺诺,但最终是他制止了鼠须管家对青鸢的继续鞭打。
“傻儿子。”华装女子心疼地给小胖上着药,抱怨道,“那只死鸟险些要了你的命,你倒还替它说话,要娘说,打死了都是应该的!”
“可是它也很可怜。”薛鸿福疼得缩了缩,却坚持道,“我听得到它的心声,它是因为心里非常难过才会这样的,我一点也不恨它。如果伤了我能让它稍微开心一点,这也值得了。”
苏青竹和小胖他娘一起无语。这孩子是圣子啊……问题是人家上帝的儿子当圣子也就罢了,毕竟头上顶个光圈,你说你一只炮灰还胸怀大海地跑去当圣人,不死往哪儿跑?
因为薛小圣人的请求,青鸢终于逃离了鞭笞而死的命运,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于是它不得不绑上缆绳,拉着略微有些漏风的华鸾车,一点一点地往天上飞去。
天空青翠如洗。
飞舞的青鸢却再不复昔日荣光。它的眼睛不再闪亮,它的鸣叫低沉嘶哑,仙人的法术染花了它的丹青碧羽。
它在暴力之下垂首,心却在泣血。这广袤天空,已再无它之归宿。
金碧辉煌的虚元城,正在逐渐逼近眼前。越是靠近,就愈能感受到那宏大的磅礴气势。
比起之前的期待,苏青竹心中却隐隐更多了一丝担忧。她看着遍体鳞伤的青鸢,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青鸢尚可垂首归顺,从此被打上烙印,成为没有自由的奴仆。
而炮灰,却会连生存的资格都被剥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苏青竹闭了闭眼,又突地睁开,同时伸手抓住了正砸向薛鸿福脑袋的一颗红色蔬果。
华鸾车中,少女双眼闪亮,她低头看着掌心蔬果,在小胖子的惊愕目光中,一字一句地道:
“我会活下去。”
“你……”薛鸿福才想说什么,却听那人又道:“你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位帮助我的人,所以我也会帮助你活下去。”她说完,掌心用力,竟是将那坚硬蔬果捏得粉碎!
直到很久之后,薛鸿福还会记得那一天。那个人当时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不堪狼狈,但是却有着一双比太阳还要更加明亮的眼睛。
“记住我的名字。”她这样说道,“我叫苏青竹,是将会改变你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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