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里,女眷们正在围着良哥儿说笑。
刚一岁的良哥儿,小模样儿长得特别像萧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特别是刚要学走路,还不太会,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十分可爱。
“长得真是像七叔。”凤鸾笑道。
安郡王妃呵呵一笑,“是啊。”不敢多说,要讨好成亲王府没错,但是这个孩子不是成亲王妃生的,说多了,可就是得罪成亲王妃了。只是想着万一萧湛登基,这范侧妃只怕也是个贵妃娘娘,也得罪不起,便赶紧把贺礼拿了出来。
“哎哟,多谢了。”范侧妃笑了笑,又拉良哥儿过来作揖,“多谢三婶婶给你的金手镯和长命锁,快说谢谢。”
良哥儿长得挺机灵的,虽小,也会奶声奶气的说,“谢谢。”
凤鸾给了一个宝石金项圈儿做贺礼,其中这种东西沉甸甸的,孝子都戴不了,一般都是挂在小床上面。不过金子份量越足,宝石越大,就代表客人的心意越重,倒是把安郡王妃的礼给压下去了。
想起安郡王妃和成亲王妃过来惹事就心烦,今儿故意挑了又沉又贵重的一个,就是要让她们不痛快的,反正自己陪嫁银子多,花得起。
果然,安郡王妃的笑容有些僵了。
范侧妃笑道:“多谢六嫂破费了,真是……”
“真是夸张!”成亲王妃冷笑接道:“孝子才多大一点儿,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的,也不怕压不住,犯了忌讳,回头啊……”
她一行说,范侧妃一路脸色黑下去,什么意思?自己儿子就那么命贱,连个金项圈儿都受不起了?照她的意思,好似得了一个金项圈儿,就要福薄压不住,今后多病多灾似的?心下又恨又怒,偏偏是侧妃不好还口。
“怕什么?”凤鸾冷冷接话,“良哥儿是七叔的儿子,正正经经的皇子,流淌着的是皇室萧家的血,龙子凤孙,有什么压不住的?别说是个金项圈儿,就算是我送一座金山也压得住,可惜我没那么大的财气罢了。”看向成亲王妃,“倒是七弟妹,你是良哥儿的嫡母,打算送点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让大伙儿都见识见识。”
成亲王妃能送什么好东西?她不送碗毒药给良哥儿,就算不错的了。
倒是勉为其难准备了一对金镯子,又细又小,并不比安郡王妃的那一对好看,眼下被凤鸾堵住了嘴,更拿不出手了。
良哥儿的外祖母范三夫人,娘家出身不高,性子又懦弱,眼见几位王妃为了小外孙吵了起来,慌忙道:“都一样,都一样,大家的心意到了就行。”
成亲王妃正在气头上,不好跟凤鸾对吵,更不好拿贺礼出来被羞辱,正想找个地方撒火,当即冷笑道:“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范侧妃咬了咬唇,范三夫人更是羞恼得满面通红。
“七弟妹这话好没道理。”凤鸾今儿存心跟她过不去,接话道:“今儿是良哥儿的周岁生辰,范三夫人是良哥儿的嫡亲外祖母,怎么不能说话了?咱们把这个道理说出去,叫人评评理。”她悠悠笑了,“这天底下,哪有外孙的生辰宴席上,不让外祖母说话的道理?我想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也是不赞成的。”
“你……,你有完没完?!”成亲王妃怒道。
“我怎么了?”凤鸾平静笑问,“嫂嫂要是有做得不对,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七弟妹给我指出来,我也好改了。”又道:“还有,什么你你你的,好歹你也该叫我一声六嫂罢。”
成亲王妃气得发抖,一拍桌子,转身就领着丫头走了。
凤鸾根本不理她,转头朝范三夫人笑道:“让夫人见笑了,我那七弟妹啊,就是性子有点着急。”又看向安郡王妃,“回头啊,我们两个做嫂嫂的,好好说一说她。”
成亲王妃刚刚要上台阶,听了这话,脚一崴,要不是被丫头扶着差点摔倒!
安郡王妃尴尬笑道:“呵呵。”
等到客人们都散了,回去了,范侧妃和母亲范三夫人在屋里说体己话,想想今儿的场面就好笑,“母亲你瞧见了吧?我那六缮厉害着呢。王妃平日仗着位分对我颐使气指的,在六嫂面前,还不够人家捏一捏就泻出水了。”
呵,想来王妃回去,肯定又摔烂了不少东西。
范三夫人则是心有余悸,小声道:“不好吧?王妃和端亲王妃不好打擂台,又打不过她,回头再把怒气转接到你的头上,吃亏的还不是你。”
范侧妃冷冷一笑,“我出自范家,又是侧妃,加上还深受王爷宠爱,早就已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断乎容不得的。更不用说我有了良哥儿,是王爷的头生子,我就算跪在地上舔她的鞋子,她也一样恨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勾起嘴角,“所以无所谓得罪不得罪的,只有防备。”
范三夫人闻言,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范侧妃则道:“六嫂这人挺有意思的。”若不是都处在皇室里面,只是寻常的妯娌关系的话,还真想结交一番,继而又道:“王爷让我找机会结交六嫂,缓和关系。前几天我琢磨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以孩子为切入口比较好,带着孩子去做个客,说说话,自然就熟络了。”
其实范侧妃是庶出,范三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但是这位嫡母老实宽和,对待庶出的子女还算客气。加上范侧妃在家就有心钻营,一向都是待生母很冷淡,天天往嫡母跟前凑,扮孝顺的,因而关系还算不错。
范三夫人听她问话,倒也琢磨了一回,“这个主意是不错。”却犹豫,“只是王府里面情势紧张,你出门,若是带着良哥儿,未免叫人放心不下,若是不带,更是叫人放心不下。”顿了顿,“依我说,先不如彼此送些东西来往。等回头有了机会,能跟王妃一起去端亲王府,再多说话也不迟。”
范侧妃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还是母亲的想法更加稳妥一些。”
等到下午,萧湛从前面回来。
范侧妃便把这法子说了一说,却瞅着丈夫脸色不快,不由问道:“怎么了?宴席上和人拌嘴了?还是今儿的菜式不好?”
萧湛沉着脸不说话,端起茶,准备喝一口的,想起萧铎以茶代酒就是上火,“哐当”一声,便把茶盅给砸碎了。
范侧妃不敢再问,原本还想说说王妃的蠢事儿的,也没敢再说。
过了许久,萧湛才缓缓开口,“行,你的法子不错,记得给六嫂和侄儿侄女们准备厚礼,得空我也去搜罗一些。”
六哥越是对自己不好,自己就要越示好。
有和弟弟过不去的哥哥,对比着,才有忍气吞声听话的好弟弟。
和风细细,三月的春光照得人温暖而舒服。
翠绿色的葡萄架下,萧铎刚刚洗了澡,正在披散头发晾干,昊哥儿两个小淘气跑过来玩耍,你追我赶的,嘻嘻哈哈围在父亲身边打转儿。凤鸾倒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他,“洗澡以后容易口渴,王爷你润润嗓子……”
“我要喝!”
“我也要喝!”
兄妹两个最喜欢抢着吃东西,才香甜,蜂蜜水也要笑着争一番。
“别抢。”凤鸾简直拿一双儿女没有办法,每次想要凶一点的时候,看着他们乌溜溜的眼珠,粉嘟嘟的小脸,就又心软了,“都有,都有,我给你们倒。”
媍姐儿端了茶,先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她的眉眼笑成了月牙,白生生的小手捧着甜白瓷杯,出乎意料的,居然递给了父亲,“父王喝。”语气认真道:“我喝过了,一点都不烫。”
萧铎躺在葡萄架下,光影打在他宽大的浅紫色长袍上面,斑斑点点,金色阳光映照看不出的他的表情,但嘴角的笑容却是明显,“好。”喝了一口,搂过粉妆玉琢的女儿,夸道:“我们媍姐儿最有孝心了。”
昊哥儿不甘示弱,赶忙把自己的蜂蜜水也递了过去,“父王,我也有孝心。”
“有,都有。”萧铎笑得温暖和煦,一边搂了一个,就在他们的手里喝水,“你们端过来给父王喝的,比什么都甜。”其实她倒水肯定不会烫着自己和孩子,难得的是媍姐儿年纪小小,就知道关心体贴,真是一件贴心小棉袄。
媍姐儿搂住父亲的脖子,爬了上去,小小声咬耳朵,“父王,我很乖,又听话,那可不可以……,喜欢我比哥哥多一些?”
萧铎被女儿给逗乐了,就连眼疾的不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也在女儿的小耳朵边低声道:“好,父王多喜欢媍姐儿一点。”
“嗯,我不会让哥哥吃亏的。”媍姐儿甜甜的笑了,拉了拉勾,小小的手指,好不容易才勾住父亲的手指,椅道:“父王今天喜欢我多一些,明天喜欢哥哥多一些,这样就可以啦。”
萧铎闻言一怔,孩子啊,心思还是真是单纯天真。这世上的感情,哪有今天是七分明天又是三分的?看着他们的母亲,那个纤细窈窕的美貌女子,所谓情……,只会越用越深,到最后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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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昊哥儿正在让凤鸾喝蜂蜜水,踮起脚尖,嘟噜道:“母妃,三舅舅说我要长到和他一样高,才能保护母妃和妹妹,可是……,我什么时候才会张能长那么高啊。”
凤鸾温柔似水的抚摸着儿子,微笑道:“快了,你每天多次一点点饭,就会长得更快的。”蹲身给他鼓励,“母妃等着你,好不好?”
昊哥儿用力点头,“好。”
“该睡午觉了。”乳母看着时间招呼龙凤胎,带着他们离开。
凤鸾这才腾出空来,给萧铎重新倒了一盏蜂蜜水,“孩子们吵着你了吧?这个年纪是有点淘气的,大了就好了。”
“没有。”萧铎摇摇头,端起蜂蜜水细细的喝,似乎没有刚才甜。
凤鸾抬眸多看了他一眼。
午后阳光浓烈璀璨,从葡萄架的叶子缝隙中间纷乱洒落,像是一只只金色蝴蝶,落在那淡紫色的长袍上,泛起一团淡薄朦胧的金光。那利落的五官线条,凌厉的眉目,像是被这柔和光线感染,让他多了一份温文尔雅。
似乎……,最近一段时间,萧铎的性子温和了许多。
“在想什么?”萧铎问道。
凤鸾淡淡一笑,“我觉得,王爷好似比以前更温柔了。”
“不好吗?”萧铎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变得更加温柔,而是需要在心底有一处温柔,不然暴戾之气就会笼罩自己。不管外面的夺嫡风波如何狂风骤雨,不论眼疾的事给自己添了多少阴霾,只要守护他们母子几个一直平安喜乐,便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王爷是不是有烦心事?”凤鸾轻声问道。
“没有。”萧铎避重就轻,说道:“昨儿在成亲王府里,我和老七有点不愉快,不过大家都不是孝子了,不会当面计较的。”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昨儿十二也去道贺了。”
“十二?”凤鸾怔了下,才把表弟对号入座,不免有点暗暗担忧之色,“十二如今还没有封王,住在宫里,按说不会轻易出宫行走的。”看来是姑姑沉不住气了,想让侄儿早点出来结交见识,为将来夺嫡打下基础罢。
那么凤家呢?大伯父他们是否也改变了主意?
“你别担心。”萧铎拍拍她的手,“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让你知道,免得下次进宫淑妃娘娘说起,你还一无所知。”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沉稳有力,“阿鸾,外面的事有我来操心就好,你不用烦恼。”
凤鸾感受着那温暖体贴的力量,不自禁点头,“……好。”
没过几天,成亲王府的范侧妃让人送来新鲜瓜果,说是江南送来的,让哥哥嫂嫂和侄儿侄女都尝尝鲜。凤鸾让人道了谢,并没有吃,让丫头们拿下去分了。但是礼尚往来的人情还是要做,便让人回了一些糕点。
本来她想着,范侧妃是因为当天自己礼物重,加上替她打了成亲王妃的脸,所以道谢的,谢完也就算了。哪知道范侧妃跟粘上了似的,之后隔三差五,就让人送小东西过来,好似乐不疲此。
凤鸾有点烦,因为根本就不打算和成亲王府走得近,不免跟萧铎发牢骚,“范侧妃这是粘上我了,没完没了的。”
萧铎轻笑道:“她这不是粘上你,而是老七一定要表演兄友弟恭罢了。”不以为意淡淡摆手,“没事,她送你橘子,你就回她葡萄,做个热闹给父皇看看也行。”
凤鸾细细一想,“也对,咱们不能给人家的热脸泼冷水。”想想外面的激烈竞争,不由苦笑,“皇上肯定喜欢看到兄弟和睦,妯娌相亲,看来……,这戏还得唱下去。”
于是朝堂上的夺嫡斗争风云诡谲,端亲王府和成亲王府却一派和睦。
从春天到秋天,范侧妃对凤鸾的称呼已经从“端亲王妃”,进步到了“表姐”,弄得凤鸾私下啼笑皆非。但范家和凤家的确是有姻亲的,自己的嫡祖母,和范侧妃的祖父是同胞兄妹,所以自己和她论起来也算是表姐妹。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对于端亲王府来说不仅是中秋佳节,还是龙凤胎的四岁生日。
早上进宫请安时,凤鸾见到了“神交”半年的范侧妃,见她规规矩矩的站在成亲王妃身边,表情柔顺,冲着这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心下不免一笑,范侧妃若是真的柔顺,就不会整天上蹿下跳的了。
她虽然出身范家,到底是侧妃,和之前自己一样没有名正言顺的位置,而越过成亲王妃和自己结交,其实是不合时宜的。
正在想着,就听成亲王妃讥讽笑道:“听说六嫂和范侧妃挺合得来的,不过呢,倒也不奇怪,到底六嫂之前是做过侧妃的人。”
在皇宫里,凤鸾是不会跟人打嘴仗的,微笑道:“妯娌和睦是应该的。”
“妯娌?”成亲王妃今儿脾气似乎特别大,柳眉倒竖,“她一个侧妃,配说什么妯娌?”深深的打量了凤鸾一眼,拔高声音,“哦……,大概六嫂总惦记以前做侧妃的事,所以不知不觉,就想和范侧妃做妯娌了吧?”
凤鸾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我是说,和七弟妹是好妯娌。”
成亲王妃嫌恶的一甩手,“别碰我。”
凤鸾故意一个踉跄,笑道:“七弟妹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她们两个,前者温温柔柔的微笑着,还主动热情的上前拉手,后者却是一直提高声音吵闹,又甩的嫂嫂差点摔着。落在周围的外命妇和宫人眼里,不免都对成亲王妃指指点点的,纷纷压低声音,窃窃而笑。
安郡王妃小声劝了一句,“别闹了,周围的人都看着呢。”
成亲王妃恨恨的瞪了一眼,但最终,还是忍气不言。
等到宫里的仪式走完,轮到该去端王府喝龙凤胎的庆生宴席时,成亲王妃便推说头疼没去,范侧妃早就等着这个登门的机会,自然带着孩子一起去了。
其实良哥儿还小,一岁多,和龙凤胎他们根本玩不到一块儿。
不过一顿饭吃下来,因为成亲王妃不在,范侧妃话多了不少,倒是说说笑笑和端亲王府熟络起来,总算不辱萧湛交给她的使命。
凤鸾送走了这位便宜“表妹”,也是松了口气。
然而平静地日子没过几天,就再起风浪。
“良哥儿病了,一直咳嗽不停。”红缨回禀打探回来的消息,“听说只要一咳,就咳得喘不过气,小脸儿都是红的,吃什么吐什么,饿了又急得嗷嗷乱哭,现在成亲王府都要闹翻了。”
“太医怎么说?”凤鸾问道。
“还没有查出原因来。”
凤鸾也是做母亲的人,想着可爱的良哥儿不由叹气,“可怜见的。”忽地想起中秋那天,范侧妃和良哥儿在王府做客,成亲王妃却独自回去了,该不会……,是她趁着范侧妃不在,做了什么手脚吧?
她这么推理着,也只是胡乱瞎猜罢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场风波,最后竟然会指向端亲王府,指向她!良哥儿一直咳嗽治不好,惊动的太医院人仰马翻,宫里的秦太后和德妃也知道了,甚至皇帝还过问了几句,让把太医院的院首给派过去。
毕竟这是萧湛唯一的一个孩子,还是儿子。
然而外头的风言风语传来,不知怎地,居然演变成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是因为当初良哥儿的生辰上,端亲王妃给的礼物太重,折了孩子的福,又说良哥儿和端亲王妃八字相冲,所以去了端亲王府回来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