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们老王家那个二舅的二儿子嘛?"周母循着声音向前面眺望了一下,惊讶的说道.
"嗨,可不就是我二叔家那小子."王姐颇为得意洋洋的说道:"听说是从外面做买卖赚到了大钱,这不是大过年的回来花了上万块,就为了给家里拉一条电话线."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邮电局还有人工作?"周硕也走了过来,礼貌的叫了一声王姨,抬眼向前面看去.
村口的人群里,果然是立起了一串电线杆.随着圈里那人一声喊,人群里还有几个捧哏的在拍手叫好.
"呸！"说到邮电局,这王姐就忍不住呸了一口唾沫,哼哼道:"指望邮电局那些懒得生蛆的家伙,下辈子我们也用不上电话！别说今天是大过年的,就平常日子也别想劳动他们.这人啊,还是你二舅自己找的呢,不然哪个邮电局的大爷会到我们这小渔村来?"
"自己找人！"周硕不可置信的问道:"这花费可不便宜吧,再说邮电局也认这个施工验收?"
"给钱呗,这帮王八犊子玩意,一个个的有钱什么不敢干?"王姐虽说嘴上骂着人,但看起来还是很为自家亲戚骄傲的,哼哼的说道:"你二舅这两年出去做买卖可是赚了不少钱,但一个人在外面想跟媳妇说个话都不行不是?年前回来给邮电局的一个科长包了个红包,这才加塞把电话办了."
"这倒也是,真不容易."周硕偷眼看向身后的李祉,脸上有些烧的慌.他和李祉的通信条件可比人家好多了,但实际上反而不能经常打个电话.毕竟固话的方便程度还是不行,不是他找不到李祉.就是李祉找不到他.
"这下好啦,有了这电话线,往后再有别人家想装电话,也方便了不少."王姐感慨了一句.笑了笑说道:"真羡慕你们城里人.装电话也方便,赚钱的机会也多.我们农村人啊.只能一辈子守着这海,赚点辛苦钱……"
周硕干笑两声,无言以对.九十年代农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让后世那些艳慕田园风光的小清新,来接收一下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最好不过了.他们不仅在基础设施上没有任何优势.一年拿到手的现金收入也许只是城里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可即使如此,农民们仍然需要支付各种农业税和提留统筹等等公派杂费.粮食卖不上价钱,打工又没有那么多工作机会,工农剪刀差下的农村日子过得并不好.
"不过我们家你二舅可是真有本事的！"王姐指着人群里一个穿着锃亮皮夹克的人说道:"周家小子你还记得他不?你二舅出去闯荡的时候早,听说最近两年做了什么工程当个大老板,可是赚了不少钱.改革开放了,我们农民也能进城赚钱了."
王姐指了两下.许是里面那人有了感应,竟然扭头向周硕这边走了过来.
等离得近了,周硕才看清了这个"二舅"的模样.他的外表很难让人猜出年龄来,若说他年纪不大.可脸上的沟壑却密密麻麻的.但若说他年岁大,看体格却一点也没有老态.这人行走之间显得雄赳赳气昂昂,显然是非常自得.
"大姐,这是哪家的?还开车来的,不错啊."王二绕着周家的车转了两圈,嘿嘿笑道:"大切啊,这车不错.跑远路,下乡什么的好用.我们工地上有个老板就开这车,够劲儿！"
王姐拽了王二一下,指着周母说道:"这是你张姐,还记得不了?村东头老张家你二姐,这是她对象,他儿子和……儿媳妇吧?"
"这是我家小子的女朋友,年纪还小过几年才能结婚呢."周母骄傲的笑道:"别看年纪不大,在绣城铁路局当个小领导呢."
"二姨好,二舅好."不待周母吩咐,李祉便乖巧大方的向王姐和王二问起了好.
"好好,你也好！"王二上下打量着李祉,不由得向周母伸出大拇指说道:"张姐好福气啊,有这么漂亮还能干的儿媳妇！"
"配我家的臭小子,可是委屈人家了."周母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笑的眯成了一弯月牙.
"这车是铁路上的?说的也是,铁路上的到处跑,还是切诺基这种车方便."王二点着头,自动把车脑补成了李祉公车私用.当然这个年代,还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儿.公车私用是计划经济带下来的传统了,没有几十年又怎么刹得住.
周硕呵呵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王二饶有兴致的看向李祉,好奇的问道:"对了,周家媳妇.跟你打听个人,你和绣城通讯段的张段长熟不熟悉?"
"张段长?你是说张适段长?人我倒是认识,不过不是太熟."李祉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在铁路上工作了一年多,人情世故总还懂一些.
逢人但说三分话,这话未必要完全贯彻,但对王二这样萍水相逢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李祉现在是通信科的科长,张段长是绣城乘务段的通信段段长,真正的顶头上司,怎么会不熟悉?
不过李祉和王二比,那道行还是浅的很.只见他眼睛一转,便想明白自己这是拉关系拉的急了,于是也就不再在这上面多说.
王二点了.[,！]点头,笑着转头向周母说道:"张姐,周哥,我这还有事情,咱们回头见了！"
"那二妹子我也先走了啊,家里还烧着饭呢."王姐见自己弟弟走了,也就呆不住了.和周家告了个别,连忙追她的弟弟去了.
"走了儿子,想什么呢."周母拍了拍周硕的肩膀,将正在发呆的周硕叫醒,四个人重新上车向村里驶去.
汽车在崎岖的村道上颤颤巍巍的形式,1994年款的大切诺基绝对是个经典车型,但在悬挂和控制上面和二十年后还是没得比.
一路颠颠簸簸的开过去,周家四口人简直感觉身子都颠散了.一路上周硕仔细观察,村里很多地方,都已经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蛤蜊铺这地方虽然只是个小渔村,但渤海省前四十年毕竟底子还好.最穷的人家,也不像有些内地省份一样会家徒四壁.绝大多数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一栋红卓的.
改开这些年以来,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贫富差距的拉开,原本所有人都是住着差不多的砖瓦房.有的人家房子砖头甚至直接露在外面,条件好一些的也就是抹上一层泥灰而已.而现如今好些人家都已经换了房子,有的是漂亮的二层楼,有的则是宽敞的北京平.再差一些的,总还能建起几栋类似城里违章建筑的红卓.
"二姐！"汽车刚停下来,张家的老宅子里就窜出来一个女人.这女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将近四十岁,她拉着周母的手,笑嘻嘻的说道:"今年到的可真是早,哟,还是开车来的！都说我二外甥做买卖赚了大钱,看来是真的了！"
"他啊,瞎鼓弄呗."周母颠颠的先跑到车后面,打开后车门招呼道:"我说老四你快进去把人都叫出来,我带了好多年货来呢."
"陵川老窖?这我家那口子最爱喝的啊！"周硕的五姨好奇的跟着周母去了车尾,看到一车的年货就惊讶的叫了起来.
"大姐,三姐,快出来啊,二姐拿了好多东西回来！"
周硕将车停好,扶着害羞的李祉从车上跳了下来.周父自去车后给周母帮忙,周硕知道这个时候是自己老妈收获别人羡慕的时候,反而用不着自己去帮手.他也乐得满足一下老一辈的虚荣心,笑呵呵的拉着李祉就进了老宅.
"是周儿吗,这是你女朋友?"周硕刚走进院子里,听到这个声音连忙快跑了几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说话的人.
他向身后的李祉招了招手,大声的在老人身边说道:"姥姥,这是我女朋友李祉."
"姥姥过年好,祝您身体健康."李祉乖巧伶俐的行了个礼,从另一边扶住了老人.
"好好,真是好俊的闺女."姥姥摸着李祉的脸,喜笑颜开的点着头.
"姥姥,天冷,咱们先进去吧."周硕看了看天,冬天天色黑的早,这时候太阳已经有些即将下山的样子了.
周硕掀开棉被一样的门帘,屋子里热的好像一个火炉.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正坐在火炕上,一人抱了一盆冰虾正在剥皮.周母家里父亲去世的早,如今只有一个母亲和大姐一起住在这里.
老大家的儿子在外地成了家,过年也难得回来.除了周硕这个小子,剩下的姐妹生的就都是女儿了.当然,在张家女人的地位可是不低.几个姐妹都算是驯夫有术,说话一贯是一个顶俩的.
过不多时,门外拿年货的阿姨们便都回来了,周硕这才正式的跟两个妹妹和阿姨们介绍了一下李祉.
然后他紧接着,便被挤出了屋里的核心圈子.女人们围着李祉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好在李祉性格大方利落,真在场面上倒是不怵.应付的得体自然,当真让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就在众人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张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喊声.
"张婶,我是王二啊！我张二姐和周哥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