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谦谦君子,飘逸潇洒,言谈间流露着高贵与儒雅;她总是娴静内敛,不声不响地就这样默默跟着他,看着他。
于是他们并肩,走过了一座又一座城,走过了一处又一处风景。
对于自己的过去,他总是极少提起,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华山弟子,并且近年来在做着一件身不由己的江湖大事。既然他不提,那么她也不去过问,只要能够这样静静地看着,便已够了,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样想。
于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总是会带她游览四处的风景名胜,给她买最好看的首饰衣物,对她而言,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好。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他的心里,曾经有过一个同样喜欢雪莲花的女子,那个女子深埋在他的心底,无法磨灭。
而自己喜欢他么?她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从未遇到过什么人,一旦遇到一个如此善待自己的,那么就由着心沦陷下去吧,除此之外,生命里还剩下什么呢?
他依然带着她走过千城。
慢慢地,时梦帘发现,他也不是只有一个人游荡江湖,也有时会与些熟识的武林同道欢聚一堂,商量些她完全听不懂的江湖要事,或者聚在一处筹划一些她完全不明白的计划。那时对于这些,她都并不关心,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那时候,她还没有学会把他的世界也当成自己的世界。
有时候,傅千秋也会在一个城镇停留上月余,那必是他与那些不知名的江湖人筹划行动的时候。通常这种情况下,傅千秋就会在城镇较为清净的地方租上两套小屋,他与时梦帘各住一套。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车马起居,他都与她保持着尊重与相敬如宾的关系,从不会进她的房间,也不曾有过任何超出普通朋友的举动,一言一行,皆是谦谦君子。
他会买很多好看的盆栽花草来供她闲暇时打发时间,而每当他们换一个城镇时,她舍不得的那些花花草草他总会托相熟的人好生照料。似乎,他有着呼风唤雨的本领,无论在什么地方,总能找到甘愿为他效命的属下或是一起把酒言欢的兄弟。
那时,在她心中,他就是整片天空。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有时她也会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只是温暖地笑笑:“因为行走江湖能有你陪伴,是我最大的福气。”
他的笑总是温润如玉,儒雅高贵,给人沁人心脾的舒适,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曾经掩埋在内心深处无尽的苍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日子在春夏轮回中转瞬即逝,似乎他们飘荡的岁月没有尽头。不过这样也好,时梦帘想着,许是把自己前半生都没有走过的路一并走了,与他并肩看那些花开花落、日月星辰,又何必计较未来呢,有些路,只要走过了,就够了,有些人,只要相伴过了,就安心了。
也曾在大雨滂沱的傍晚,望向路对面他迟迟未归的院落,她心中空荡荡地冲出门去,在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没有一丝尘土的无人街道,找寻他的踪迹。那时的他,总会从那些并不起眼的小巷走出,将手中的伞撑在她头上,然后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淡淡笑容,“要是冻病了明天可就不能带你去看风景了。”
而她,会隔过朦胧的水帘,凝望他含笑的容颜,然后默默地转身,跟着他一同回到所住的小屋。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芬芳。
偶尔闲暇之时,她也会问他,那个同样喜欢雪莲的女子是谁,有着怎样的容颜与喜好?
他总是微微一笑,用一种释然的目光看向她,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的心上人。”
真的释然了么?只有他的心底知道。
一晃三年。
将近三年的时光,足够爱上一个人,也足够忘却一个人。
在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尽管当时对她而言,他只是一根带她脱出牢笼的救命稻草。
而他忘却了么?忘了那段对谁也不愿提起的过往了么?她不知道,依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他要走了。
他说要和江湖同道筹划准备做一见轰动武林的大事,不能再带她同行,而这个宏大的筹划,也许需要数年。
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他带她来到一座不大的寺庙,她仰头望向石墙上空的几个大字:石桥寺。
“你可知这石桥寺的来历?”他温柔地笑问。
她茫然摇摇头。
他说:“这石桥寺出自于《石桥禅》,曾经佛陀阿难出家修行前遇到一位女子,苦苦相恋,后来到佛陀面前,佛陀问他:‘你有多爱那女子?’他说:‘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盼她从桥上走过。’”
“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究竟是怎样的深爱与执着......”她沉吟。
“我刚从师门出师下山时,曾经偶到这里进行过布施,故与方丈有些交情。你便住在这里吧,住多久都行,一直住到你想离开了。”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带着几分离别的怅然。
他,也会难过么?相识三年以来,她几乎从未见他表露过喜怒哀乐。
“你去哪里?”她茫然问。
“我也不清楚。”他叹息着摇头,“或许几年都不会回来了,倘若成功,你若还在这里,我来接你走,倘若失败,你便只当从来不曾认识过我。”
“不......”她难过地摇头,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一件什么样的惊天伟业,她只知道,自己不在乎
他的成功与失败,只想和他就这样相守到老。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的玉佩,交到她的手上,道:“我傅千秋两袖清风一无所有,唯有这枚玉佩是儿时恩师给我的,那时他老人家笑言,将来赠送给心仪的女子然后娶她回华山。我也曾有过心仪的女子,只是一切都还来不及,直到现在方才明白,很多事此刻不做的,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很多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再也无法回头。只可惜,我命中注定是个飘零之人,无法许你一世安定,愿你以后能找到一份好的归宿。”
“千秋......”她攥紧手中的玉佩,泣不成声。
他摇头,“我是个不祥之人,忘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不,我不会忘!我等你,就在这石桥寺中,几年,十几年,我都会等,他日你名扬江湖时,只要你还记得我。”她字字坚定,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趁着还有力气去相爱,一定要找个好人嫁了,听话,好么?”他依然淡淡地笑着,笑容有些凄凉。
“我听你的话,在这里潜心修行,等你回来,你若不来,我便修行一辈子。”她含泪的目光坚如磐石。
“傻丫头,时间久了,你就忘了,又有谁逃得过岁月的轮回......”他叹息着,然后转身。
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看着他的明明像是一个高贵公子却要成就一份武林霸业的背影就那么渐行渐远,直到消失,消失在石桥寺外无边的寒烟翠色风景里。
而她自己,也已站成了一道风景。
自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她,年复一年,相伴的只有青灯古佛。
听她言罢,陆云轩的目光里有了一丝黯然,秦莫承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暗淡的目光。
“原来,千秋师兄有着这般温润如玉的一面。”陆云轩轻叹。
“那么之前他是什么样子的?”秦莫承反问,傅千秋离开华山的时候他年龄还小,对于这位师兄的印象已模糊了大半。
陆云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缓道:“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梦帘姑娘所见的,是千秋师兄心底最温暖的一面。”
他,是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她么?陆云轩叹息,尽管他知道,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叫做红玉的女子。
又是一日晨钟暮鼓,禅房花木下,陆云轩与秦莫承找到雪涯和陌言,商议着一同前往昆仑的计划。
“梦帘姑娘的心上人便是那个叫做傅千秋的人?”雪涯有些好奇的问。
陆云轩点头,随即又从怀中取出那日在侍剑山庄找到的红莲玉樽的花瓣,凝思不语。
秦莫承摇头,“也是灭了侍剑山庄满门的人么?为什么和梦帘姑娘口中说出的那个千秋师兄完全不一样?”
陆云轩叹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就算是罪大恶极的狂徒,在爱他的人眼中也是个极易亲近之人。”
“可是,如果梦帘知道我们是去与千秋师兄为敌......”秦莫承心中纠结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惩奸除恶,都会伤害到一些善良的人。
“不如我们不要告诉梦帘姑娘吧,况且也还没有告诉明漪杀害侍剑山庄满门的人是你的师兄。”雪涯看了看他,发愁道。
陌言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道:“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你们要做什么,不过我知道你们是在做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所以我既然从神界到这来了,不妨就跟着你们一起做点好事。”
正说话间,房门已被轻轻推开,进屋来的是沈明漪与时梦帘。
“梦帘姑娘,明漪,你们......”秦莫承一惊,心想刚才说话时一直没有留意门外,一定是被她们听到了。
沈明漪和时梦帘相互对望了一眼,还是时梦帘先行开口,茫然道:“你们是说,千秋杀害了明漪妹妹的全家?”
“梦帘姑娘......”秦莫承懊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云轩立刻解释道:“我们只是在侍剑山庄发现了千秋师兄当年从昆仑山拿走的宝物,一切还难以确定所以大家才想去昆仑山调查一番。”
“......千秋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他只是想成就一番江湖霸业,并不会滥杀无辜的。”时梦帘低下头,并不去看他们的目光,却字字笃定。
“莫承哥哥,杀害我爹爹和侍剑山庄二百余条人命的是你的师兄?”沈明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莫承。
“我......”秦莫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道:“我也希望不是,况且主谋一定是点苍派,现下我们要查清的就是他到底与点苍派有着什么关联。”
“不论怎样,我都不信千秋会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时梦帘似乎一点也不激动,然后目声音却坚定不容置疑,就好似在说一件没有任何异议根本不值得去反驳或关注的事实一般。
“梦帘姑娘,你不要介意,他们也是一知半解,只不过他们那位师兄确实是失踪很多年了,倘若这些事确实不是他做的,而我们此行又能找到他们这位师兄,岂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雪涯一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也不会去主动安慰别人,这一次确实是例外,因为她实在觉得时梦帘这位女子执着守候让她钦敬。
“你们去昆仑山能够找到他么?”时梦帘疑惑的目光望向陆云轩。
陆云轩道:“我们推测,千秋师兄重返江湖一定会去昆仑山,因为他与我昆仑派有着一段难解的恩怨,所以在昆仑一带找到他的可能性最大。”
时梦帘想了想,道:“不知你们可否带我一起去?如果,不嫌弃我不会武功的话。”
还未等秦莫承几人回答,陆云轩已道:“如此太好了,倘若那些事真的不是千秋师兄做的,你又能劝得千秋师兄与昆仑派化解恩怨,那是难能可贵的好事。”
时梦帘点头。
可是陆云轩却忘了,如果那些惨案真的不是傅千秋所为,就说明他没有重出江湖,那么又如何能轻易找到他?
只是心里有一种从未萌生过的愿望,他真的希望时梦帘能够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