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的,最后郭老板说出了一个让自己无比心痛的数字,但结果还是让人鄙视了。
王学谦倒是礼节性的感谢了几句:“善事无大小,郭老板此举也是我商界的一大表率……”
“表率,嘿嘿表率!”
郭乐笑的很勉强,他原本希望王学谦能帮着他说句话,将永安大楼的地块买下来,可是临了好处没捞着,却让自己每年都要支付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
两万大洋,对于王学谦、哈同这个等级的富豪来说,的确不是个事。
但郭乐就不一样了,永安公司开业打了个大胜仗,但是时间长了,销售平稳之后,每年的收入扣除运营的费用,采购成本,工人工资,水电费……更重要的是,这是郭乐的个人决定,要从自己兜里摸出来。
零零碎碎,还要每年支付给哈同洋行五万两白银,差不都是七万五千大洋左右的土地租金。几个股东分下来,最后落在口袋里的,也是一笔有数的款子。说白了,郭乐还没有达到不把钱当钱的地步。
哈同表现的足够的热情,说了几句好话,不过他看着郭乐似乎觉得有点眼熟,随口问了一句:“这位是?”
“郭老板是上海永安公司董事长,哈同先生可是他的房东啊!”
房东不过是戏言,永安大楼是永安公司筹建的,与哈同洋行没有多少关系。哈同拥有的是永安大楼的地块。哈同的资产都是扑在了地产上,他手中产业最优质的部分,就是跑马场以东的大马路周边部分。也就是公共租界最重要的中心区域。
哈同对永安大楼还是有点印象的,随着大管家姬觉弥在他耳边耳语,哈同的目光落在了王学谦的身上,而再也不去搭理郭乐。
郭乐真是着急了,他用哈同的眼神中就已经阅读出了对方此刻的心思,只要王学谦在哈同面前点一点头,说句话,困扰他几年的问题就会解决了。
哈同人老成精。能看不出来,王学谦和郭乐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泛泛之交。顿时心知肚明,笑了笑道:“郭乐先生是否也有机会进入筹委会?”
没等王学谦开口。郭乐反而率先开口,他不得不这样,就算是得罪人,他也别无选择。要是王学谦真是黑不提白不提,这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就回稍纵即逝……等到酒宴散去,他连找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王先生,虽然郭某财力微薄,但是永安公司在日本、英国、美国都有完整的采购部门,能够为医院的筹备出一份绵薄之力。还请王先生给郭某人一个机会,也给永安公司一个机会!”
郭乐语气诚恳,但眼神却不离哈同左右。因为他知道,决定他命运和永安大楼命运的只能是哈同,而不是王学谦。
其实,也是王学谦的意思。让郭乐自己去说。他不会逼着哈同把地皮卖给永安公司?
这都成什么了?
再说哈同也不见得会答应。还会铁定会把哈同得罪的死死的,成为仇人。
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会引起整个上海滩洋行的警觉,甚至抵制。生意场上,从来都不会嫌自己的朋友太多,但是仇人只要有一个,就足够麻烦了。何况仇人的实力也是一等一的。
而郭乐自己开口,对于王学谦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郭乐无法获得哈同的认可,这也和他无关。至少他已经给了郭乐机会。这个机会他没有把握,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另外,王学谦也多少清楚一些哈同的打算,哈同的财富膨胀是因为中法战争。法军节节败退,输的一次比一次惨。上海滩的洋行觉得要是继续下去,租界都要保不住。于是纷纷逃离上海,将不少租界核心位置的地皮低价出让。
可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就是当时的华夏人都理解不了。
明明是打赢了战争,可为什么在谈判桌上。法国人不但把战争的损失都拿回来了,甚至还捞足了好处。要知道,因为中法战争,法国的失败,国内的内阁都被解散了啊!
法国人在谈判桌上的胜利,让哈同捡了一个大便宜。但是这种便宜,一个人一辈子遇到一次,就要感激神灵的眷顾了,怎么可能奢望还有如此好运气?其实这几年,哈同洋行的主要业务并没有显著的成效,主要经营的项目就是用名下的房产出租后的租金,用来开闲置的地块,然后继续出租。
而市中心的核心地皮,是哈同洋行获取资金的重要来源,出售对哈同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哈同其实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将大马路从跑马场往东的码头,建成巨大的商圈。而他控制着土地,等于控制了上海滩最重要的商业圈之一。另外一个是法租界的霞飞路,对于霞飞路的开,哈同只能是鞭长莫及,因为他根本拿不出庞大的资金来购买霞飞路火箭般蹿高的地价。
哈同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嘴角的大胡子,像他留着的浓密的八字胡,是非常难打理的。吃饭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深怕沾着食物,让客人见笑。不过,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胡子确实能够让人表现出更多的自信:“郭先生,大马路上的地块不用我多解释,你大概也能知道这是一个潜力无限的区域吧?”
郭乐嘴角苦笑:“哈同先生,永安公司是非常有诚意的。”
“我不否认永安公司的诚意,但眼下的情况是,大马路上的商圈已经初具规模,拥有两家一流的百货公司,对于繁荣整片区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有一点,哈同洋行需要对这片区域拥有足够的控制权,出售地皮,会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但对于哈同洋行长期的经营是没有好处的。”哈同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郭乐一个人来,哈同绝对不会说这些哈同洋行的经营战略。
哈同顿了顿,接着说:“但是慈善是一个富豪对社会的责任,永安公司的租金作为慈善资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另外爱多亚路上的地块,可以转入医学院的教育用地。希望子高你不要拒绝一个老人的向善之心。”
“太感谢您了,哈同先生。”
王学谦开口称谢道,哈同只是手上能够动用的资金太少,而且哈同洋行也需要大量的资金开地块。但要是用手上的地块作为慈善项目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哈同一句话,就花出去了数百万。
当然,这个钱是不用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但也不妨碍他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感觉这辈子都虚度年华了,慈善真刺激。刺激到,让他也有种上瘾的念头。
这个心思,在姬觉弥带来了一个年轻人而结束,郭乐懊恼的离开了房间,去客厅等待。他原本以为碰到王学谦是一个机会,可没想到的是,王学谦并不是他的贵人,反而让他破财又招灾。
“乔治,这位是王先生。你应该叫他叔叔。”
“叔叔!”
“这是我的儿子,乔治。”
就算王学谦的心态再淡定,荣辱不惊的大将风度,也承受不住这种意外。哈同把王学谦看成同辈人,是因为他拥有不弱于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而那个叫乔治的年轻人,看着才十七八岁,两人年龄上相差十来岁,叫叔叔也没有什么不可。
可问题是,一旦王学谦出口承认了‘叔叔’的身份,那么他就要叫哈同‘哥’。哈同已经71岁了,比他老爹都老。王学谦说什么也不肯涨这辈分,连连摆手道:“大家都是年轻人,还是叫名字的好。我有英文名字,你可以叫我威廉。”
乔治大气不敢出的看向了哈同,哈同知道让王学谦答应下来,很难。只能勉强答应了下来。
随后,姬觉弥带走了乔治。
只有两个人了,王学谦不用担心接下来说的话让乔治生出哈同不希望看到的想法来:“哈同先生。您这是想要锻炼乔治?”
哈同满意的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我希望他能够进入医学院的筹委会,当然他长着一张西方的面孔,但乔治的中文是很好的。我虽然是个犹太人,拥有英国的居住权,但是没有祖国。乔治的未来在民国,我希望他能够有自己的舞台。合适在哈同洋行内,我已经安排不下他的了。”
哈同其实更想说的是,哈同洋行上下的控制权都在姬觉弥的手上。
虽然姬觉弥的忠心不用担心,但姬觉弥的这份忠心只是面对哈同和罗迦陵夫妇的时候,对于乔治,哈同指定的他产业最大的继承人,姬觉弥恐怕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王学谦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筹委会中没有一个外国人,突然加入一个金碧眼的小伙子,恐怕会有人心怀误解。王学谦想了想,最后觉得只有一个去处:“哈同先生,医院和医学院需要优秀的医生和医学教授,这方面,那个组织也比不上圣公会的能量。如果将医院放在圣公会的名下,最困扰人的部分也会妥善解决。因为让我去美国给医学院找医学教授,肯定是一件无法做到的苦差事。”
“你是说挂靠在圣公会下,然后‘圣公会’不参与管理,只有名义的领导权?而乔治的工作是和‘圣公会’在教研人员上的协调?”哈同顿时心动了,圣公会的影响力能够越法律无法到达的层面,如果乔治真的获得这次锻炼的机会,就会和‘圣公会’取得良好的关系,那么他最后担心的遗产问题,将会获得妥善的解决。
王学谦的一个建议,等于给还没有自保能力的乔治,找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大靠山。在美国,面对‘圣公会’的力量,就是总统和国会都要退避三舍的,英国也差不多。
哈同心中豁然开朗,找王学谦真是找对人了。再说‘圣公会’是不会拒绝这种既能偶宣扬自己,又不用花钱的好事的。不过在上海的‘圣公会’主要还是两个组织:“是美国‘圣公会’,还是英国‘圣公会’?”
“美国‘圣公会’。”王学谦和英国政府的关系其实挺糟糕的,他也不会想着去缓和这种矛盾。因为英国人的尿性,简直让人崩溃,没办法做朋友。
对于王学谦回答,哈同的眼神有些迟疑,或者说是失望,他更希望的是英国‘圣公会’。
对此。王学谦也看出来了,建议道:“哈同先生,恕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您……”
“请说,我的朋友。”哈同对王学谦的好感顿生。
“英国政府在对待犹太人的政策上。还是略显保守,当然在英国政坛也会出现里丁伯爵这样身份尊贵的政治家。但整个社会还是非常排斥外来人的,这可英国政坛的保守和英国人性格中的固执有关,很难在短期内获得突破,相比美国的政治环境会更好一些。”王学谦点到即止。
哈同不免陷入了沉思。改换国籍,对他来说并不是大事。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说明的是,他是不准备改换国籍了。事实上,他只有英国的居住权,还算不得是一个英国人。
因为哈同夫妇两人的造人计划的失败,不得不收养孩子来填补没有继承人的尴尬。
可收养的孩子多了,就会造成麻烦。
哈同最喜欢乔治,这和乔治当初被收养的时候的身份有关,这也是他在遗产继承上,将7o%的遗产留给乔治。犹太人绝对不会缺乏智慧。他也知道这样做会引起很多人的怨恨和不解,当然也包括他的夫人罗迦陵。
这等于是给乔治埋下了祸根,现在的乔治已经开始在别人的怂恿下,接触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但哈同不能表现的太过于强硬和偏颇,这样会让乔治在家里的境遇更加糟糕。这才让哈同想到了找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作为乔治的后盾,没想到王学谦直接推荐了美国‘圣公会’,这是一个意外之喜。
哈同是一个冒险家,从来不缺乏冒险精神,他知道一旦做出了选择。加入美国国籍,他等于赢得了未来,至少未来是按照他的意志来描绘。当即点头道:“这是一个让人心动的建议,可是操作起来有些麻烦。”
“美国驻沪总领事克宁翰先生是不会拒绝哈同先生的好意的。另外。柯立芝副总统会在两天之后从天津抵达上海,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次面。”对此,王学谦不觉得是个事。
毕竟刚才拒绝了郭乐的请求,等于是驳了王学谦的面子,哈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刚才不应该拒绝郭乐的,只是我希望大马路的繁荣能偶至少持续二十年。出售永安大楼的地皮会让我显得被动。”
王学谦问:“如果永安公司承诺三十年内不改变经营项目呢?”
哈同哈哈大笑起来:“我可活不了这么长。其实只要二十年,我手上的地皮都能开出来。到时候,永安大楼地皮的归属确实已经不重要了。3o年的租赁期,最后大楼和地皮一起归还给哈同洋行。可我要一家百货公司干什么呢?而且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乔治也不会接手,最后还是会买给永安公司吧!”
面对给他解决了大麻烦的王学谦,哈同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
“为什么不改变一下经营的策略,一样可以控制永安大楼的经营项目,但可以给郭乐相对宽厚的条件。比如将地价折算在租金内,三十年后大楼和地皮的归属权属于永安公司?毕竟乔治需要一个经营上的老师,而郭乐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另外医学院的筹委会中,他们也可以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对于王学谦的建议,哈同这次倒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道:“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好说客,我被你的口才折服了。可是我很好奇,你耗费了庞大的资金,难道不准对被医院和医学院给予更多的关心吗?”
王学谦说出了一个让哈同无语的答案:“这虽然是一个长期项目,但是对于远东银行集团来说,不过是一个小项目。”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管出钱,不会参与管理。
有钱就任性,也就是说的他了。
王学谦离开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了一脸颓败的郭乐,于是将刚才和哈同商量的结果告诉了他。
郭乐其实已经绝望了,但是当他听到王学谦告诉他的方案之后,顿时惊喜的不知所以,只是眼神直勾勾的,嘴巴豁开,让王学谦都担心把人给吓中风了。
永安大楼的经营越老越好,生意越做越大,让郭乐最担心的就是,三十年后,永安大楼易主,到头来一场空。
虽然王学谦的建议并没有改变永安公司的现状,甚至每年还要多支付购买地皮的资金。但要分这么看,站在郭乐的角度上,他等于是获得了一个长达三十年的贷款。只要每年按时支付租金,永安公司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惊醒过来的郭乐,握着王学谦的手,已经语无伦次了:“王先生,您可是我郭家的大恩人啊……救了我们全家老小……”
“没那么严重!”王学谦笑了笑,提醒道:“快去吧,哈同先生正在等你,最好今天晚上就更改合同,相信这对永安公司是一个新的开始。”
说完,王学谦就往门口的方向离开。
郭乐想起来,他应该请王学谦吃个饭什么的,光说些感谢的话,显得太过于小气:“王先生,郭某三天后在家里恭候您的光临……”
王学谦背对他,摆摆手,这让郭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是答应呢?还是拒绝?
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今天是郭乐的幸运日。
年纪不小的郭乐,兴奋地用了一个年轻人的手势,给自己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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