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个个平日里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笑意盈盈的出现在社交场合,此刻,却都争的面红脖子粗。
一开始,连站在门口的黄楚九,都以为,这些人都是为了用江口停泊的英国人的巨舰而来。可听了一会儿,他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了,为什么说他站在门口呢?
房间里大人物实在太多,他连一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当然,他也深怕,站在房间里,容易拉仇恨值。
而房间里,即便是充当仆人朱长安,他也得罪不起。
朱长安可是朱葆三最贴心的奴才,他的话,甚至比朱葆三家里的儿子都管用。因为朱家根本不缺儿子,但是大管家,只有一个。
而他一个在上海滩用一些新鲜玩意,才挣了一点小钱的人,在一群银行大老板,地产大亨,实业巨头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其地位,相当于这些大人物家的穷亲戚。唯一例外的是,穷亲戚要完了钱,是有去无回。他能付出一笔银行利息而已。
直到此时,黄楚九才有点敬佩起来,那个坐在一群大人物中间,还能处事不惊的坐着,这份气度,就让他暗暗交好。心说:“他就是王学谦?”
王学谦,也是黄楚九这次来宁波想要巴结的人物之一。
当然,他的消息来源,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听说,这位王家少爷,在上海滩非常吃得开,尤其是和帮派的关系不错。想着凭借和王学谦搭上关系,能缓解一下咄咄逼人的黄大老板的压力。
可没想到,王学谦竟然这么猛?
当面驳斥周家人的面子。话里话外,连一点拐弯的都没有。粗听之下,似乎王学谦也不过如此,简直就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可别忘了,王鸿荣也在堂上呢?
要是儿子毫无目的口无遮拦的到处树敌,当爹的能不护着吗?
可再看,王鸿荣。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周家老太爷,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这位倒没走。但看涨的通红的脸色,一把白胡子,不停的抖动着,显然是被气的不轻。或许在他的想法中。一把年纪了。却被一个小年轻气的不轻,脸上有些挂不住。可真要反驳,却难以启齿。
没错,王家已经开始巨额资金投入宁波的建设之中,但是周家呢?
周家老太爷哑火了,但是刘家的家主站了起来。
正当这时,一个大汉匆匆跑进了房间,在王学谦面前悄悄的说了几句。原本脸色铁青的王学谦,紧锁的眉头似乎开解了一些。这让周家的老太爷有点把不准脉。
难不成事情有转机?
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王学谦。双眸如同极北寒冰一样寒冷,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降到了冰点之下,这让准备开口呵斥的周老太爷心头猛然一缩,却不由的气恼起来,向来是一言九鼎的周家家主,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的眼神吓的连话,都不管说了。
这要是传出去,连周家养的大狼狗,出门都要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了……
羞愤之余,周老太爷迎头反击,还没开口说话,却连着哼哼唧唧了好几次,让人看着好笑,还以为是小孩子磨牙。
“周老伯,牙疼?”王学谦挑衅的目光下,心里压根就藏不住事。
“不,我牙不疼,好着呢?”
虽说周家老太爷,一咧嘴,想要表示一下,自己一口好牙的愿望,可忽然想起来,他这个年纪,正是掉牙的时候。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掉了一颗虎牙,咧嘴一笑,就像是一个小窟窿一样,让人看着奇怪。这才紧闭嘴巴,挺着胸脯,想要做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来。
“既然周老伯也没话说,朱伯父,我看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朱葆三愣神的功夫,笑了:“好好好,大家都累了!”老头挺乐呵,接过管家朱长安递过来的手巾,松了一口气,净手擦脸,似乎在说:好家伙,这一通闹的,悟出一身热汗。
意思再明显不过,吵够了,就散场,主人没有留客人的规矩。
这下子,把站在房间中央,大义凛然的周老太爷给架在当中,下不来台,臊的脸红脖子粗,气的哇哇直叫唤:“朱兄,你是商团领袖,我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的。眼看着三百万家乡父老就要饱受战乱之苦,难道你就无动于衷吗?”
“王家的人,不把家乡人当人看,朱兄……”
就差啼血哭喊了,也难为了周老太爷这么大的岁数。
正当感情酝酿到**的时候,王学谦却开口道:“这话说的蹊跷,周家这些年放着高利贷,西柳村的许家,博望村的洪家……数不胜数,逼死户主,发卖女儿,难道你刘家此举也是爱惜乡民的行为?”
周老太爷脸色一沉,这都是家里二小子,不懂事,不知道收敛。夺了人家的田地产业,还要干出如此不要脸的勾当。
要是在平时,他早就羞愧难当,哑然无声了。
可他气不过的是,王学谦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周老太爷,一顿虬龙拐杖,气势汹汹的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走到哪儿,老朽都不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老头故意耍无赖。但王学谦只是想让周老太爷知难而退,没想到这老头子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见对方死不悔改的还挺有理,顿时不再给他面子。
既然想要逼宫,也不先擦干净屁股。
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
双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撑,王学谦脚步沉稳的步步紧逼的走到了对方面前,刀锋一样的眼神,似乎在顷刻间就刺透了对方的胸膛,沉声道:“如果说威逼乡里,不过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么你刘家贩卖鸦片,成为浙南最大的鸦片商人,这话怎么说?难道也是造福乡里的善举?”
去年,英国人在上海举办了万国禁烟大会,当然英国人做事,不能用常理来描述。
但英国人也知道,民国上下,对鸦片的仇视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各地虽然明知道鸦片禁止不了,但政府也碍于局势,出台了禁烟令。而刘家却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整个浙南的最大毒枭,尤其是在宁波商团中,对鸦片商人的敌视下,周老太爷在强大的气势,也将被打落深渊。
好似被雷惊住的孩子,被雨淋湿的蛤蟆。刘老太爷心中翻江倒海的惊恐,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反驳,可一年几十万的收入,却让他欲罢不能。
但他也知道,鸦片的事他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了下来,刘家除了上山为匪,别无他路。可周老太爷这一刻,也知道,自己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一派胡言,王学谦你别想要混淆视听,刘家站得住,行得正,可不是你这等小儿能够诋毁的!”
早有准备的王学谦从钟文豹手中拿过一叠书信,毫不留情的摔在了对方的脸上,鄙夷道:“和张啸林往来的书信,难道要我一封封给你读出来不成?”
这一刻,周老太爷才惊醒,原来张啸林的死,和王学谦有关系。
面如金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的刘老太爷,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
忽然,双眼紧闭,倒地不起。
儿子的这种做法,在王鸿荣看来,太冲动,也太激进,当然‘浙商’不同于‘粤商’,茶和丝绸才是‘浙商’的主要产业。鸦片贸易很少会沾染的。
而且,鸦片商人,在浙江的地位也是过街老鼠,战战兢兢的只能转入地下。可刘家的老太爷毕竟是年过古稀,可以说,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的年纪会比刘家的老太爷更大,眼看老头出气的多,进气少……估计要死。
王鸿荣沉声对门外喊:“来两个人,送周老太爷回去!”
闹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形势的,也不会攒下如此家业。
这是一场早就预谋已久的逼宫,或者说,是本地乡绅和在上海滩一夜暴富的宁波暴发户之间的较量。浙江自古就是科考重镇,历朝历代从来不缺少世家大族。相比在上海滩发迹的银行家,乡绅俨然成了地方的实际控制着,很难说,这些人会愿意将原本在自己手中的权利,交出去。
只不过,原本应该是乡绅之首的王家,也站在了对立面,这让地方乡绅非常不满。甚至认为,王家此举是出卖地方乡绅的权益。
所以,一场针对王家的反对,势在必行。
而英国人的战舰出现在甬江口,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
对于这种情形,朱葆三早有估计,王鸿荣也觉得没什么稀奇,唯独埋怨的,或者说心中有些不忍的是王学谦的强势,可能引起更大的乱子。只是傅筱庵的举动,让人看不明白,这位通商银行的董事长,这么会站到了乡绅的阵营中去。
等到众人退去,王鸿荣不误埋怨的数落王学谦:“你呀,锋芒毕露,势必树敌太多,将来在宁波可要准备好暗箭偷袭。”
王学谦反而不恼,乐呵呵的反问道:“难道处处顺着他们,这些人就不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对此,王鸿荣愕然,朱葆三一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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