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吃晚饭了么?”
罗迪受伤的手微微颤抖着挪动了几下篝火,目光盯着上面的烤肉,语气很是放松的问道。
“没…没有。”
“没有吃的话,来一点?”
随手取下篝火上的肉,索德洛尔能看出这是一块羊排,结合四周的情景,他差不多能断定这是兽人从克里村劫掠的东西——而知道这一点以后,他却没有了任何食欲。
罗迪似乎知道他的感受,没有再问,自顾自咬了一口,表情没有了刚才的笑容,盯着篝火的时候,那目光显得有些冷漠。他缓慢的咀嚼着并不美味的羊排,过了许久,才开口继续说道:“是不是觉得这种时候吃这种东西,并不合时宜?”
索德洛尔没有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
“你们先去了克里村?”
“刚从那边一路找过来,那边…没剩下活着的人。”
“恩,狼骑兵从来不会留什么活口的。”罗迪点点头,继续吃着羊排,“说起来…我反倒感觉发生这样的事情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了。”
索德洛尔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扬起眉毛问道:“简单?”
“是啊。”罗迪伸手指了指旁边科萨那已经不成形的尸体,随即扬了扬手里的羊排,“你看,事情本质上很简单:兽人想要吃的,他们杀人,屠村子,抢来了这些东西.”
“而我呢,不想让他们吃我们的抢我们的,所以…就来杀了他们,把东西抢回来。”
罗迪的表情很是淡漠,可口中的话语却让索德洛尔听的心惊——
“这世界就是这样,你手中的东西永远有人要抢,怎么办?要么杀掉那些觊觎者,要么就成为这样的失败者。”
他指了指满地的兽人尸体,微微叹了口气。
“呵,多么简单的事情。”
索德洛尔站在他的身旁,有些不知道怎么搭话,心中却是震撼难言——“你惹我,我就去宰了你”,这样的事情说着简单,却根本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对面是一整个狼骑兵营地,而罗迪却加起来只有十五人的斥候小队,如此碰撞的结果,竟然是兽人全灭?
鲁格过来汇报战况,当听到“三人轻伤,无人死亡”的战损结果时,他便彻底明白…自己之前想要在罗迪面前展示斥候战力的想法,委实显得有些可笑了。
十五名斥候,干掉三十三名狼骑兵,零死亡。
这样的事情,除了“奇迹”,索德洛尔和他的下属们根本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词汇来形容,脑子里剩下的词汇,便只有“高山仰止”、“顶礼膜拜”、“五体投地”这样的字眼。
“收工了,集合,回村子。”
兀自吃完羊排,罗迪起身抹嘴的摸样就好似刚刚是在某个饭馆带着下属吃了顿工作餐一般。目光转向索德洛尔和他身后的斥候时,似乎这才想起了关于编制的事情,他笑了笑,出声道:“各位同僚,欢迎加入诺兰村斥候小队。不过或许有些事情索德洛尔少尉没有和你们说明,我简单的提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篝火映照的橘色光芒下,那微笑的表情在这些“新成员”的眼中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除了巡查边境、示警报信以外,我们总归会遇上一些额外的状况,那么当这样的事情发生时…能自己解决的,我是通常不会选择去要塞通知那些骑士的。”
“各位明白了么?”
燃烧的营地前,罗迪轻描淡写的话语,让这些原本心高气傲的斥候们无端感受到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压力。也让他们隐约感受到了那话语背后不曾展现的…偏执般的自信。
…………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六月中旬已至。
边境村庄被兽人屠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艾弗塔领地,但和索德洛尔预计的一样,除了那片村庄的领主柯克有些打碎牙齿往下咽的郁闷外,剩下的贵族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想要“复仇”的意图。
口头上表示一下愤慨就够了,连柯克勋爵本人都没有扯着嗓子说要找兽人报复,其他人自然乐得清静。酒桌上觥筹交错间,上流社会的甚至贵族们便会感叹一番“这些兽人真可恶”、“简直丧尽天良”的言论,展示一下自己的悲悯,或者吹一些“如果是我的领地遭到这样的事件,我一定如何如何”之类的牛逼。
然后,一切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相似的情景在各处上演着,而在六月十七日霍利尔城的一处晚宴上,弗朗西斯伯爵却对这样的事情显得并不感冒。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拍卖会,在几瓶陈酿被拍出上百金币的大价格后,贵族和名媛们的交际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要内容。而关于“克里村”事件的讨论,便很自然的在一众贵族间被提起——
“柯克今年恐怕要少了很多税收了,芬克斯村、克里村,说起来兽人们还真是会挑地方啊。”
“听说康塞顿要塞出动了一支大队去草原里追击那些兽人了,似乎真的杀了不少兽人呢。”
“男爵大人又在说笑了…那群要塞骑兵唬人还行,你我真的相信他们能追上狼骑兵并且动手?”
“呵呵呵,杜兰特大人,我只是耳闻嘛——若是说消息灵通,我们都等着您来给我们说几句呢。”
小圈子里为首的伯爵名叫“杜兰特”,算是安格玛公爵下的一位大领主,领土覆盖范围正好处于艾弗塔的西北侧,柯克勋爵正是他属下的贵族。
“我?我可没什么好说的,康塞顿那群家伙跑出去不远,应该是走了狗屎运撞到几头座狼,费了半天劲捉来一些,回来就装的好像干掉一支狼骑兵小队似的,这样的事情真亏他们说得出口。”
“真有这样的事?那座狼——”
“座狼倒不是假的,或许是狼骑兵突然改了主意,丢下几只跑不动的座狼便滚回他们的老窝了呢?”
这样的话说出来,贵族们便都笑笑,懒得去继续追究什么。而此时正巧弗朗西斯举着酒杯走过,为首的杜兰特伯爵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话说回来,弗朗西斯伯爵,我认为鲁西弗隆家族在边境设立的斥候编制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啊,这样的事情发生时,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这样的问题便有些尖刻了,显然边境的领主们并不喜欢公爵在他们的领土上安插这样的编制——斥候部队独立于当地领主的法律之外,这种事情其实一直就存在争议和矛盾,以往安格玛公爵可以凭借威势压下来,但现在,年轻的弗朗西斯却根本无法让这些领主有任何重视。
所以杜兰特的问题从某种角度而言,已经算是对鲁西弗隆家族施加的压力了。
“呵…杜兰特伯爵这么说,其实有失偏颇——斥候本身的作用只是预警罢了,克里村的劫难发生时,斥候部队恐怕是提前做出了警示的,但无奈那些兽人实在是太过强大,整个斥候部队都没能有人逃出来。我的人汇报消息说那些斥候阵亡前都做出了顽强的反抗…显然,他们是为了保护村民而牺牲的,这样的行为,不该受到指摘吧。”
不得不说弗朗西斯的脑袋的确好使,几句话反驳了对方的观点,又用一个“牺牲”定了性,让对方再也没办法继续就斥候的话题扯下去——其实真实情况他自然一清二楚,只是不能挑明说罢了。
杜兰特伯爵笑了笑,到没有什么继续针锋相对的意思,这样的试探点到为止,他耸耸肩,
话题便扯到今年流行的服饰和南方领地某位工匠的珠宝作品上去了,不着痕迹的跨过了“斥候编制”的事情。
而在这边,弗朗西斯面容上虽然保持着微笑,可内心中却早已不是滋味。之前和萨罗塔的“交易”失败已经在他心中埋了一根刺,说实话,当“叛国者”并不是什么容易事,因为每当有人说起兽人的危害时,他便莫名觉得…那些人是在拐弯抹角的嘲讽自己。
这便是叛徒的通病,焦虑、疑心病,内心敏感,看到谁都觉得对方要揭穿自己似的。弗朗西斯最近的心情愈加恶劣,说起来,还都是因为自己那位仍旧活着的妹妹。
他试图去查找那个救下莎莉的神秘人,可查找的方向却似乎并不正确。他以为是领地中某位贵族的守护骑士出的手——这样的想法其实很正常,因为谁也不会认为一群斥候能泛起什么风浪——所以这些天来,他始终将人手用在了排查这些贵族护卫上,而每次看到许些希望时,最终的证据却证明自己并没有找对人。
这样的憋屈让他很是烦心,而安然在修道院里静修的莎莉则让他更是心里没底。
没什么心情继续待下去,弗朗西斯提前离场返回了公爵府,而正当他准备走入自己的房间时,却正看到管家阿尔法正将晚餐端向父亲卧室的情景。
他望着那扇许久没有走进去过的房间,心中终究没有勇气迈步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年轻的弗朗西斯虽然可以对自己的妹妹可以痛下杀手,但内心中对父亲发自心底的畏惧,却让他始终无法跨过那道最后的“门槛”。
弑父篡位?弗朗西斯不敢——或许再过一段时日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此时的他,终究还不敢想象这样的可能。
如此站在走廊前犹豫许久,他却发现管家阿尔法进去后没多久便端着餐盘走了出来,心下有些疑惑,他出声问道:“父亲他…不想吃饭?”
管家有些意外他还站在这里,立刻低下头低声回答道:“老爷他…只吃了一点便不愿意再吃了。”
弗朗西斯的手腕动了动,看上去似乎是想接过餐盘走进房间,但最终却克制住了这样的**,挥挥手道:“没事…下次让厨师换几样菜吧,我——我先走了。”
深吸了口气,弗朗西斯径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这位满心想着如何与莎莉争斗的年轻伯爵,却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位管家目光中出现的许些灰白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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