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
谈笑在松院中修行或者炼丹,偶尔会看见离歌忍耐不住痛苦发作。渐渐的,谈笑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动作迅疾地帮离歌处理那条恐怖的手臂了。
离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松院一次,出去的时候是个神情高傲的听说是张守愚真君座下的结丹真人来与离歌一同前去,并不带谈笑一起。回来的时候也是那个人与离歌一同回来。
他们似乎对谈笑为什么在这里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或许只是离歌能不能达成他们的要求。
离歌一天比一天瘦了,但眼神还是很倔强。
又一次离歌发作之后,谈笑熟练地给离歌撒药包扎,眼珠子转也不转,神色相当安然。她想,自己对某种气味似乎因为太熟悉而变得无感了。
离歌满头是汗,吃力地歪在墙边喘气。
谈笑用从外面松树上刮下来的树皮来清理自己的双手,突然间有了些灵感。
离歌休息了一会儿,道:“我们该走了。”
“走?”谈笑看向他。
离歌的左手轻轻握在右臂上,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沉得住气,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谈笑道:“不是你说我知道太多也没用,只叫我潜心修行吗?”
离歌瞪她一眼道:“我记得昔**我在来朝峰修行之时,清和真人曾说过‘张弛有度’,你也听了吗?”目光中不乏讽刺意味。
谈笑被他噎了一下,沉默半天没有话说。如果他们还是在来朝峰修行,清和真人还是说这样的话,她也照样不会听到心里去的吧。
谈笑禀性如何离歌也摸清楚了。好歹一起生活了近十年,谈笑又基本不与陌生人来往,所以她的想法和做法离歌多少能猜到一些。
离歌这话说了没多久果然就应验了。
张守愚真君派了他的弟子赵济丰真人来“请”。离歌让谈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跟着济丰真人走了。
谈笑看离歌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去之前离歌去的那个地方。那赵济丰是个大胡子的壮汉,一身道袍让他一穿丝毫没有飘逸的感觉,反而凸显出他结识的肌肉,让他显得更加壮实。
谈笑想这个人倒是没有之前那个的高傲脾气,但他眉毛一皱就煞气横生,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
从松院出来后,赵济丰御剑飞行,离歌和谈笑站在其后。赵济丰也不问离歌为什么带着个小弟子,离歌也不解释,谈笑便老老实实跟着,什么话也不说。
令谈笑意外的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在青蒙山中,而是在青蒙山之外。
太真的山门越来越远,赵济丰操控着飞剑上上下下,或倾侧或升降,谈笑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劲风。
出了山门行了大约十里路,飞剑急降,谈笑想这便是到了吧。她往下一看,觉得这地方竟无比熟悉。
赵济丰道:“请。”手一摆,微有些倨傲的感觉,但还算是光明磊落。
离歌似乎也很熟悉路,他与赵济丰并排走着,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是结丹真人,自己只是个筑基弟子。好在赵济丰似乎也不在意。
谈笑跟在他们后面,有时候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左右,心想这不就是被师父毁了的紫君山吗?她回想着之前姬云华毁山之前要她记清楚的方位,最重要的两个方位一个是紫上真君的埋骨之所,另外一个就是阎罗洞。
没有到紫君山就不说,既然到了,自然要再探一番。
想到一出空地,几个太真弟子拱手道:“济丰真人。”
赵济丰微微点头,手在身前的虚空中做了个手势,顿时一道亮光破空而来,仿佛空间被强行撕开了一条裂缝。谈笑从裂缝中看到里面幽蓝幽蓝的光。
赵济丰皱着眉看了眼谈笑,询问离歌道:“他也要进去?”
离歌道:“自然,总要有个人在旁协助。”
赵济丰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他站在一旁看着离歌和谈笑进去,等他们都进去之后自己才进去。然后那条被强行撕裂的口子迅速合上了,从外面看,不过是几个太真弟子在巡山,并无异样。
里面的土地和树木和外面并无差别,但整个空间都是幽蓝幽蓝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种颜色还是因为静谧的气氛,里面显得阴森诡谲。
谈笑闻了闻,很意外并没有尸兽的死气,相反很干净。
或许也不能说干净,只能说虚空。
他们走得很慢,一直走一直走,谈笑便看到了那幽蓝光芒的源头。
一只巨大的长剑插在土地上,那剑长有五六米,宽约两米,剑身发出莹蓝色的光芒,那光芒盛处都看不到剑的本来大小,在周边牵动着空气形成了像火焰一样的尾巴。
如果这是传说中的“神剑”,为什么不是传说中的乌金色而是幽蓝色?
如果这是离歌等人口中的“妖剑”,又为什么没有妖的气息?
赵济丰道:“上次师父做法,以万千弟子的精气镇住了它的气息,所以此刻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那边怎么样了?”
谈笑听他这么说,很快联想到了万福阵。这么一想,也就想通了那日所遭遇的奇怪现象。
如果那个古怪的万福阵是为了镇压住妖剑的妖气,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亏得张守愚想了这么个法子,想来他所说的贡献十年修为根本不是为了太真弟子祈福,而是为了压住妖剑的气息吧。亏他也好意思那么说。谈笑心里想着。
离歌道:“若长期以尸兽为食,妖气更盛,再难净化。”
谈笑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离歌说她遇到的那些妖兽不过是他们不要的残次品。离歌被囚在太真若有一年了,这一年中能制造出多少尸兽来?若真是只是为了豢养尸兽,又要用多少死人的尸体去养?太真就是再大胆,在不顾天地lun理,也不会冒险做下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吧?但若是以尸兽去养妖剑,就另当别论了。
谈笑想,或许那些被他们看成是残次品的尸兽不过是他们拿来做试验用的吧?至于试验什么——一定与离歌有关,与妖剑有关。
赵济丰又道:“不行,妖气不除,此物终是妖物。我太真已经开了这个头,断不能让人寻到把柄,不然……”他说着眉头已经皱得跟小山一样。
谈笑心中冷笑,想着你若怕人发现,何必要做下这等事情?但不过是小小的情绪变化都被赵济丰很快捕捉到了。
赵济丰猛然看她一眼,道:“离歌,管好你的东西,太真如何还轮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议论。”
就跟“女修在修仙界是没有地位的”的道理一样,修为低的,被看成是别的修士的侍从的人基本就被当做是他人的附属品,是个物品,而不是个独立意义上的人,更别谈是修士。
谈笑惊的是自己的想法被他知道了,于是微垂下头来。
只听离歌道:“我的东西如何也自有我教训。”
那赵济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离歌,想不到你一个筑基的修士有这等心性胆气,面对我赵济丰也不改色。好,很好。可惜你投错了门,在那天华门下修行了几年。我也要劝你一劝,明珠何必暗投,不如跟了师父,自有你无量前程”
谈笑心里不服,但也不再多想。
离歌却是冷笑道:“无量前程?”说着抬起右臂道,“你们不就是要这个吗?若没了这个,你还说什么心性胆气,怕早就没我离歌的活路了。而且,你们有谁保证过经此一次,我哈留得下命来?”离歌看得通透,说得冷漠,那赵济丰脸色跟着变了一变。
“废话少说”赵济丰恼羞成怒,“从今开始,你便与此剑为伴,若有法可想便速速道来,若是无法,哼……”说着甩袖而去,一刻也不停留。
离歌在他转身时道:“你们一个个元婴真君、结丹真人都无法可想,我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岂能有法?”这话说得不无讽刺,你那赵济丰也是听不得这话,但也不辩解,只是加快脚步,很快就离开了这个空间。
离歌垂手而立,微微抬头长久注视着妖剑,眼中无波无浪。
谈笑便也不问什么,跟着看那妖剑,心想这剑若是乌金色,难怪人要当做神器。说到神器,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但她觉得神器的感觉应该就和这个差不多了。
强大,沉默,内敛。
这把妖剑在作为“神剑”的时候,一定曾经压制不住妖性,不然也不会给这么多人看出端倪来。即便不算在太真派中的云享和离歌的话,那些到天华山求助的古剑弟子也是说过这个神器是妖剑的。而在宛城,在青蒙山领域,在修仙界中,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静到极致处,离歌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谈笑扭头看向他道:“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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