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的拒绝源于冰残的拒绝,源于冰残不愿意接受她。舒悫鹉琻她第一回遇见冰残是在离惊幽城五十里远的龙河镇上,那年她跟元胤一样儿,都玩离家出走。
那年,元胤十六岁,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动不动就会玩失踪,玩离家出走,有时候心情好会带上一两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跑出去。往往冰残刚刚处理完手里的事儿,又得马不停蹄地去找他,那段日子算是冰残最焦心的时候。
元胤第十一回离家出走时,冰残在龙河镇上追上了他。当冰残找着他时,他已经把几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打翻在地上,断了人家胳膊和腿脚。
冰残当时觉着很生气,因为元胤的身手越来越好,可下手却越来越不知轻重。他已经警告过元胤很多回了,可元胤一直当耳边风,所以他想也没想,一巴掌把元胤抽翻在地上。
谁知道,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跟元胤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就狠狠地yao了一口。这小姑娘像是给人欺负了似的,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这小姑娘正是殷洛。
后来冰残才知道,元胤是给人家小姑娘打抱不平才出手的。虽然情有可原,但冰残还是拽了元胤回去,面壁思过了一个月。他和殷洛就这么认识了。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殷洛没有喜欢上对她施以援手的元胤,而是深深迷恋上了一巴掌抽翻了元胤的冰残,因为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昏黄的夜灯下,冰残面无表情地单手把元胤从地上拽了起来,厉声喝道:“你是不是永远都不长记性?”
“不知道。”元胤生硬地丢了他三个字。
话音刚落,冰残反手又是一巴掌,把元胤抽得嘴角都出血了。她当时吓得缩在旁边,瑟瑟发抖,只听见冰残指着元胤喝道:“行,横竖你喜欢往外跑,你只管跑去!我回头就上个折子,辞了这一身累赘,往后也不做别的事儿了,就等着你闯祸死了那天给你刨好坟埋了,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我倒是有脸下去见你娘,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脸!”
那男人身上透出的霸气和冷硬是殷洛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的。再看其他男人,殷洛实在没了那份悸动的感觉。
可事实难料,谁能想到现下她成了太妃,而冰残还是那个冰残呢?
殷洛哭了一阵子,情绪稍微平静了下来。她从瓶儿手里接过热帕子,一边抹泪痕一边问道:“从昭荀那儿打听到些什么?”
瓶儿道:“昭荀先生一如既往地口严,奴婢只是问道,王府现下还是游仙儿掌管,这几年除了添了位王妃之外,还有位小妾,不过已经死了。”
“再有呢?”
“四大判官之一的桑雀灵怀了孕,除此之外,奴婢没能从昭荀先生那儿问到别的事儿。幽王府的人口风向来就严,娘娘您是知道的。”
殷洛把热帕子递了回去,点头道:“要是这样问就问出我们想要的,那就不是幽王府了。我听刚才赵元胤那口气,似乎庄允娴也在王府。”
“那又怎么样?就算庄允娴在王府,也定不了赵元胤一个通敌之罪,要知道,这些年赵元胤上呈给朝廷的青川牧场叛贼名单里一直都没有庄允娴的名字。即便有人质疑,赵元胤也以查证不实为由否认了。可见,他早有准备。若是庄允娴真的倒戈相向,与冰残大人重修旧好,那么庄允娴的身份很容易就能洗清。要以庄允娴向幽王府发难,指定是不太可能的。”
“呵!”殷洛冷笑了一声道,“真是想不明白,那庄允娴前世修了什么缘,竟有这等好福气。兄弟两个都想法子为她周全,保她万无一失,为什么我却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
“罢了,”殷洛自嘲地摇摇头笑道,“兴许是我没那种福气吧!你一会儿就派张帖子给游仙儿,请她明天过府一聚。好在幽王府掌事儿的还是她,彼此也算老相识,往来起来也方便。游仙儿喜欢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
“奴婢记得,游仙儿向来信佛,早年就搬到城外静音寺去了。大概是因为赵元胤几年前失踪的事儿,这才搬回来的。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备些什么。不过,娘娘,奴婢还是有些担心,幽王府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付幽王府了?你以为我傻吗?我去对付赵元胤和冰残,那不是自己找死?赵元胤十面阎罗的绰号不是白给的,这些年他所掌管的事儿一旦有其他的人插手,他向来是不留情面灭了的,我岂会去送这个死?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余下的就与我无关了。”
“是幽王府太树大招风了吗?”
殷洛轻轻摇头道:“不是,难道你忘了,被送回原籍的太妃并非只有我一人。原本送回来的不该是我,而是林家那位,可惜啊她不堪大用,所以才送了我回来。什么大赦后宫,哼!是有人的位置坐着发烫,心里不安了!他想要赵元胤服他,却没那个能耐,想要一盘子端掉赵元胤,又舍不得赵元胤和冰残辛苦建立起的情报内线,除了设法控制,他找不出第二条既能不跟赵元胤翻脸又能掌控情报内线的法子。”
“您觉着您能及时抽身而退吗?”
“谁知道去?”殷洛忧伤地看着手里的茶盏道,“横竖我都活到现下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对了,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吧?我记得赵元胤很喜欢龙凤团茶,将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几封早些备下,中秋之时再送去。”
“娘娘打算中秋之夜去幽王府?”
“要不然你以为我请游仙儿来干什么?真是叙旧?”
瓶儿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派帖子!”
这天晚上,游仙儿院子里的酒席都散了,冬儿才匆匆撑了伞回来。她回来时,游仙儿正倚在偏厅里的椅子上喝着解酒汤,见她衣衫湿润地走了过来,便问道:“先前正下着雷阵雨呢,你明天再回来也不迟啊!我只是想问问宣贞怎么样了,也不着那个急,你怎么就顶着雨跑回来了呢?”
冬儿抖了抖披风,一边解下交给小丫头一边笑道:“趁这会儿钟大娘在那儿看着宣贞小姐,我才得空回来一趟。瞧夫人脸色,像是喝了不少酒呢!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啊?”
游仙儿抬了抬手,小丫头们各自散去了。随后,她才笑道:“算不得什么喜事儿。今晚冰残把庄允娴带过来了,我是不太喜欢她的,可冰残愿意,我也没法子。他两兄弟心情好,再加上祺祥那小子,灌了我不少酒,我就喝成这副德性了!”
“夫人许久没喝成这样了,还是进里面去歇着吧,仔细着了风寒。”
“懒得动,”游仙儿有些慵懒地揉着太阳穴道,“在这儿透透气儿也好。宣贞怎么样?”
“老样子,瞧着有些郁郁寡欢。我和甘蓝是寸步不离,生怕她做出些傻事来。”
游仙儿轻轻摇头道:“她要真做出些傻事儿,那就真是傻到家了。对了,你刚才说钟大娘也在?”
冬儿点头道:“钟大娘,还有两个慈安署的老妈妈都在那儿,帮着我和甘蓝做些杂事,或是看着她,我们也算稍微轻松点。起初钟大娘来时,宣贞小姐死活都不见她,可她那人您是知道的,就守在门口哭起来了,一口一个亲娘闺女地叫着,惹得四邻都来看笑话。没法子,宣贞小姐就让她进了门儿。”
“呵!”游仙儿冷笑了一声道,“她还有脸哭闹?若不是她,宣贞怎么会闹到这份上?她可有添乱?若是再胡闹,我索性叫人丢了她出惊幽城!”
“也没添什么乱子,倒是帮了不少忙。这两天,她带了两个老妈妈过来,杀鸡炖汤,熬药做饭,也算本分地干活儿。”
“她要再不本分,往后有她受的!”
“对了,夫人,钟大娘又跟我哭了一回,说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怪不得宣贞小姐,还请夫人能不能宽允宣贞小姐在中秋之夜回一趟王府,奴婢是当场就驳了她那话的,可见了夫人,少不得要跟您说一声儿,夫人以为呢?”
游仙儿撑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回来一趟也行,我看元胤这几天心情应该都不错,想着冰残和庄允娴好赖算是有个下文儿了,他也算落了个实气儿,这样,明早我叫了他过来,再跟他说说,若是他肯,那自然好说,若是不肯,我也没法子了。你也别再冒雨回去了,有钟大娘在,应该没事的。你明天得了信儿再回去吧!”
“是,夫人,您还是进去吧,外面这雨又下大了。”
“嗯,进去吧,我也困了!”
冬儿跟游仙儿说话这阵子,元胤和兮兮已经回了东院了。还没上楼梯,元胤就忽然弯腰把她往肩上一扛,然后吩咐跟在后面的芜叶说道:“待着!”
芜叶吐了吐舌头,赶紧站住了脚,瞟了一眼在元胤肩上手脚乱舞大喊救命的兮兮,心想今晚这是闹哪一出啊?还是先
躲了吧,省得伤及无辜啊!她立刻转身招呼那几个小丫头回屋去,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回到房间后,兮兮像一块风吹肉似的给元胤扔到了凉塌上。落下去时,她屁股撞在了凉塌上,疼得她咬牙切齿道:“想摔死我啊?从二楼扔下去还快当些!”
元胤脱下了沾了雨水的外衣,往旁边地上一丢,抄手低头看着她问道:“梁兮兮,人贩子?”
“呃……”兮兮眼神闪烁地从凉塌上翻坐了起来,嘿嘿地笑了笑说道,“您记性可真好啊,这事儿都还记着……”
“还是个长得奇丑无比的人贩子?”元胤往她跟前坐下问道。
她往后缩了半个屁股,可后背已经抵在墙上了,只得笑呵呵地说道:“那不是没法子吗?那个太妃忽然问我,我一时着急就编了个段子……”
“你不是很擅长编段子的吗?”元胤虚眯着眼睛问道。
“呃……那个那个……”兮兮一边想折一边往窗台上挪去,“人家是太妃啊!我……我胆小没见过太妃,对吧?人家一看,哇!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太妃,真是可惜了!所以……所以我心情一激动……不是不是,是一伤感,就随便编了个有点悲情的小段子……”
“你觉着我会很满意你的回答吗?”元胤一把将她从窗台上拉了回来,扣在怀里问道。
“不满意也没法子了,”兮兮一脸无辜地仰头说道,“事实原本如此啊!我哪儿知道会在哪儿遇见你们五个啊?人家本来是高高兴兴去领赏的,谁知道那太妃会问东问西啊?”
“人贩子?”元胤捏着她那小脸蛋问道,“你怎么不编个强盗出来?”
“痛痛痛……”兮兮忙掰开元胤的手说道,“当时那瞬间,我也想过编个什么英雄救美的段子,可……可那不太适合您啊!那段子太俗套了,庸俗啊!哪儿能配得上您这么高端大旗上档次的王爷呢!”
“所以呢?”元胤勒紧了圈着她腰的手臂,逼近她脸庞,似笑非笑地问道,“人贩子就很适合我了?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人犯子啊,梁兮兮?那我是不是现下就该把你丢出去卖了呢?”
“别啊!”兮兮忙用胳膊绕着元胤的脖子讨好道,“我不值什么钱的,真的真的!您还是别费那个精神头儿卖我了,留着自己用吧!保准是物超所值,物美价廉……”
话还没说完,元胤忽然将她bao起,转身出了房门来到了凭栏前。她往楼下一看,赶紧圈紧了元胤的脖子,害怕道:“你还真打算把我丢下啊?赵元胤,你太小器了,人家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至于丢我这么严重吗?我恐高,恐高的!”
元胤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兮兮正想挣扎着从他臂弯里下来时,他忽然松开了其中一只胳膊,单手圈着兮兮的胸,将兮兮往凭栏外抛出去!
一声刺耳的尖叫后,兮兮的身子在凭栏外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她又完整地被收回到了元胤的怀里!被丢出去的那一刻,她真给吓到了,即便是被收回了怀里,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差点就超速追尾了!
“还想再玩一回吗?”元胤低头笑问她。
一听这话,兮兮两条腿都软了,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地绕在元胤脖子上,开始无下限的撒娇了:“人家舍不得你嘛……丢我出去我还会爬回来的,多费你工夫啊!还是别丢了,像我这种白金限量版珍藏的好姑娘不多了,你留着就当收藏增值了呗!回去了,回去了,好不好?满庭哥,谢大侠,赵大爷,元胤哥哥,欧巴……”
见招数不惯用,元胤没有半点回房的意思,兮兮也豁出去了,管旁边有人看见没看,直接扑上去来了个香喷喷的热wen!这下,元胤圆满了……差点就在凭栏处来了场现场直播……幸好半空中响了一声雷鸣,两人这才不撒手地彼此拥着,像陀螺似的挪回了房间去……
响雷之时,躺在怀安居冰残那张大*上的庄允娴忽然被惊醒了。刚醒过来,她就觉着浑身不对劲儿,低头一看,立刻意识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儿了,这个应铭行,又趁自己迷糊的时候占了便宜!
冰残还没睡,就着*边那高高的烛台,正靠在软枕上看着手里的一份手稿。庄允娴挥手拍过来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扣住了庄允娴的手,盯着手稿问道:“被雷吓醒了?”
“是被痛醒的!”庄允娴抽回了手,又挥了一巴掌,还是被冰残扣住了。冰残
转头看着她笑问道:“打不过还打?”
“谁让你这么过分!”她脸上的酒晕还没消,红扑扑地,像朵盛放的山茶花。
“我干什么之前都跟你说了的。”冰残说得云淡风轻。
“又是这借口?”庄允娴抽回手,侧着抬起上半身,用被子裹住了溜光的身子,咬着下嘴唇盯着烛影下的冰残问道。
这借口并不新鲜,冰残以前用过,什么时候?那是庄允娴和他的第一晚。庄允娴没酒量,两小杯就能晕翻她。冰残第一回跟她喝酒时并不知道,两杯下肚之后,她往冰残怀里一倒就迷糊过去了。当时血气方刚的冰残控制,控制,再控制,结果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当晚就把她给要了。
“这不是借口,我说了,你没听见而已。”冰残一如从前地这样回答,也一如从前地淡定。
“我喝迷糊了,能听见吗?”
“口渴吗?我给你泡了槐花蜂蜜。”冰残一如从前地忽悠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很快就会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儿。
杯子送到她嘴边时,她果然没再瞪冰残了,坐起身来捧着喝了好几口。喝完之后,她往冰残手里看了一眼问道:“你在看什么?”
“《草言录》,你不会没听说吧,庄女侠?”
“那东西啊,”她凑到冰残身边,随手翻了两页道,“听是听说过,不过《草言录》在你们手里吗?”
“昭荀和梁兮兮一块儿写的。”
“写的?”她靠在冰残怀里,转头问道,“为什么要写?这本不是真的吗?”
“不是。”
“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混淆视听?”
“还好,没笨到无可救药。”
庄允娴闷喝了一口蜂蜜水,转头就朝冰残脸上喷去,可冰残每回手比她嘴快,捏着她下巴一拧,水雾就喷到空气里去了。她拍开冰残的手,不服气道:“我很笨吗?”
“我一点都不嫌弃。”
“可我嫌弃你太聪明了。”
“这辈子就将就了吧,下辈子再去找个没你聪明的,”冰残拿开了她手里的杯子,拥着她问道,“饿不饿?”
“有面吃?”
“怀安居没有伙房,我让丫头从游夫人那儿给你打包了一盘羊酪点心,一盘炸扇叶,想吃吗?”
“你一说我还真饿了。刚才我都没怎么吃,就顾着听你们说话了。那个游夫人不太喜欢我,对吧?”
冰残一边起身,一边从桌上食盒里端出两盘点心,送到她面前道:“你不想想,你行刺了元胤这么久,她能那么快当没发生吗?她又不是元胤,对你多少存着一点戒心的。不过没事儿,跟她相处久了她也就释怀了。”
庄允娴嘴里嚼着点心问道:“要是赵元胤对我也存有戒心,你是不是又得丢了我不管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要是或者如果吗?”冰残坐回来看着她问道。
“没有。”
“那不就结了?”
庄允娴没话说了,论脾气,她比冰残会发脾气,但论嘴白,她始终都不是冰残的对手。
冰残从后面拥着她,说道:“元胤要真对你心存芥蒂,他早把你的名字报上朝廷了。”
“什么意思?”她转头问道。
“青川牧场那群叛逆的名单里,一直都没你的名字。”
“真的?”她有点意外了。
“嗯,”冰残点点头说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好好待在王府就行了,当游夫人是个长辈也好,姐姐也好,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
她放下了手里的盘子,拿起绢帕抹了抹嘴和手问道:“是你没报上去,还是他没报上去?”
“我不想报上去,但没他点头,你觉着行吗?惊幽城的主人到底还是他。”
庄允娴转过身来,面对面地和冰残坐着,两只手抓住冰残那敞开的衣襟往面前一带,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问道:
“那你跟我说说殷洛的事儿?”
“吃饱了吗?”
“吃饱了,睡意也没了,说来听听,只当消遣了。”
“你这会儿是醒的吧?”冰残含笑问道。
“怎么了?”
“我说什么你都听得见了吧?”
庄允娴忽地松了手,人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就被摁倒了。*边的手稿哗啦一声落在了地上,随之洒落在*沿边上的还有庄允娴那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
存了十多年的火,总归是要好好消一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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