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而来,然后有人在外面恭声轻唤,接着是一道道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很明显牢门正一层层的被人解锁。老和尚微眯着双眼,心里估摸着卫羽坤治军向来森严,一般的将领没有他的允许是绝对无法在监牢里自由走动接触他这样的重犯。所以白颜断定这个来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这还是自己被俘十多天来,第一次有这般重要的人物过来看他。
老和尚的唇瓣溢出一丝浅淡的冷笑,冷哼一声,该来的总是来了!他从来就不惧怕卫家的人。
良久,面前的那扇门终于被推了开来,外面传来一个男子冷漠而森严的声气:“方丈已然是佛门中人,何必非要指染这尘缘俗世?如今这造下的冤孽也不知道要修几辈子佛才还得干净。”说话的来人一身素白长袍,云淡风清,娓娓低喃之间,举手投足威而不怒,让人凭空生出凛然之感。
白颜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随即作出一派惊诧神色,“老夫以为是军中的大将来提审老夫,想不到竟然是瑞王殿下亲临,如今轩王病重,殿下监国,能让你亲自到这样污秽的地方来,还真是折煞了老夫。呵呵,话说回来,要说这造孽,和殿下比起来,老夫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白颜语中不无讥讽,仿佛对卫羽坤毫不担忧,只是冷冷瞥他一眼便不再看他。
男子早就不爽白颜,就凭他三番五次迫害宓可就让他有了必杀之心。如今越发恼恨,唇边弧度越深,眉宇间的冷意就越盛,要不是想着要用他来换女子和卫羽凌,也不知已经将他剁成多少片了,还由他现在在这里大放厥词?
“方丈果然是世外高人,自生都难保还这般淡定的挖苦本王?”
“每个人的生死轨迹早就注定,就算我死了,殿下也改变不了如今的局势!玄武之星注定要一统苍穹,其他诸星必陨。”白颜特意的昂起头,扔下近乎决定性的言词。
“是么?我早年便听说方丈对星轨天象研究有术,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没有看清楚当今天下的局势!”卫羽坤一扬眉,冷哼了一声。
“局势?呵!”白颜回以冷笑。
“局势如何变化终究改变不了命运的注定,就算是兜兜转转最终也会走回正轨,局势?瑞王你原本就无心天下,何必继续执迷?不如就趁次机会顺应天命,归顺我东岳,也不失为一件造福万民的好事。”阴冷而略嫌晦涩的嘲笑声响起,有潮湿的霉气浮动在两人之间。
“你的口气还真是不小?”卫羽坤不屑的看着面前这个老和尚,真不明白为什么他都穷途末路了还这般的嚣张。
白颜露出一道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爱理不理的又扫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倒是礼节无缺,却是一副稳操胜算的摸样,他缓慢的从污秽的袖子里抽出苍老的手来,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紫薇星血光已现,是陨落之相,紫薇一坠青龙便会暗淡,而玄武之星才能更加明亮,任你卫家铁蹄踏遍我东岳河山,最终也会被箫家之人收复在手,天下一统的结局千万年前就已注定,没有人能改变。天下就算再出十个瑞王殿下,也扭转不了这乾坤大局!”
卫羽坤对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讽刺嗤之以鼻,但关系到宓可的安危,他还是不得不按住性子,与他慢慢道来。
“什么紫薇青龙?你以为我会信你?”男子疾言厉色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
“瑞王殿下乃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懂这血色紫薇代表的是谁?北朝白虎星陨,西疆朱雀不济,如今这苍穹之上就剩下代表着瑞王殿下的青龙和我主才有得一争。”白颜带着他嘲弄的讥笑,继续念叨。
“方丈的意思是内子会有血光之灾?”卫羽坤心中对他并无畏惧之态,但听他一说心情明显低沉了不少,这些日子他一度不安,虽然暗线们每天都会给他汇报女子在天策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她并无异样,但拢在袖中的双手亦是微微抖动。
“王妃集万千宠爱与一生,无论是在南朝还是我东岳享有的都是万人之上的殊荣,又得帝星拱照,想要伤她之人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这个道理老衲也是被囚之后才想得明白,难怪以往老夫想要除去王妃皆是失手,是我自己忽略了,那闯入我辰星苍穹的紫薇之星是命中注定,要成就千秋帝国,自然需要血色紫薇引路,所以她的命又岂是我一届凡人可以了结?不过若是天要亡她,那自然也不是凡人可以阻止得了。”此话一出,可说是不羁无礼,卫羽坤当即就可以了结了他的性命,但他仿佛丝毫不再介意他的挑衅,只是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但终究保持着一道惨淡的笑容,故做镇静:“本王还真是不明白方丈的意思了!”
“不明白?呵呵,殿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去想明白!万物皆有自己的轨迹和时间,如同白虎之星一样,就算他为帝星,与生俱来,时间一到,自然也是灰飞湮灭,这是定律,也是自然发展必然趋势。就算是注定要一统天下的玄武,终究也有陨落的一天,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难道这个世上还会存在千秋万代之事?呵呵!”白颜说得是斩钉截铁,听得一旁的男子脸色是极度难看。
卫羽坤从来就不是迷信之人,但对于女子的来历他自然是十分清楚,所以他深知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些无法用常理去解释之事。听闻白颜说完,他整个表情都不再自然,胀红皮肤下仿佛有热炎熔浆呼之欲出,若不是牢里点着火把,别人也一眼就能能察觉出他的变化。“是么?本王到是不信了,就算天塌下来本王自认也有这个能力为她顶得起!”
“顶得起?功名利禄、学识武功瑞王殿下那样不是天下间的头拨?难道你以为老天真的会这般厚待一个人?人无完人,当你拥有了这些人间及至的荣耀,难道还能拥有贤妻良母?和睦全家?哈哈哈哈!殿下未免太过天真,你母亲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你的兄弟为什么手足相残?道理很简单,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一些人财富自然不会给他们安稳,给了一些人安稳又自然不会给他们作为,每个人都一样,只是分到的部分不一样。无限的荣华与名利同样对应的另一半就是无限的争斗和失去,殿下半生戎马杀了那么多人,屠过那么多的城,那些孽虽然不用殿下亲手去偿还,但老天自然会用另外一种失去让殿下去体会去感悟,规律一早就是定好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你是帝王将相终究没有人例外!”白胡子老和尚一字一句皆是头头是道,丝毫没有半分动容。而此时的卫羽坤却是恨不能将面前的这人吞肉噬骨,碎尸万段,那些道理很浅显,很简单,语言也并不恶毒,却句句深入肺腑,让他的心莫名的抽痛着,仿佛他真的就要失去她了一般。他突然开始后悔今天来见这个老秃驴,更后悔听他说了这一大堆连自己都开始相信的谬论,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好似真的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着卫羽坤的神色,白颜得意的笑了,眼中散发出是血浊闪亮的光芒,看来带有几分狰狞,决然和兴高采烈,他曾经就命运能否改变一说与天下人都景仰万分的归元尊者也发生过同样的争执,但事实证明人注定胜不了天。当今天下他恐怕是第一个在卫羽坤的眼里看到“害怕”二字的人,他感觉到他内心的动彝恐惧,感觉到他的无助和彷徨。
“方丈此言可有化解?”男子停顿了很久,方才艰难的挤出这句话来。很明显,就算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疯和尚是在危言耸听,哪又如何?他不能去赌,也赌不起。
他的语气破天荒的转为诡谲和不动声色的示好,“若是这次朵儿能逃过这一劫,天下与谁,本王倒是不在乎,只是善待百姓就好!”
“哈哈,瑞王是在对老夫示好吗?哈哈哈哈,老夫真是荣幸,恐怕这天下间能得瑞王如此态度之人,老夫还是第一人。真不知这红尘情事能让人如此折腰,哈哈哈哈!不过让你失望了,我说过,没有人能改变,我一生研究星轨,洞悉天机,虽然没有赌错帝星,却同样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哈哈哈哈哈!”白颜的眼中光芒越发狂热,偶尔却仍闪过一丝瑟缩,他很高兴今日与卫羽坤一见,让他找回了在箫如然身上失去的尊严。他辅助他半生,他却从来不信他,而眼前这个同样尊贵的男人只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却明显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他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讥讽,仿佛老猫戏鼠一般轻声道:“瑞王请回吧,皇上是不会用王妃换老衲的,但他必定会将王妃亲手送还给殿下,因为殿下注定失去的,他也同样会失去。你们得到的本就太多了,这些失去都是必须的,不过殿下比较幸运,能得王妃所爱,所以你注定不会拥有天下。而可怜的是如然,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一个注定要拥有的天下的人,需要爱情吗?就算需要,老天也不会分给他一分半毫。帝星亦是孤星,所以我一直都反对他自寻烦恼,做一些根本就没有结果的蠢事。”
迎着卫羽坤震惊的眼神,白颜心中虚荣更足,终于将心中的秘密道来。
低沉恶意的笑声仿佛毒蛇嘶嘶吐信,卫羽坤却如醍醐灌顶,这才整个人反应过来,下一瞬,他再也不想多看这老和尚一眼,连礼数和章法都乱了,推开牢门就跨了出去。
白小三到了菖州军营半月了,这日终算是接到乔虎的通知,用东岳使者的名义在紫荆关晋见卫羽坤。一见飞虎的旧部他就高兴,更不要说还是乔虎带队亲自来接他,可见卫羽坤对他的重视。这一路从东岳军营到南朝军营他是眉飞色舞,哪里像是来和谈来的使者,那欣喜若狂的感觉分明就是回家的样子,看得一边的诸葛世乐颇为不满,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原本就不是东岳的将领,若是不看在宓可面子,恐怕他是怎么也不会到这个风口浪尖来打滚的。也全因这主帅是他,否则十几日前这菖州就该被神卫营破了。
“殿下这几日一直食不安寝,等下见了他小心说话,特别是关于郡主的!”乔虎好心提醒。
白小三微微凝目,心知事情有异,他们跟随卫羽坤也不是一天两天,自然是知道他的秉性,还没见过什么事让他食不安寝的,“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自从见了白颜之后就怪怪的,有次我不小心听见他和鱼得水在说什么是不是一定要休了她?这个他是指谁我不清楚,但是我肯定和郡主有关。”乔虎表面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淡淡叙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实际却是防范着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你的意思是殿下想休了郡主?”白小三这下彻底的蒙了,凭卫羽坤对宓可的感情,世人都不会想出他会有这样的打算吧?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殿下有些事在刻意的瞒着我们,特别是我们飞虎营的人!”乔虎低沉的声音幽微入骨,让人禁不住要打寒战,白小三却是深谙这位兄弟的个性,不再嬉皮笑脸,只是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否则是会大乱军心的。”
“不管怎么咱们得有备无患,郡主才是咱们的主子,哪些个南朝东岳的屁事我看你也少管点,我们先想办法把郡主接回来再说。”
白小三不听则已,一听这话,顿时本性大露,他眼角更是斜吊眉梢,用肩膀撞了一下一旁的乔虎:“我看就是那白颜老不死的在作祟,一定是他给殿下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这男人都喜欢吃醋,当初在东岳他想尽办法都要让郡主死,如今他落在殿下手里,咱们就先把他解决了再说!免得他一天在殿下面前说郡主的坏话。”
乔虎迟疑了片刻,随后眼中幽光一闪,伸手拍住白小三地肩头,低声说道:“好,此事我来安排,必定永绝后患,让他再也没有办法伤害郡主!你且先去见殿下再说!”
片刻之后,白小三已然入帐。
紫荆关大营主帐之中沉烟泛紫,带着些苏合香的味道环绕不去,显得帐内越发沉寂。卫羽坤向来是不喜好点香的,但与白颜一见之后,越发的觉得不安稳,这才让人点了安神。
他端坐正中,端了一杯雪芽却不就饮,只是凝神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小三发愣。
白小三见他不说话自然不好先说,于是两人默然了半晌,白小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看你面色不佳,不会是生病了吧?”话未说完又觉得自己蠢钝如猪,简直就是没话找话。
卫羽坤这才回过神来,眉目之间不易察觉地一皱,万分客气的说:“小三,朵儿可好?”
白小三简直是受宠若惊,只是这一句,就让他开始局促不安了起来。认识卫羽坤这几年,成天就白小三、白小三的叫,这小三他可还是第一次称呼,小三?小三?怎么听怎么怪,亲切得过分了,就开始让人觉得不自在了。
白小三警觉的唇角动了动,下意识的想果然有问题,难道乔虎的顾虑是真的,他一边想一边道:“郡主她挺好的!不!是王妃,王妃她挺好的,东岳的皇上对她就像对待皇后一样,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嘴里又怕化了!”白小三慌忙的回答,结果说完之后他又开始觉得自己似乎说得不对,怎么能比喻成皇后呢?面前的才是正主啊,真是失败,他注定就是在这些咬文嚼字的方面要比人逊上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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