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翠红楼赴宴给足苏半山面子让他消气,然后当众毁容,让他再无念想,的确是周全。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江梁在罗汉床的另外一侧端坐了,和沈娘子之间隔着一张矮桌子,看上去方方正正的,神色极为温和,和肃着脸的沈娘子一对比,俨然一个慈父一个严母的架势,瞧着竟也无比和谐。
梓蓉听他上来就夸自个儿,很是受用,身子微微前倾,一副聆听受训的模样,然接下来的话她就不受用了。
“然小姐年龄毕竟是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你的安排看似环环相扣,紧密无比,然那每一环都少不得仰仗他人,可人心隔肚皮,最是难测,所以变数也最多,也就是说,小姐所仰仗的这些人中但凡有一个心怀鬼胎的,那么,小姐便很容易被置于危险之中。”
梓蓉略挑了眉头,觉得有些好笑,向来先人后己的大善人江叔竟然跟她说人心难测……太违和了。
她不以为然道:“江叔,万妈妈和我目的一致,吴公子品行端方,连翘更是愿意用命护着我的人……江叔觉得这几个人谁是变数?”
“连翘自然是没问题的,可那两个……”江梁略一沉吟,有些为难的望了沈娘子一眼,见她略点了点头,方接着道:“万妈妈做的是青楼皮肉营生,出了名的口蜜腹剑、贪财无耻,她的话本来就不可信,至于小姐口中的目的……是,她是想断了苏半山对小姐的念头,可断念头的法子除了帮助小姐就没有其它了么?”
“其它法子……”梓蓉蹙眉,有些不解。
“比如说,毁了小姐。”
“毁了……”梓蓉一怔,接着挑眉,声音往上一扬,“她敢!”
这话硬气,刚出口,沈娘子就瞥了她一眼,梓蓉忙又换上小心翼翼的恭顺之色,“娘亲,万妈妈肯定不敢的,上次她被收拾的那一回儿还不够狠么?再说了,她还想让我帮着莺歌调养身子呢。”
河没过自然不好拆桥。
江梁不以为然,“她大可把事情推到别人头上,小姐想想,若是万妈妈将锅子里的温醋换成真的滚油,推说是下人疏忽,小姐会怎样?”
那她现在肯定得在床上躺着,自己误以为锅子里是温醋根本就不会躲闪,这张脸肯定也得毁的透透,苏半山若是再见了,估计躲都来不及。
如此,万妈妈的目的的确能达成,而且还更加的干净彻底,不过自己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江梁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道,“是,万妈妈不一定会冒这个险,可也未必就一定能把其中利弊权衡清楚,然我们却冒不起这个风险,若是小姐真有个什么,纵然是把万妈妈零碎刮了又能如何?”
总之一句话,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他人之手本就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
梓蓉的神色这才郑重了几分,倒是真有些受教了。
江梁接着道:“还有吴公子,不错,他瞧着的确是很君子,也帮了沈家不少的忙,可小姐和他才认识几天?十天不到,若是一个人有心相瞒,这么短的时间内是摸不透他脾性的,小姐焉知他就没有别样心思,就不会浑水摸鱼?”
“砰!”
江梁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却是站在边上的连翘拎壶倒水,不小心碰翻了杯子,茶水泼洒出来,湿了罗汉床上的矮桌,茶水正顺着桌角往下流。
“我……不小心,不小心的,”连翘见众人看她,有些慌,忙将杯盏扶好,转身寻抹布擦拭水迹。
沈娘子只当她是昨晚累着了,这才心不在焉,没多想,“行了,擦完就赶紧去歇着吧,我看你这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嗯,”连翘忙答应一声,悄悄打量了梓蓉一眼,见她似乎有些懵,显然也是被江叔刚才的话吓着了,心中不由惶惶,江叔说的不错,小姐和吴公子相识不过十天而已,若是吴公子刻意相瞒,外人的确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摸透他的脾性,若是此人真的是个伪君子,那小姐……想到这儿,立时便觉得鼻子发酸,她怕被沈娘子和江梁看出破绽来,只得低了头,三两下将茶水擦净,收了抹布匆匆退下。
江梁见素来身子强健的她都累的晃了神,也想让梓蓉赶紧回去休息,便不欲多说了,对梓蓉道:“好在这一切都是猜测,小姐也没出什么意外,之后做事小心些也就是了。”
“嗯,”梓蓉垂首,低低的应了一声,十分受教的模样,然那张隐在阴影处的脸却是一片苍白。
“夫人,小姐这般年龄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难得,既然她已经知错,夫人就不要怪罪了。”江梁见状,转而望向沈娘子道。
“我纵然是责怪她又能怎样?只盼着她是真正知错才好。”沈娘子冷冷道,见梓蓉低着头不吭声,似乎是吓着了的模样,脸上神色算了些,“蓉儿,医者仁心是本心,悬壶济世自然不须要问世人善恶,做事则不然,你回去好好想想。”
梓蓉知道话说到此便算是结束了,忙胡乱的应了声,扶着床沿勉强起身,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关了门躺床上,整个人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一直强撑着的疲惫也齐齐拥了上来,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了。然身上分明疲累至极,脑海却是纷乱如潮。
一会儿是吴君钰的深情告白,一会儿是江叔之前对他的诸多微词,一会儿是两人初见‘坦诚’相见的那一刻,吴君钰红着脸跳脚的尴尬样儿,一会儿却又是他临风而立,浅浅含笑……先时还是最近发生的场景,到后来却都是成了臆想,她看见吴君钰拂袖而去、看见自家娘亲面沉如霜、看见自己跪在滂沱大雨中无人问津……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去,待醒来竟是越发难受,头晕脑胀皮肤发疼。她摸了摸额头,上头搭着块叠成方形的湿帕子,搭脉一诊,见是浮数脉,当即熄了起身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在被窝里躺了,只一颗心怎么都安稳不下来,忍不住思量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的确,她和吴公子相识还没到十日,这么短的时间内的确很难对一个人有彻底的了解,那么,连了解都谈不上,吴公子对自己的深情又是从何而来?
越想越觉得头疼,没思量多久,外头便闪进来个细长条的人影,却是连翘端着汤药过来。她挣扎着就要起身。
“小姐慢些个,”连翘见了忙几步上前,将药碗搁在桌上,伸了手将人扶住,“小姐现在觉得如何了?”说话间,又在梓蓉身后垫了两个大靠枕,动作十分小心。
“还好,”梓蓉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干哑的厉害,她往窗外瞧了一眼,见暗乎乎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申时了,”连翘端了茶水奉上。
申时……她皱了皱眉,竟睡了这么久么?就着连翘的手喝了口谁,嗓子舒服了些,她目光一扫,瞧见桌案上的浓苦汤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我摸着小姐的额头有些烫,不敢让夫人知道,这药是偷偷让徐良煎来的。”连翘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将她头上巾帕取下,重新在铜盆里揉了,拧干给她敷上,这才又将药碗端了过来。
连翘昨晚上中了神仙倒,一觉香甜,并不觉得疲累,怕别人发现她身上的异样,是以一直就在此守着。
梓蓉这才放了心,将药碗接过,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苦的鼻尖儿都红了,连翘忙捏了个杏脯给她含下。
“我刚才下楼端药的时候见一明也过来了,带了好些个礼品,还向我打听小姐的情况来着,知道小姐生了病,急得不行,一心想要到楼上探望,江叔拦着不让,推说小姐在休息,一明不好硬闯,便说让小姐安心养病,一切有吴公子,”连翘将她手中的药碗搁到桌案上,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这个是他让我转交给小姐的。”
梓蓉嘴巴里的苦意还没淡去,闻言,原本就蹙着的眉头蹙的越发紧,将那里头纸张从封里抽出,打开,见上头字迹清雅、字体端方、字形紧凑,一看便知落笔之人是少从名师,葱白玉指从墨色字迹上描摹而下,落在最后一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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