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历四百九十四年冬月十二月,东岳皇箫如然点兵马五千,宫婢八百,分车马两千骑于天策城出发,亲自护送南朝四殿下卫羽凌与瑞王妃前往紫荆关,一路车马隆重,声势浩大,俨然是皇家出行之仪仗,羡煞旁人。
由于女子身体有碍,车辆从天策城出来三日了,众人才到了安陵渡口,几千人的队伍是浩浩荡荡,但也相对缓慢。
李不言作为南朝使臣自然是随队而行,期间他申请过要见宓可,却被箫如然一口就回绝了下来。他不知道女子病得有多重,更搞不懂为什么这东岳的皇帝会突然变了主意要送王妃回去,但既然能回去,他再多的疑问也都是可以压着忍着的,反正一切等回去了再去探究也是不迟。
这日天气甚好,由于要准备大量的船只,所有人都在渡口的小镇暂时安顿了下来,等待明日登船。女子身体不好,为了免去车马的劳顿,箫如然才打算走水路去菖州。这时的宓可一身月色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站在那渡口边上,颜面平静,不售黛,依然高贵袭人,脸上的气色也明显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看什么?”男子悄悄的走到她的身后,见她望着一边的山峦出神,一旁的云来见他来了,悄悄的退了下去。
有河风扶过,女子捂着胸口,面色宛如白纸,蹙眉楚楚之下,眼中仿佛要沁出泪来一般,映着她那欺霜赛雪的面庞,越发让人怜惜,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好似有很重的心事,让男子不忍皱眉。
“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也不知道此去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宓可淡淡的开口。
“好。”没有任何的质疑,他甚至没有问去哪,邀了踏雪,没有携带任何的随从,抱她上马,两人就这般悄悄的出了镇去。
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几经婉转向上,很快就到了安陵渡头边上的山林之后,那隐匿在崖巅的宅子松柏依旧,却因严冬染上了白霜。
青瓦白墙的宅子被守园的老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见女子手里示出了金龙镶宝环老人惶恐得即刻就跪了下去,接着慌忙开了大门,请他们二人进了园子。
“这地方还真是隐秘,你若不带我来,我都不知道这安陵渡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箫如然并没有立即下马,只是带着女子往那宅子里的崖边转悠了一圈,果然对下面渡头的情况是一目了然,这里无疑是个观察安陵渡军事要塞的绝佳位置。
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地方置一处这样的宅子,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果然是君王,不过就是想带你来转转,你却满眼都是这些个军事防御要塞天堑的。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女子苦笑,他心里想什么又怎么瞒得了她?
箫如然这才回过神来,他虽是一句重话也无,就不过轻描淡写了一句,但却让女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正想解释,却又被女子打断。
“那年我本该是死在这里的。”女子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对身后的男子笑了一笑,示意他扶自己下马。男子这才回过神色将她小心的抱下马来。
“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在另一些人的记忆里面留下一些比爱情还要深刻千百倍的东西,时光和岁月带不走,也抹不掉。”女子的手穿过男子的腕,挽上他的臂,他们如家人一般的靠在一起,踏着地上的薄霜漫步园中,听她叙述着那一段他一直都不知道的过往。
“第一次见到啸桀,是在菖州的百味楼,其实当时不能算见面,因为场面太混乱,你要知道,那可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真刀真枪的见到刺杀。我还记得,当时整个人都吓呆了,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就挨了一剑。”说到这里女子很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她哪里知道这个刺杀的鬼主意就是自己如今这个身边人怂恿着白颜让洛子山去做的。
“后来老头说我得了恶障,活不了了,其实我也没想过要多活,你们的世界太残忍,我原本就受不了。”
箫如然在一旁故作一派轻松不羁,他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事,那时他初登帝位,急需笼络朝臣为自己巩固势力,当时差点就打算除掉诸葛世乐,以保证和洛家联姻。他尴尬的随兴笑道:“原来可儿也有怕的时候?”
“我也是个平凡女子,自然是怕,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女子又是深深含笑,心情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就因为这样的一面之缘就跑去南朝为我寻药,而且他还是北朝的皇上。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死翘翘的时候,我就明白我与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可能轻易撇清关系了,而我欠这个男人的,倾其一生我也还不起。”
女子说到这里眼底漾起一丝阴霾幽光,她心下咯噔一沉,仿佛有细微的刺痛在心头泛起,“后来在相思湾段先生救下我,把我交到他手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北朝的皇上,我住在幽游谷,每两个月他都会来看我,传授我武功,他告诉我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首先就要有保护自己的本钱。那两年,我努力忘记过去,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我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从新来过。”
“我跟他回了桑奇,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喃郡主,我不再是宓可,不再怕别人来追杀我,我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也有了掌握别人命运的生杀大权。我知道他喜欢我,不管是因为我长得像呢喃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我想我就嫁给他吧,用自己的余生来回报他的大恩大德,我要和他一起努力,振兴他的国家,繁荣他的民族。但是,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尽人意,他亲眼看着他弟弟强暴了我,但他又做不到亲手杀了他的弟弟。爱情和亲情似乎永远都在让人们去做出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硬生生的死在我和他的面前。”箫如然站在女子身畔,双眼带血,只见她面色一瞬转为惨白,衬着颊边的发丝,语气越发显得难言。
“别说了!都过去了。”男子拽紧了拳头,强压心头震怒想开口安慰,但是终究是连自己也找不到安慰的词语。
过往的酸甜苦辣缓缓在胸中沸腾,刺痛的苦涩在唇边萦绕不去,宓可面如冰雪,罗袖下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她把男子的手臂拽得死死的,双眸半闭。
“我把北朝都交给你了,无论是除于对啸桀的报恩也好,还债也罢,我答应他了,我若在一天,北朝都不会亡。一国两制不是很好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个国家在我心里的分量,也不知道你究竟明白不明白为了这个国家我背负了多少,但我始终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去成就这番大业。除开一切的理由,就看在是我托付给你的份上,好好照顾那些百姓,善待他们,好吗?”女子恳切的望着一旁的男子,在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之前,她一直半晌不语,目视着他。
“你是在交代遗言吗?要交代对你家卫羽坤交代去,我才不会管你呢。若是你有事,我就把北朝的人都杀光,一天杀一万,杀到你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算帐为止!”箫如然心里微微的发酸,他知道这些年她心里的苦,但一切大错已铸,没有人可以挽回。
女子顿了一顿,眼角眉梢带些淡淡无奈,这人怎么这些年还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一个病人的面前撒起泼来?“你相信命运吗?你或许不知道白浊先生曾说我会死!”
男子听她说到这里,瞬间脸色刷白,沉声低嚎道:“什么狗屁,我看他是想死,这人自然都会死!别一天把这死不死的挂在嘴上,让人生厌!”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他听不得这些,便小声的安慰了几句,直到见他怒容之上又染上了几分暖色,才放下心来。“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平和点听我说完?这一次我感觉很不好,非常的不好,我若不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我怕以后…”
“没什么以后不以后,我给你保证你只是小毛病,不会死,卫羽坤已经从南都出发了,他会在祁门关接你的,你死了,我拿什么给他?总不可能让云来假扮一个你吧?”男子无奈的回答,他是真的不忍心在这样的时候还和她赌气。
女子听完似笑非笑的细细打量了男子几眼,叹道,“连如然这般绝世固执的性子,也都开始向命运低头了?我倒是要重新认识你了,最近你在怕什么呢?那么迫不及待的要送我回南朝去?”她虽是调侃,但心里也是明白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如此大费周章的把自己哄来东岳,又这般轻易的送自己回去?这个道理任谁都是说不过去的。
“我怕?我怕什么?真是笑话,我还真怕你总霸着我的后宫,让我的那些个王妃都没有机会亲近我,让我东岳皇室无后,哼!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这般风流倜傥的帝王,自然是该有年轻美貌的女子相伴左右的,你都那么大岁数了,模样也就一般,脾气又不好,身体也不好,还经常给我闹些事端出来,还是把你送回去烦卫羽坤算了。”男子敷衍的搪塞着,他的心里很难受,几乎带着哏咽的哭腔,但他表面依旧在笑,笑到女子的心都跟着在发酸。
“箫如然!”女子感受着心中的酸楚,几乎就要哭了出来,她侧过身子,伸手把男子环抱了起来,将脸轻轻的贴在他的胸膛,任由泪水沁湿了他的衣衫,接着喃喃的说道,“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男子。”
回去的时候她靠在他身前睡着了,这一路男子都走得很慢,慢得就像人的一生一般,踏雪很乖,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它仿佛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主人的重要性,很怕这路上的颠簸让她不得安稳。要到渡口的时候,她还是轻微地咳了几声,觉得喉头有朽涩,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拉自己的狐裘,却发现他用自己的大裘将自己一并包裹在内,根本就是密不透风,温暖得向火炉一般。女子并未睁眼,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对于他的照顾,果然已成习惯,竟然也生出一番依赖来。
“皇上。”陈锋小心的跪在马下,不敢出声,等到男子将女子抱了进去安顿好了,他才紧随着他走进一旁的房间。
“菖州最近气温特别的低,下了一周的大雪,连河道都结了冰,这水路可能走不了了,明日属下安排了车马,过了河,我们就从官道走,由含漳去菖州?只是这样一来,行程可能又会拖上个七八天,女侯现在的身子实在不宜颠簸,还请皇上…”他见箫如然眉梢一挑,一丝不耐烦顿时袭上心头,慌忙打住了接下来想说的话,他本来是想说请皇上多多担待,他已经布置好了保暖的马车,连车子的防震系统也是重新改良过的,保证路上不会颠簸。
“云泽那边的船造得怎么样了?”男子的声音很冷,仿佛一切的情况都不如现在糟糕一般。
陈锋眉梢一挑,小心的看着这个让自己在冷风了吹了半天的皇帝的背影,只觉得摸不透他的想法。自从这瑞王妃身体报恙以来,他就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好脸色,终日这般喜怒无常。
“目前已经下水,就等这四、五日的试航成功了。”
“那好,把她送到卫羽坤手里我们就去云泽,时间不多,我一定要找到知琼。”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沉闷得让人觉得压抑。
“可是皇上?此去知琼遥遥无期,我们难道就这般上船而去?不回天策了?”陈锋当场就迷惑了。
“有时间耽误吗?这河道结冰又要耽误七、八日?你让我哪去找那么多的时间出来?天策好好的,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司马序和诸葛冥一同监国,我都不急,你担心什么?”箫如然有羞怒的看向身后一身戎装的陈锋,突然觉得他也不像女子口中说的多么的灵光。
“皇上j上为姑娘寻药心切微臣可以理解,可姑娘是南朝的王妃,南朝还有神医孙先生,皇上何必非要亲自去寻药,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说世人都知道那相思引无解,皇上的执着只会害了自己和东岳啊。”陈锋当即跪了下来,他心想现在不劝住他,说不定还真就跟他出海寻那传说中的知琼仙岛去,这一去那可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
这句话瞬间就点燃了箫如然压制了一整天的怒火,他剑眉登时竖起,一把拉住陈锋的衣襟,一阵大力猛然拽过来,就将陈锋的衣襟拉了起来,拉近自己的面前。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陈锋立刻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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