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问,裴子慧的表情就微微有些僵硬,她赶紧敷衍一般地笑了笑,又一边抓了抓脑袋上的小辫子,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回答。突然间,她脑中灵亮一闪,就答道:“之前父亲读书时,我见过这个字,而且还曾经问过父亲这字怎么读,所以就记住了。”
裴子墨想了想,奇道:“妹妹是在哪本书里见过这个字的?”
“那就不记得了。”裴子慧连忙摇头,想了想又道:“大哥,我识的字可不是只有百个,之前父亲读过的那些书,我几乎都识得,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是我有意瞒着的。”
“为何瞒着?”裴子墨越发好奇地看着这个妹妹。
裴子慧低了头,有些委屈地说道:“因为怕祖母骂呗,祖母不是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像我这样的农家女儿哪还用识文断字呢?我要是说我能识字,喜欢念书,那祖母她还不活生生的把我这个念想给掐断了。就连祖母那么喜欢的小姑,她也没有读书,而是学一学针线,做一做女红也就罢了。”
裴子墨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旋即眼中又爬上喜色,高兴道:“妹妹才七岁,竟然有这般本事,识了那么多的字。既然妹妹也喜欢看书,那以后我要有什么好书,就拿给妹妹偷偷看,不让祖母知道。”
“嗯!”裴子慧重重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裴子墨则满脸涨得通红,似乎因为能和妹妹而共同拥有一个小秘密而兴奋不已。
他抓起裴子慧的手,从草地上跳了起来,说道:“妹妹你来看,这是我写的字。”
随着裴子墨的目光和脚步,裴子慧不由惊叹出声。
那是一块河岸边的沙土地,足有两三平米那么大。看得出,这块沙地是经过用心修整的,偶有的杂草和石子都被他挑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细沙留在那里,就连那附近的野草,也被他修得平平整整,甚为干净。
此时那上面正规规矩矩地写着几排楷字,内容看样子皆是从书上所抄。
裴子慧走了近前,细细看来。
虽然那字是用木棍在沙地上所写,但不难看得出那字的苍劲有力,颜筋柳骨。若是不说,怎会晓得这是一个从未上过学堂的孩子所书。
裴子慧迷茫起来,她想让裴子墨读书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妹妹,你觉得我写得好吗?和四叔比怎样?”裴子墨口气谦虚,如请教一般。
裴子慧一笑,“风格不同。但是我更喜欢大哥的字,大气简约,刚健有力。”
裴子墨很是高兴,不由蹲下身子拿起一块木板,将那些写好的楷字一抹而平,然后拿起木棍,笑道:“我再给妹妹写几个篆书小字瞧瞧。”
“嗯!”她答应着,笑道:“我就在这看着大哥写。”
裴子墨也笑了笑,随后拿着木棍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在中国的古代历史中,自汉武帝后,儒家经典多被读书人所尊崇,以至后世四书五经成为必修,然而在后期考秀才的读书之路上,那些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什么的,却是童生必读的。这些读懂之后,方才是孝经、四书五经、再然后就是诸子百家,以及各类史书,诗词歌赋等等。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和那里是不是一样,若是一样也不知道那轩础的书籍裴子墨有没有读过。
在这里虽然大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比如爷爷裴玉考了那么多年,终是散尽家财,最后连秀才都没有考上。还有父亲裴逸之,虽考上了秀才,最终还是在家务农的命。
或许在裴玉和叶氏心里,他们就是拿心爱的小儿子赌上一赌,能博取功名自然好,如若不能也就认命了。
然而裴子慧看眼前这位大哥却和四叔不一样,四叔是受家人寄托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而读书。而裴子墨是爱读书,想读书,连孔大圣人都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裴子墨显然是后者。
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若不读书,人无知不说。难道就这么世世代代的耕田放牛吗?
裴子慧觉得这种想法是可怕的,所以她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位知之者有充分的时间读书,习字,然而再利用自己的知识来彻底改变裴家的现状呢?
至少到那个时候,不再是每人只有两个馍,不再是母亲怀胎七月还要下田务农,不再被人踩在脚底下过日子。
想着想着,她便开始浑浑噩噩起来,竟把刚才想问裴子墨,葛二赖子是谁的事儿都丢到了脑后。
这时裴子墨的篆书小字也写完了。
裴子慧上前观看,虽然不如楷字写得好,但也算不俗了。就问道:“大哥,你可临过什么帖子?”
裴子墨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家就从来没有过书法字帖,就连爹都没有临过。而且纸和墨都贵,所以就只能在沙土地上习字。不过祖母好像给四叔买过一册,但却从未见他拿出来临过。”
“那书呢?父亲考秀才时读的那些书呢?”她琢磨着在自家屋里并没有见到那些书,借着由头赶紧问道。
裴子墨的落寞直接延伸到眼底,淡淡道:“妹妹怎么忘了,父亲的书不是统统搬到四叔的书房去了吗?原来书在咱们屋里时,我想看还有个自由,现在都要找四叔借了。”
“是呀,我倒忘了。”见裴子墨如此失落,她赶紧安慰道:“不过那些书大哥也都看过了,又没添置什么新书,搬就搬去吧。”
“嗯。”他答应着低了头,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激动道:“妹妹你知道吗?咱们村上个月搬来一户姓凌的人家,听帮忙搬家的人说,他家足足搬来五大箱笼的书籍,摆满了整整一间屋子。”
“哦?”裴子慧也觉得奇怪,乡土之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的人家呢,奇怪道:“是从什么地方搬来的,莫非是个书香世家?”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个书香世家怎么会搬到兰家沟这种穷乡僻壤之地来呢。
裴子墨摇头,“从什么地方搬来的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一家人都很怪。儿子在外面做长工好久不回家一次,儿媳妇和婆婆见面就吵嘴,而那凌老爹却总是心事重重地蹲在门口抽悍烟。”他想了想又说道:“本来一个村里住着的,若是个好说话的人家,我还可以去借两本书看,但是这样的人家可是不敢靠近的,不用借也知道是借不来的。”
“嗯。”她答应着,却将这个事记在了心里。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晌午时分。
裴子墨怕妹妹累到,故而将装满湿衣服的木盆卡在腰间,用一只手端着。而另一只手则牵着吃得饱饱的耕牛,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地回村去了。
正走到村口,突然一种不合谐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你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早点死了!没见到小宝摔倒了吗?也不过去扶一下……”
“你个泼妇!贱蹄子!上次小宝摔倒我去扶,你又说是我将他推倒的,现在我不扶了,你又挑错……”
村头一个四间草房的院内,正传出雷吼一般的骂声,左邻右舍,乃至路过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喧地回来的人,正伸着脖子向那小院内张望。
裴子慧也掩不住眼中的惊愕,不由将目光转向裴子墨。
裴子墨道:“婆媳吵架的那一家正是凌家。”
在这个女人地位还不高的时代,她只见过有婆婆骂媳妇的,却没见过真有这样胆大的媳妇,居然敢当街骂婆婆。忍不住问道:“大哥,媳妇骂婆婆没人管吗?”
“刚搬来的时候村正还来管,但是说婆婆吧,婆婆不听,说媳妇吧,媳妇更闹。后来村正也就不管了。”裴子墨牵着牛继续道:“说来也怪,若是别家的媳妇这样闹,早就被婆家给休回娘家了。被休回娘家这可是天大的事,可这凌家的媳妇居然不怕。而且这村中有几位年长的重规矩的长辈,都是这兰家沟的坐地户,也只管这兰氏一族的事,外来户是很少管了。”
裴子慧点着头,便明白了几分。
兄妹二人越走越远,也就将那骂声甩在了身后。
不一会儿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家门口时,就见去田间拔草回来的裴子唐和楚牧正蹲在家门前逗弄着两条半大不小的狗。
裴子墨将耕牛拴好,跑过来问道:“哪弄来的狗?”
裴子唐呵呵一笑:“山口捡的,好看吧?”
“嗯,好看!”裴子墨也凑上前去摸了摸。
这时裴子慧也走到了跟前,目光所及之时,不由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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