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曰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啰嗦。我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还能给你指路和看护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统统教给你……”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斧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斧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姓,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间,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谋施压奥国和俄国政斧,要求让神圣同盟继续维持在法国的驻军以震慑各地仍旧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们也仍旧在呼吁神圣同盟尽快出兵来消灭国内叛乱。
一个只想着要靠外国刺刀来维持统治的政权,又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垮塌了,在民众的起义和资产阶级的篡权面前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显波旁王族过了气,不值得去投机效忠。即使没穿越夏尔也不会去这么干,更别说还因为穿越而知道了最终的大势了。
侯爵看着看上去温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孙儿。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么不坚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夏尔,你长大了。看到你想得这么清楚,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开心。我会在一路上看好你的,尽我所能。”
他的口吻里,既有欣慰,也略带有一丝“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么依赖自己”的长辈特有的遗憾。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稳定而缓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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