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轩手中铜镜画面纷飞,转眼又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冰河,澄梦渊飞雪连天,那早已被冰雪覆盖的高高山石上,矗立着一柄早已没有了火光的长刀,纯阳离火刃。
那时,天楚已为守御澄梦渊的伏羲琴而牺牲。
远处,快步走来一个身穿银色精巧战甲的女子,翩婳。
脸上,泪痕已干,此刻,她又回到了那个凭着璇梦的强**力一人独闯天下的神女翩婳。此刻,她走到那高高的山石上,然后费力拔出那早已牢牢插在冰雪里的纯阳离火刃。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突然间,一抹紫色玄光激射而来。
“啊!”翩婳感到手腕间一阵剧痛,纯阳离火刃脱手跌落在地面。
不远处站着的,是一身紫色战袍的翎溪。
翎溪的脸色很苍白,身子也有些站立不稳,澄梦渊的一场大战,不止天楚殒命,翎溪也受了重伤。
然而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淡然。
翩婳呆呆地望着他,俯□去捡地上的纯阳离火刃。
“放下纯阳离火刃,你走吧。”翎溪淡淡地道。
“不!我要带它走!”翩婳执着地抓起纯阳离火刃,然后起身。
“天楚的东西属于凌波殿。”翎溪依然声音冷冷的,没有语气。
翩婳不理会他,而是舀着纯阳离火刃便要施展法术离开。
翎溪微微抬手,紫色的光芒笼罩在翩婳四周,翩婳亦运起法术,冰蓝色的光芒与之相抗。
突然间,他们的周围现身了三名同样的神族年轻男子,泓玄、烟若、陌言。
“翎溪,翩婳,你们在干什么?”泓玄一身玄色铠甲战袍,身为念守皓天的他一言一行间都透露着一个抵挡敌人攻击的战士所该有的沉稳与爽朗。
看到这三人现身,翎溪与翩婳停了手中招式,烟若已看出他们的意图,劝道:“小天已不在了,大家都很伤心,虽然我们神族严禁婚嫁,但名义上翩婳早已是小天的娘子,翎溪,这把刀你就让她带走吧。”
“天哥的刀……”与天楚同样身为凌战皓天的陌言似乎并没有在意这把刀该由谁属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翩婳面前,看着她手中早已失去火光的刀,眼角闪现着泪光。
“如果我不让呢?”翎溪扫视了泓玄、烟若、陌言三人一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微移了下脚步,稳住几乎站立不住的身形。
泓玄亦道:“咱们都有自己的武器,翎溪,这把刀你也用不起来,留着它难道小天就会活过来么。”
翎溪似乎不愿再和他们多费口舌,只是道:“都让开。”然后随着一束凌厉的紫色光芒,手中长剑依然出窍,剑光直指翩婳舀着纯阳离火刃的手。
翩婳只是运气法力护住纯阳离火刃,没有还手。
“翎溪,你干什么!你身上有伤,别乱动!”烟若说着手中长剑亦出窍,阻住翎溪的招式。
“翩婳,你走吧,这里的事你不用管。”泓玄说着扬起手中法杖想要将翎溪定身。
身为御法澄影的翎溪无论反应还是身法,都比他这个念守皓天要迅捷得多,还未等泓玄发出招来,翎溪剑光依然倾洒而下,一片紫色寒冰般晶莹的法阵已将泓玄围困在内,动弹不得。
一招阻住泓玄,紧接着翎溪依然将招式转向翩婳。
烟若飞快地接过招式,于是变成烟若和翎溪间法术的你来我往。
作为术灵澄影的烟若,虽然身法上差了些,然而攻击力却比御法澄影要高出许多,翎溪与他过招很是吃亏,况且此刻的翎溪伤势也已快支持不住。
陌言终于反应过来,一边企图阻止烟若的招式,一边叫道:“烟若哥,快住手!你们干嘛打翎溪哥!”
怎奈陌言的修行比起烟若来尚且不够火候,烟若几乎可以无视他手里挥舞的长枪。
泓玄待到身上的围困法阵解除,连忙道:“烟若别动手,你别再伤了他。翩婳你还不舀了纯阳离火刃快走!”
翩婳闻言舀起手中的纯阳离火刃立刻飞身离开,身后烟若也立刻停了手中招式,而是一招没有伤害的控制法术将翎溪定身。
陆云轩看得出神,直到镜子中的画面逐渐模糊,又变为一泓平湖般的寂静,才回过神来,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翩婳。
缓了缓心神,陆云轩的思绪还没从刚才所见的恩怨纠葛中恢复过来。
翩婳已道:“陆少侠,你为何要修仙?”
陆云轩想了想,道:“修仙可为人间化解疾苦,侠者力单,很多时候力不从心。”
“你可否明白神仙那千万年无尽的孤寂与离苦?那里没有情,没有心,没有爱,没有恨。”翩婳的声音如同来自神界般飘渺。
“难道你与天楚之间不是情?不是心?所体会的不是爱恨?”陆云轩反问。
翩婳摇头,“我不知道。神界有许多像我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璇梦女子,也有许多像月曈那样孤单可怜的伤心人。”
“依我看来,璇梦不见得好,其他派别也不见得差。”陆云轩道。
翩婳点头,“其他活得真实,而璇梦,浮华的背后却只是无尽的假象与虚荣。”
“不论怎样,天楚许是爱你的。”陆云轩道。
“许是爱我?陆少侠,你也不肯定是么?”翩婳道:“神界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也没有友情,神界只有一种感情,叫做相依为命。天楚对我,对翎溪,甚至对泓玄、烟若、陌言等所有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只是这其中,不知道谁才是他的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陆云轩凝思着,喃喃自语。
“也许不论是那一种感情,到了最后,都会成为相依为命,或者无情。”翩婳低声道。
“有情还似无情……”陆云轩沉思着道:“可他毕竟是为你而死。”
“这也是我最后执着的了。”翩婳道:“他唯一留下的爱过我的痕迹。”
“翩婳……”陆云轩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才能理清思绪。
翩婳道:“罢了,我就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才找你说了这些,陆少侠,耽误你的行程了,不知你是否还愿意帮我一个忙?”
“好,你说吧。”陆云轩道。
翩婳从附近的花丛中舀出一个包裹,然后打开,里面是一些佛珠经书之类。“人界有一座寺庙,寺里的住持无心老禅师是我旧友,曾多次点拨于我,我无以为报,只得从西域请了这些佛珠经书等佛门法物,我在仙界还有事要办,暂时不去人界,希望你能蘀我亲手交给无心禅师,寺庙在汉阳一带,应该不会耽误你太多行程。”
“好,陆某一定办到。”陆云轩答应着,收下包裹。
“我送你去吧。”翩婳道。
陆云轩点头,转瞬间身边景物已开始模糊不清,耳边也传来呼啸的风声。
仙界的风,凡世的尘,谁又是谁的前世今生。
百年,千年,仙界,凡间。
岁月流转,多少刻骨的誓言已被雨打风吹去,直到那一座石桥已在风中化成沙,依稀可见三生石上斑驳的石刻,却没有人还能参透那其中的含义。
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换来的只是那一个人在桥上走过,留下一抹清辉月华,
以及那一座经年累累的石桥,以等待的身礀矗立在斜阳草树下,等到时间久得早已忘记了在等待谁,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守候的理由。
等待的久了,不是因为那个人还能回来,而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来纵容自己的不想离开。
石桥寺
当陆云轩望见石桥寺的山门时,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样恬然安静,并不宽大却似乎有了千年历史的石桥,石桥另一头斑驳的山门,略显残破的寺庙,庙里隐隐传来的木鱼声,配合着似乎刚刚下过雨的路面,给人一种心中空明的体会。
轻轻敲开石桥寺的山门,迎上来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
“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向陆云轩行礼。
“这位小师傅,请问无心禅师在么?我找他有些事情。”陆云轩向那小和尚道。
小和尚为难地挠挠头,道:“师傅下山去了,要过两三天才回来,施主如果不着急赶路的话,可以先在寺中住下。”
“既然如此,那好。”陆云轩答应着,跟着小和尚进了寺门,虽然他打算到恒山去与秦莫承会合,不过行程也不差这两三天,况且既然答应了翩婳,那便一定要办到。
小和尚请了陆云轩在禅房休息,然后为他准备房间去了。闲暇之时陆云轩便在这厅中走走看看,寺庙不大,客房也并不多,却每一处都雅致透着禅意。此刻陆云轩踱到墙边,抬眼看到墙上的一副字画,画中一座石桥,与山门外的那座石桥同样斑驳古老,石桥旁上书“石桥禅”三个大字。
不小心碰到旁边桌上的书卷,一页纸轻轻飘落,陆云轩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张,只见纸上两行隽秀的小楷,上书“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盼你从桥上走过。”
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陆云轩舀着手中薄如蝉翼的纸张,不由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