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纥豆陵实宾等人看来,吕布的这个问题,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
能活着,就没人想着要去死,只要是在大草原这样空旷寂寥的地方存活下来的人,就绝对没有人会纠结于“活还是死”的问题,而只是会纠结于“怎么活下去”这个问题。
也许只有那些羸弱的汉人,衣食无忧的汉人读书人,坐在暖和的房子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夜晚有白嫩女子暖床取乐,才会穷极无聊下,想着“活着好还是死了好”这样愚蠢至极的问题吧。
根本无需多想,纥豆陵实宾心里就有了答案,不过他却学会了汉人的狡诈,沉声多问了一句:“要死怎么样,要活又是怎么样?”
吕布心里嗤笑不已,暗骂了一句:蠢货,没事学什么不好,学我们汉人脑子里的沟沟弯弯,你那没有开化的脑袋,学得过来么?
明面上,吕布却仍旧板着脸,冷声答道:“要死,很简单,老子我手一挥,弓弩齐发,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射成刺猬,然后脑袋被砍下,送到洛阳去,筑成京观!要活么,就更简单了,听老子的话,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纥豆陵实宾当然不用费什么心思,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活下去,无需他多言,跟着他的六名邑落小帅,也都在心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活下去。
可是,还没等他们出声,就有人高声厉喝:“勇士们,你们都是鲜卑勇士,为何要怕这些汉人,杀,杀上去!”
纥豆陵实宾大为恼怒,愤然回头,还没等他看清是谁,就听到嗤的一声响,似乎有一阵轻风在身旁掠过,而后一声惨呼响起,又戈然而止,正是刚刚发话的那人。
在吕布身后,正有一人漫不经心地收起手里的硬弓,纥豆陵实宾只是瞥了一样,心里就大为凛然,光看那张硬弓差不多有战马那么高,他就知道,这弓的威力有多大。
而身后响起的数声惊呼,则被他自动忽略过去,高声朝吕布喊道:“好,既然步度根想要我死,我就也不必对他客气,我愿奉将军为主。”
吕布哈哈长笑,手中方天画戟一摆,顺势这么收在马鞍上,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做了个很明智的决定,等我大败步度根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一点。”
纥豆陵实宾没有答话,但他心里对吕布这话却不大相信,尽管今夜他是向吕布投降了,可是他心里还是固执地以为,这是因为步度根的缘故,而不是力战不敌的缘故,说到大战,即使有吕布在,他也不认为汉军就一定能胜得过步度根。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步度根也会实力大减,那时,该怎么做,岂不是很明显吗。
纥豆陵实宾存了这般心思,对吕布接下来的安排,也就毫无异议,他也正想在两军交战时,就候在一旁,到时,多少可以捞点好处。
三言两语间,这些事就敲定下来,等纥豆陵实宾拨马返回,见到中箭身亡的那人时,才不由吃了一惊,明白过来,当时为何众人会惊呼出声。
中箭而死的这人,正是步度根派在他身旁的亲信,左侧胸膛上,竟然是插着三支羽箭,并且还是紧紧地挤挨在一起,可纥豆陵实宾当时明明感觉到,吕布身后那人,只是射出了一箭啊。
三箭连珠,纥豆陵实宾转念间就明白过来,脸上也骤然变得煞白,想到一个问题,当时那人要是瞄准的是他,那他能逃得过这连珠三箭么?
想到这里,纥豆陵实宾不由觉得后颈上凉飕飕的,身上也骤然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在夜风吹拂下,格外地冰凉难耐。
此后的几天,纥豆陵实宾率领的这支一千两百人的鲜卑精骑,就依吕布号令行事,围困马邑城的第四天,步度根亲率大队鲜卑铁骑,自武州塞方向杀至,不出纥豆陵实宾所料,吕布压根就不敢跟步度根大军对抗,而是直截了当地率军后撤。
这个时候,纥豆陵实宾在心里颇有些后悔的同时,也带着对汉军的鄙夷,只是在吕布面前,他可很是明智地没有将这个心思显露出来。
直退到距阴馆三十里处,吕布才与阴馆开出的步卒援军会合,并在此地扎营,没有再后撤,而是摆出一副与步度根大军对决的姿势。
说实话,纥豆陵实宾心里很是有些紧张,以至于夜间都睡得不踏实,就是因为第二天的这场大战,可能会决定着他以及他这个部落的命运。
次日一早,吃过一顿饱饭后,纥豆陵实宾率麾下精骑,依吕布号令,驰出大营,刚刚排好阵势,就见到前方的草原上,一片骑影滚滚而来,正是步度根所率鲜卑铁骑。
见到如此阵容,纥豆陵实宾那里还不明白,步度根这次是倾全力出击,依附在他麾下的部落,本来就只有万余帐落,如今他所率大军,足足有七千余骑,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每个帐落能够拿起武器的青壮,都出战了。
相比而言,吕布这边的兵力就要单薄许多了,汉骑只有四千,加上纥豆陵实宾的一千两百,总数也不过五千精骑而已,而步卒,纥豆陵实宾这个时候也已经知道,只有区区三千人。
看着眼前军容鼎盛的鲜卑铁骑,纥豆陵实宾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此时他对吕布那夜所说的话,已是深信不疑,那天夜里,步度根早知道是吕布率大军至,而不是只有区区千余汉骑,因而的确就是派他前来送死的。
呜~
悠长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吹响,将纥豆陵实宾的思绪拉回来,身前两里外,步度根已率军发动,排成厚实队列的鲜卑铁骑,催马缓缓启动,如同一片厚实的云,正在缓缓推压过来。
与此同时,吕布的军令也已至,纥豆陵实宾可是稍稍吃了一惊,而后就欣然从命,率军往左侧退却。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率军往左侧退去时,原本被精骑挡住的正面,露出一排车厢,都是横向摆放,一辆接一辆,连成一堵车墙,总计有百余辆,足足延展开近千余步的距离。
待他率军在左翼重新列阵,身前的鲜卑铁骑,已开始加速,那般冲天而起的嗷嗷叫声,听在他的耳里,分外熟悉。
“小帅,你看!”
这个时候,他身后有人在压低声音提醒,纥豆陵实宾顺着那人所指,往中间看去,正见到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居中的百余辆马车,车厢壁猛然全部打开,狠狠地砸在车前的地上,哐当作响,而在车厢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排排尖利而又巨大的箭镞。
强弩!
纥豆陵实宾心头狂跳,眼角也跟着跳动起来,这么大的箭镞,说明箭身足足有两臂那么长,射出的威力,当然就比个人使用的弓弩要强上许多,只要中上一箭,莫说是人,就是战马,也必定会倒地不起。
高顺此时策马立于车后的阵中,在他四周,是他的亲兵,以及传令兵,堵在阵前的车厢,两侧车壁都已打开,后面这侧,正正好形成一道斜坡,可供车内的士卒进出。
“放!”
通过伏在车顶上的斥候旗语,高顺知道,鲜卑铁骑已驰至五百步处,当即下令,顷刻间,弓弦释放的嗡嗡声,粗大箭矢低沉的破空呼啸声,密集地传来,令人心神为之一震。
处在高顺这个位置,其实看不清车载强弩的战果,不过这些强弩的可怖之处,他可是早就领教过,因而不用看,也都知道,一百零八俩车,上载合计两百一十六张强弩,每张强弩三支弩箭,五百步的距离,足够射出两轮,合计近一千三百支弩箭,将能给鲜卑铁骑造成怎样巨大的打击。
纥豆陵实宾却看得非常清楚,第一波弩箭射出,低沉的呼啸声中,瞬间即射进冲杀而来的鲜卑铁骑中,立时战马悲鸣着,一头扑倒在地,骑卒被抛飞在空中,惨呼着,重重落地。
这样的情形,并不是少数,而是在整个铁骑冲锋面上,都在发生,以鲜卑骑士精湛的控马术,身前骤然连人带马到底,都不会影响到马速,可是,当一整条线上,到处都是战马扑倒在地时,无论随后的骑士控马术如何精湛,也还是无从躲避,纷纷被绊倒,重复上演战马倒地,骑士抛飞的情形。
待铁骑从混乱中刚刚恢复过来,慑人的低沉的呼啸声,再次响起,粗大的箭矢,似缓实快地扑面飞来,再次一头扎进战马体内,引起新一轮的混乱。
待第四波弩箭响起,纥豆陵实宾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步度根完了,天下无敌的鲜卑铁骑,完了。
可这还没完,与第四波弩箭同时响起的,还有自车阵后飞起的箭矢,铺天盖地之势,众人只是稍稍看上一眼,都是心头一凛。
哐当声不绝于耳,纥豆陵实宾木然转头,正看到方才放下的车厢壁,此刻同时被拉起,顷刻间,百余辆车厢,就成为一堵厚实的车墙。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所有人都心头大振,明白过来,这是统帅吕布号令出击的军号!
纥豆陵实宾也不例外,心里狂呼乱叫:“步度根,你要我死,我今天就先让你死!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