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和杜-塔艾的密议进行了很久,直到接近夜晚时,他才回到自己家中。
不过还好,他赶上了晚餐。而他的爷爷特雷维尔侯爵,因为今天身体舒服了不少,因而坐在主位上,开始了今晚的家庭晚餐。
不过,同往常的特雷维尔家所不一样的是,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他的妹妹正和自己的女伴莱奥朗侯爵小姐坐在餐桌的一侧,同样在静静地用餐着。
在夏尔点头同意后,芙兰同样用“担心好友安全”的理由,也说动了自己的爷爷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在特雷维尔侯爵的宅邸虽然并不奢华,但是总归也不差这一两间房间,没过多久,玛丽带着一大堆的行礼搬出了她原本的小公寓,住到了芙兰卧室旁边的房间里,两个好友就这样呆在了一起。
也许是多了一个人的关系,虽然在用餐时,特雷维尔侯爵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但是夏尔总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就连老侯爵开玩笑的时候也正经了很多。
不过,侯爵小姐当然也敏锐地发现了这种气氛上的不协调,所以也一直在不着痕迹地配合着老侯爵聊着天。慢慢地,在她的努力之下,餐厅的气氛重新变得有往常的那种轻松随意起来。
“小姐,你们这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们,肯定没法想象,几万人在战场上互相搏杀,炮弹和枪弹四处乱窜、骑兵向前冲锋。那究竟是什么景象!”在侯爵小姐的请求之下,特雷维尔侯爵讲起了自己过去打仗时的经历,谈到了自己所参与的历次战役。
这些事情。夏尔和芙兰在小时候就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因而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继续淡定地用餐。只有侯爵小姐一直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还不时插入几个问题,激发起了老人更大的谈兴。
而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新听众的侯爵,也比过去有精神多了,初时的颓态也一扫而空。
“我们当年从俄国往回撤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吃尽了苦啊!”说着说着,不禁又感叹了起来,语气里也不免带了一些酸涩。“哎,你们都知道那条河吧?那条河!我们退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累得要死了,结果哥萨克从四面八方追了过来,我们多少人都死在了那里……你们知道吗?那时候我是一路啃马肉才活下来的。我亲手杀了我的坐骑。那匹随着我南征北战数千里的马!天晓得我当时有多痛苦……”
【“那条河”就是指别列津纳河。1812年冬天,侵入俄国的拿破仑大军从莫斯科撤退,因为严寒和追兵的关系一路损兵折将,陷入到了极端不利的境地。
撤退到别列津纳河时,在渡河过程中不断被追兵袭扰,最后上万人因为饥饿和严寒而死去,或直接溺死于河中,成了法国人的一个伤心地。
关于当时拿破仑大军的惨况。幸存回国的军人们经常口口相传,后来的绘画、戏剧、文学等等艺术作品也经常有所提及。连梯也尔等历史学家也曾谈到。于是这条河在法国人心目中十分出名,几乎成了帝国陨落的同义词,即使是贵族小姐们也十分清楚。巴尔扎克还为这场战事写了一篇短文《永别》,情节十分惊心也十分感人,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
听到他的这段叙述之后,夏尔还好,但是芙兰和侯爵小姐都变得脸色极其古怪,看上去连用餐的心情都没有了,显然,对这些女孩子来说,上面这席话有些过于冲击了。
“爷爷,您真是的,同样的话都说过好多遍了,我都听得腻了!”还好,芙兰多年来总算对自己爷爷的话有了些抵抗力,不满地小声抗议了一句,“在餐桌上还说这种事,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吗?”
“没事,我反而觉得挺有意思呢!”玛丽连忙勉强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关系,然后她又以仰慕的眼光看着老侯爵,“听到您这样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人说起那个时代,真是让人感叹啊,那么壮观,那么多英雄事迹!只可惜……皇帝陛下已经和那个时代一起不复返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不禁笑了笑,然后朝侯爵小姐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作为旧贵族们的后代,她会这么说话肯定是因为知道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政治倾向,所以暗自刻意迎合了老侯爵的怀旧思想。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刻意的逢迎,有这份礼貌就值得感谢了。
“好孩子,!”听了她的恭维后,老侯爵也投桃报李,夸赞了侯爵小姐一句。然后他又轻轻摆了摆手,“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皇帝陛下虽然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那个时代不会一去不复返的,因为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能重建这个国家——虽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
“而且,不止是我们这些皇帝的旧部,我们还有自己的接班人,甚至是比我们更出色的接班人,他们会接替我们未完成的誓愿……”接着,他微微抬起手来,指了指夏尔。“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让法国重新站起来,让那些俄国人、那些曾与我们为敌的人一个个都好看!”
玛丽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骤然看到夏尔这里,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惊讶。
她真的倒没有想到,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会在自己面前如此开诚布公地谈到了自己的政治倾向,以及政治野心。
而且,居然会这么快。
显然,虽说侯爵现在仍旧是笑得十分和蔼,但是自己如果一个回答不慎,表现出对其政治立场的反感情绪的话,对方肯定就会马上翻脸。然后就得被请出去了。
经过一番短时间的考虑之后,莱奥朗侯爵小姐轻声回答。
“如果是那样的话,难道我们都不该觉得很有趣吗?”
【“难道我们都不该觉得很有趣吗?”是路易十五的一句名言。】
她避开了自己颇为为难的立场问题。又机智地表现出了对这一家人政治倾向的赞同。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数十年间法国贵族们的立场分歧有多么大,又有棘手!相互刚刚开始交往时,他们往往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各自所属的政治派别,然后再确定能不能继续交往下去。
“没错,确实十分有趣。”听到这句颇为俏皮的回答之后,老侯爵忍不住又大笑了出来。“您真的是个聪明孩子。十分聪明,我为芙兰能有您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以后您可以多帮帮她。给她出出好主意……”
“谢谢您。”听到老侯爵的这句话之后,玛丽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致谢。“能够让芙兰成为我的好友,这是我的荣幸。”
她心里明白。随着自己的回答。在不动声色之间,自己终于被这里的一家之主所认同,被当做一个圈子的人,从今天起一直可以坐在这张餐桌上吃饭了。贵族们认定某人属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向来也就是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之间而已。
“说真的,您现在比之前要可爱多了,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如果这是您原有的面貌的话……”夏尔突然说了一句。“我还一直小看您了……”
“是吗?”玛丽眨了眨眼睛。然后颇为微笑着回视了夏尔一眼,“那么有没有资格做您的助手呢?”
“也许可以吧。”夏尔回答。“如果您能够证明自己可以帮到我的话。”
“我会的。”侯爵小姐点了点头,显得很有决心的样子。
“衷心希望您能够成功。”
…………
“哥哥,我也想学些东西!”突然,芙兰朝夏尔嚷了一句。
“您想学什么?”夏尔马上反问。
“我想知道怎么管理家庭支出……”
“嗯?”夏尔有些惊奇。“为什么?”
“我的老师打算在他过世之后,将他的画室和收藏都赠送给我。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我想先学学怎么维持和管理他的画室,免得到时候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芙兰说起了自己的考虑,“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总该学学怎么管家了吧?”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啊……夏尔正想答应的时候,老侯爵突然也发话了。
“想去学持家?那敢情好,女孩子都该会这门手艺,我还怕你嫌麻烦不肯去学呢。”他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这样吧,以后你多跟管家和您哥哥问一问,他们会把支出项目和明细都告诉你的,你好好学,以后没准家里就归你来管了……”
然后他又笑着开了个玩笑。
“这样的话,你以后嫁了出去,也可以早点把丈夫握在手心里……我也就不用担心我孙女儿以后吃亏了……”
这个玩笑好像引起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原本还笑着的芙兰,听到这个玩笑之后,脸色突然涨得通红,然后她恼怒地看着自己的爷爷,接着她重重地将餐刀放回到餐盘之上,激起了一声沉闷的脆响。
眼见孙女儿脸皮薄生了气,老侯爵连忙又笑着道歉打回了圆场。
“哎呀,别生气别生气,爷爷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正当其他人都在强忍住笑的时候,侯爵的贴身男仆突然走了过来,然后递给了侯爵一张字条。
侯爵接过字条之后,虽然仍旧保持着镇定,但是面上的笑容却完全消失了。
怎么了?
夏尔疑惑地向他看了过去。
而侯爵则回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等下来自己的房间。
夏尔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会是什么呢?他心里暗自揣测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