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自己的长子,宏月华面露一种很复杂的情思。
记得当年,宏月华千分不舍、万分不愿地对夫君说,“南槿,我等你回来见儿子第一面。”那时的宏月华以为夫君最迟也不过半载数月就可回还。
一语成谶!战事吃紧,斋南槿一去就是两年又两个月。家书中,他频频关切宏月华的身子如何?结果,素来坚强的宏月华终于在第二年的回信中告知斋南槿孩子还未降生。多次,人们都议论她腹中的孩儿不是人胎而是妖邪。可举国上下的奇人异士都请遍了,无一不道她腹中的是“醇国福星”。
而且,就连医术高明的大夫,她也寻了不下上百位。无一不赞这位世子以后定是人中之杰,他们行医数十年也未见到过这种怪事。直到在宏月华怀胎满二十七个月的前一天,斋南槿带着一身尘土从前线快马加鞭一个月到了家中。
当时天色已晚,顾不得洗去身上的尘土便去见妻子。入夜,斋南槿回府不足半个时辰,槿王府的大世子,醇国的福星便降生了。他并没有折腾母亲,很乖地只消了两刻就与守在娘亲身边的父王见面了。
宏月华没怎么受折腾,不似寻常妇人诞下孩子便会无力昏睡。还喜悦满满地打趣夫君,“当日你走时,我曾说过的话,这个小子替我办到了。”
斋南槿感念妻子这两年里的担惊受怕,便回了一句,“吾儿是爱妻用性命护下的,名字自该由爱妻来取。”斋南槿怎能不知道人言可畏,若不是他妻子聪慧有胆识,先放出风去说他们的儿子是“福星转世”,哪里保得住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当时受君命在外的斋南槿若是擅自回朝,不仅见不到他的妻儿,反而会断送了一家人的性命。他与妻子天各一方,想要汲取彼此的鼓励作为坚持下去的力量也是难上加难。这儿子的名字,断轮不到他皇兄的“御赐”。
“皇上应允了么?”那时宏月华很感动,想着即便不能自己为儿子取名字有夫君这份心意已经足以。
“我交出兵权,换我们孩儿的自由,他还担心什么?”就为了斋南槿的这个承诺,三十年了,宏月华对夫君深信不疑。即使他不能违抗皇命又娶了两房侍妾,她也未有半句怨言。
而斋暗尘的名字便源于宏月华见夫君一身尘土不分昼夜赶回时喃喃地那句,“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我们的儿子,就叫暗尘。”如此灰暗的名字背后,却有着一段如此温馨的意味。也难怪,姒寒雨会觉得斋暗尘的名字要比暗夜的悦耳许多了。
“那你为何骂自己是狐狸精?”混乱的这边,斋暗夜毕竟还是个孩子,再精明也有犯呆的时候。
“我何时骂自己了?我是说生他的那个女人。”宏月华老大不客气地端平手臂,向斋暗尘一指。
“那不一样么?”暗夜糊涂了,“兄长”和“大哥”只不过是唤了个说法儿,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正在他与母亲都糊涂的时候,一群家仆各自手里持着又粗又长的木棍冲进院来。
见了这阵仗,躲在母亲身后的斋暗夜明了了一切。
“你们这么大的声势在吓唬谁?还不快退下去!”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兄长“修理”了,两下跃到门外斋暗尘和家仆们之间。断喝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初现少主威严!
“秉小世子,这狂徒一路闯入王爷、王妃的院落……”为首的一个大约“级别较高”的家仆义愤填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斋暗夜喝止了。
“瞎了你的狗眼!有谁家的‘狂徒’能把我们王府的地形摸得如此清楚?这是我哥!现下已恢复真颜了!长的眼睛是摆设么?难道一点儿也看不出我与哥哥十分相像?”斋暗夜脾性一向温和,只是谁嘲笑他兄长比他长得还小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去教训那人一下。这一次,是他长这么大首次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众人灰溜溜地退出院去,只留下厅中呆立着凝望儿子的娘亲、眸子中闪着不可置信的父亲和站在门口的两兄弟。
“夜儿,你说…他是你兄长?”许久,宏月华除去了方才的狠意,满是温柔地指着大儿子问。
“父王、母妃,儿子回来了!”豪气地唤了斋南槿夫妇一声,立在厅中的宏月华早就把方才的“闹剧”丢到一边去了。她的儿子如此出众?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儿子“长大”以后会是这样的。
“南槿,这是我们的尘儿。”自斋南槿娶了妾以后,宏月华总是称他为“王爷”,已有许久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了。此刻,宏月华甚是激动地走到门前。伸出手想摸儿子一下,又怕这“长成”是个假象。回头望向丈夫,这是他们的儿子,当年他们共同担心了二十七个月,怕他不能降生的儿子。
“斋暗夜,你给我过来!”斋南槿坐回椅子上时,对妻子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厉声唤住小儿子上前。
“父王,夜儿知错了。”斋暗夜倒是机灵,知道这次自己把事情闹大了,很乖巧地“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父亲面前俯首认错。
“知道不可为,为何偏偏为之?”儿子都这样听话了,斋南槿还能怎样?可是,方才闹了这么大一阵子。还被妻子冤枉的这口气不出,他又实在窝囊得紧,随即问道。
“现在不欺负大哥,以后就轮不到我欺负他了。父王我跟你说,我哥之所以能变成正常的模样,是因为我未来的嫂嫂……”前面的话“小朋友”还规规矩矩地说,说到兴头上双膝向前蹭了蹭两臂直接伏在父亲膝头,话未讲完就止住了。
“尘儿,或许你该向我和你父王说说。你这三年多没回家,跑哪儿野去了?”本想拉着儿子的手臂,伸出手时才意识到如今儿子比她高多了,早不必她牵着儿子走。遂走在前面,落座在丈夫身侧。
“乱嚼舌根,一边坐着去!”斋暗尘“经过”弟弟身边,特地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
“怎地?我嫂纱悔不嫁了?”斋暗夜哪里肯放过捉弄兄长的机会,明知道兄长是在帮他开脱,还是装不明白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边坐在母亲的下方边反问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原本师傅的那席话都够让他心里烦闷的了,这个臭小子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添乱嘛!
白了斋暗夜一眼才缓缓地向双亲,“如今儿子成人模样归来全亏了一位姑娘,别人儿子是断断不会娶了。还望父王能想些办法,除了皇上嫁女之心。”斋暗尘心里默叹,‘亏得我孩童了那么多年……’在他们这儿,十六娶亲都是寻常之事。若他这十年里是常人大小,恐怕早就抵不住他皇伯父家的公主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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