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城再次醒来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看得出今天应该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自他用马儿引开那些人之后,就瘫在了地上一直没有爬起来。半睡半醒又半昏迷中,由最开始深蚀入骨的寒冷,渐渐的竟变成了似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一般温暖。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到了另一个地方。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原来身边一前一后正燃着两堆暖洋洋的火苗。不但如此,他的左臂和右腿上的刀伤,已经被包好,那包扎伤口的布条应该是裴子慧把自己的外衫扯破了,因为此时此刻的她身上已经没有外衫,而是一件墨绿色的小棉袄。
裴子慧见他望着火堆出神,赶紧解释道:“火是我天亮之后才点的,我想那械人已经走得远了,而且据我天亮后观察,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我们村的西山,也不知道昨天夜里我们骑马跑了多远,现在身处何地完全不知。我想白天点火也不会将他们引来,于是就从你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又在附近折了一休树叶,聚拢到一起,就点起了火,要不然咱们都要被冻僵了。”
说着她又捧了一些干净的雪递到了顾青城的嘴边:“没有水,就用雪水来润一润喉咙吧。”
顾青城没有说话,张开嘴巴就含了两大口白白的雪。
紧接着裴子慧又将火堆旁烤着的东西递到顾青城面前,她笑着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又是大冬天,寻点吃的实在不易,敲碰到一窝冻死的麻雀,于是我就烤了。多少吃一点,总比饿肚子强吧!”
顾青城愣愣地看她两眼,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接过了烤熟的麻雀。再看裴子慧的目光时,便有些复杂。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昨天还趴在他胸前哭鼻子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无比的慌张与无助,可是她一夜之间为何变得如此淡定了?不但知道天亮之后观察一下地形,还能将她的外衫扯成布条,来为自己包扎伤口。更知道渴了吃雪。饿了去找冻死的山麻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大的孩子面对眼前这一切时,估计只有哭的份。而她却完全不同,似乎比自己这个十七岁的县令更为淡定。
裴子慧又在四周拾了好多的树枝回来,两堆火越烧越旺,把两个人的身上都烤得暖洋洋的。
又一起喝了雪水,吃了烤麻雀。这时裴子慧才拍了拍手。抹了一下嘴巴,沉声说道:“好了,现在需要解决的就是你背上的那支箭,若是将那箭拔出来,并且能止住血。我们就能从这山坡上走下去,然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回到我们村的西山,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活下去。”
顾青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思虑片刻后,他仰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极为吃力地正了正身子,方才用右手自腰间抽出单刀,将左肩头衣服挑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好大一片带血的皮肤。
他歪头斜眼细看那箭梢,说道:“昨儿晚挺过来了,事到今日我还活着,就说明这箭上没有毒,但是它长时间扎在我的肉里也不行。为今之计,只有劳你的驾,用刀把肉剜开,然后再把箭拔出来。”
“把肉剜开,然后再把箭拔出来?”裴子慧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刚才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若要她真的动手剜肉,还是非常的心有余悸,她踌躇一会儿终是颤颤地说道:“顾大人,我,我下不去手。”
“别害怕。”顾青城说:“若是这箭不取出来,我这整个后背恐怕都要烂掉。剜掉一块肉,总比把命搭上强,我挺得住,你动手吧。”
“这么严重?”裴子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随即又说道:“那为什么要剜掉一块肉,直接拔会不会伤口更小一些?”
顾青城无声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道:“不行,箭头恐怕已经粘在肉壁上,若是硬拔,恐怕创伤面更大,若是那样,说不定真的会流血不止。”
裴子慧顿时一个激灵,她似乎想象到直接拔箭然后将肉粘连下来的画面,简直令她寒毛直竖。
“你若还想救我,宜早不宜迟,昨天已经挺了一夜,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再挺一天了。”顾青城适时地提醒着她。
“好,你等着,我准备一下。”裴子慧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握了几次拳头,这才咬着唇走了过去,先是从自己的那件外衫上又扯下了一些布条,规矩有序地放在了顾青城身边。然后又去周围捡了休草树叶来放在一起烧。
“烧这些干嘛?”顾青城很是好奇。
裴子慧耐心地说道:“待会把箭拔出来,伤口肯定会很大,恐怕要一时止不住血,用这些草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或许就能止住流血,即便是不能完全止住,但也不至于让你流血过多而亡就是,在战场杀敌的将士们都是这么做的。”说罢,她又随后补充了一句:“虽然不太卫生,但是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为有此计,但是你那里留下疤痕是难免了。”
顾青城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能保命就不错了,还在意什么疤痕。”他顿了顿,又说道:“小姑娘,你知道还真是挺多,连这止伤止血的事也知道。”
“书上看的。”裴子慧一边烧草叶一边说道:“还有我叫裴子慧,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吧,子慧小姑娘!”
裴子慧横了他一眼,却也没反对。继续着她手头的工作。
待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一轮火红的旭日已经渐渐升了起来。顿时间大地似乎暖和了许多,看着东方灿灿的亮红之色。突然会让人觉得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裴子慧咬了咬唇,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这才右手拿起单刀,左手按向他肩头的箭头之旁。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但是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的肌肤,却忍不住立刻缩了回来,只羞得满脸发烧,红到了耳根子。
若是在上一辈子,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好脸红的。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脸红,难道自己也入乡随俗了吗?来到了这里,也有了这里女人们该有的观念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使劲地甩了甩头发。
顾青城见她忽然脸有异状。认为她仍是害怕,问道:“你怕吗?”
裴子慧未免顾青城太紧张,嗔道:“我怕什么?我家的鸡都是我杀的,连鸡都敢杀的人,还怕给你剜掉一块肉吗?你自己才怕呢!转过头去。别瞧。”说着又从怀中摸出自己绣的帕子,规规矩矩地卷成了一个圆柱状,递给了顾青城。
“干嘛?”顾青城瞅着她问。
“咬着。”裴子慧也不待他答应,直接将手帕塞到他嘴里后,又补充道:“虽然已经有点脏了。但这是目前为止这里能咬在嘴里最为干净的东西了。”
顾青城点了点头,依言转过了头,并且咬住手帕。
她强自镇定的将箭头旁的肌肉压紧,挺刀尖刺入肉里,轻轻一转,那三分之一处的肉壁和箭头处就已经脱离开了,但是鲜血直流而出,看起来很是吓人。顾青城咬紧手帕,一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
裴子慧虽然双手瑟瑟发抖,但是看到他流出的鲜红色的血液,不免也放下心来,兴奋地说道:“没毒,血是红色的。”
顾青城容色如纸,吐掉手帕缓了一口气,强作言笑:“莫不是老天爷还不想收了我去?还有你不愧是杀过鸡的人,这刀法还挺利落的。”
一句话,竟把裴子慧逗笑了。
“老天爷收你去干嘛?在人间你还能当一方县令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到了老天爷那估计没什么用处。”裴子慧耸了耸肩,又将手帕塞回到他的嘴里,因为她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其它几面的粘连的肉壁,否则会流血不止。这一次她没有再给顾青城喘息的机会,直接一气呵成,将另外三分之二的创伤面全部处理好,只待拔箭了。
不过只处理了这几个创伤面,顾青城已经满身是血,本来月白色的长袍,一块块的都染成了鲜红色。若是再拔箭,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一个局面。
她胡乱地抓了几把草灰,将四周那些流血不止的地方涂了涂,这才紧张又正色地看着顾青城,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要拔箭了,你挺得住不?”
顾青城咬着手帕,瞪着眼睛点了点头,但是他头上的冷汗,几乎就像下雨了一般。
裴子慧看在眼里,怜悯之心又起,这手上就迟迟不敢动了。
可是此时此刻就如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样。想要救他就得下得了狠心,让他暂且忍着疼痛。
她摸了摸那箭的四周,随即咬着牙用左手将四周压紧,可是她毕竟只有八岁的身体,力量有限,她深怕自己一次拔不下来,为他再增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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