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竹林深处,竹叶青翠欲滴.薄薄的一层嫩绿草地上隐隐开着嫩黄的花朵,花瓣柔软而飘逸,和着细细的花枝随风摇摆.
幻术阵法内部,墨家的众位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由于上一次的据点被发现的事件,墨家这回是在情报传递和隐藏踪迹上面下足了功夫.自齐鲁之地到会稽,一路上他们每隔五百里会叫一个十人的团体留在那里,监视方圆百里敌对势力的各种动向,一有情况就立即汇报,这种情报网的布置起到的作用就相当于古代传递信息的"驿站".
按规定每隔三天便要有人前来汇报情况,而今日便是汇报情况的日子,可是……
传递消息的人,并没有过来.
——也难怪墨家上下心神不宁了.
这不,墨家统领以及聂叔等人正在据点的院子里开会来着.
"唉呀！怎么还没来啊！"大铁锤本身脾气就暴躁,现在更是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几欲爆发,但见他双手一压,两手的骨骼摩擦声极为刺耳,"我去找几个弟兄出城看看吧！"
班大师望见这货冲天的煞气,不由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你这么满脸横肉地过去还得了?！整个会稽的人都要被你吓着！一念至此,他立刻回道:"再等等."
"安排在下相那里的人都很守时的啊,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雪女不免担忧地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安静下来:雪女正好说中了现在众人所担忧的事情！
每队三十人,不可能一个人都来不了！他们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团灭.
我紧紧抓住老哥的衣角,在他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地绕过了六十四朵迷谷花摆出的阵法.
"拒霜,子期！你们怎么来了?"盗跖眼尖,看见了我们两人.
"长话短说,快点卷铺盖走人！"我开口便直指主题,将主要情况这般那般地噉啵了一番.
"……果然."徐夫子的声音极为沉重.
水镜彼端,璎珞唯恐天下不乱地来了句:"喂喂,别絮叨了,再这样子的话咱们全得玩完！"
"秦国为何能够如此迅速地找到这里?"一边,高渐离蓦然问道,声线冷若寒冰.
璎珞不愧是在阴阳家混久了的人,一下便听出高渐离话中有话:"月神的‘万手占卜’,相信大家也是略有耳闻.在对付阴阳家的前提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想要什么?"
璎珞怔了片刻,方才郑重开口:"四海升平,天下归一！"
"这只是秩序者的‘职责’所在！"高渐离将"职责"二字咬得极重.
水镜另一端女子的语调极为平静,宛若叹息:"想要的东西必须符合实际,否则,那便是妄想.妄想,只会带来无止境的贪婪与痛苦."
——难道她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抓住的东西……竟只有职责么?！
如此的悲哀无奈,却又保持着理性与清醒的头脑.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性吗?
场面静默了半晌,我却听见有人转身走远.
……怎么,他们还是对璎珞有怀疑?
是了,璎珞在阴阳家的地位实在是太高,按常理来说,她怎么可能会来帮助现在正处于危难的墨家呢?若帮助墨家的事情败露,按照阴阳家的家规,璎珞就算是黄帝纯血后裔,没个九条命她定然是扛不住那些残酷的刑罚啊！
我眉尖一跳,忙开口劝说道:"用人不疑！再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咱确实都得玩完！"
"墨家在会稽还有多少成员?"端木蓉的清冷声音在远处响起.
"报告统领,还剩七百六十一人.除去八位统领以及巨子,还剩七百五十二人.有战斗力的仅存三百八十一人,余下人数中有二百一十八人是老弱妇孺."
"先将那二百一十八人化整为零,分散隐匿在会稽以及邻城.他们是走投无路才投靠墨家的,不能让他们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端木蓉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群众疏散的工作.
"诺！"那名墨家弟子领命而去.
"蓉姐姐……"我闻言一怔,立即抬头望向端木蓉的方向.
端木蓉极为冷静地开始分析:"不合作,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是死路一条.若是如此,那还不如选择合作,至少还有赢的希望."
——蓉姐,都这时候了,你直接对璎珞说一句"我相信你"会死么么么???
我摆出了一副死鱼眼,悻悻然拂去额上的冷汗,默默吐槽.
"会稽地处丘陵,虽然地形较为平坦,却也称得上是群山环绕,通往会稽的道路仅有一条.依照以前的经验来看,带头的会是星魂,大司命和少司命,后面有没有秦兵的跟随我也说不准,反正一定要做足准备."获得端木蓉的信任之后,此人竟毫不见外地立即开始分析形势.对此,我已见惯不怪了.
"徐夫子,班大师,雪女,端木蓉,虞子期,你们组织没有战斗.[,！]力的伤员及老弱妇孺辙退.大铁锤,你带领有战力的三百八十一人去城外与少羽龙且他们会合,阻截可能到来的秦兵.盖聂,高渐离,盗跖,你们就去对付星魂,大司命,少司命."璎珞分配好任务之后象征性地问道,"都没问题吧?"
几人对视片刻,轻缓地点了点头.
我旁听半晌,只觉有些不对劲:也许,可能,大约,大概……是少了什么吧?
少了什么呢?
正疑惑着,便听某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我头晕耳鸣,脚下突如其来的晃动差点让我摔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在老哥的帮助下稳住身形,又听见有人咳嗽,有点像是被什么呛到.
"咳……咳咳！"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外加木块被挪动的"哗啦"声,滚滚烟尘中现出一堆木渣以及……一个从木渣堆中奋力爬出的身影.
人影以手为扇,拼命地扇开口鼻边的烟尘,再接再厉地连打好几个喷嚏方才消停下来.环顾四周,望见众位统领,不免尴尬一笑:"嘿嘿……意外,纯属意外！"
——这声音,不是天明还能是谁?！
天明兀自挠着脑袋,顶着一头一脸的黑灰以及抢眼爆炸头缓缓自烟尘中走出,傻笑一阵:"呵呵,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一不小心你能把地下室连同房子一起炸了么?！"班大师的咆哮响彻竹林,我能够想象得出此人抓狂且抽搐的面部表情以及……随风凌乱的,白花花的胡子……
无奈天明是铁了心准备装傻卖萌蒙混过关了:"嘿嘿……"
雪女却打破了他"美好"的念想:"今日事态紧急,便不与你算账了.待事情了结之后,我不介意咱来算一算总账！"
"哇啊——不要啊！"
——很好！
我默默为天明哀悼了一番:天知道他最近是炸了多少次房子毁了多少回材料啊.
阿弥陀佛,施主升天去罢！
"他这样其实还给我们省下了掩藏踪迹的时间——把这里炸得面目全非,也是需要一定技术含量的."盗跖坏笑一阵,懒懒开口.
我扶额,准备先把这只武功低的送走:"天明,你跟着我哥先撤."
天明明显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啊……啊?"
"敌人来了,天明,你先走."聂叔仅用一句话便阐述了个中缘由.
天明的表情很纠结:"啊?怎么又来啦?还有完没完啊?！"
虞子期十分赞同盖聂的观点:"对.婉清,天明,我先送你们走."
我闻言,正准备开口拒绝,可是有人却把我的台词抢白.声音略显稚嫩,但如同磐石般坚定不移:
"……不."
"天明！"雪女想要让他再考虑考虑.
天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混蛋！
"在这个时候,你们都在准备和敌人作战,就只让我一个人逃走.
"你们想让我安全,这一点我很感激.但是,你们似乎忘了……
"——我是巨子！
"我是墨家的巨子,我不会临阵脱逃,更不会抛下同伴自己逃跑！"
场面立时安静下来,只余风吹过竹林,催落春花的细碎声音.
"老哥,你先去组织墨家其余的成员的疏散吧."我扯了扯近旁虞子期的衣袖,笑.
"……臭女人?"
"你不是说要担起身为巨子的责任么?"我向着声源侧过头去,"那就……留下来吧."
——以巨子的身份,为了同伴和想要守护的梦,留下来.
璎珞明显是在诠释"吾心甚慰"这么一个词语,一脸的感动【嘎?！】:"天明,你终于有出息了！"
天明嘴角抽了抽,选择了自动屏蔽.
我笑:"那么,我也留下来吧?连小弟你都留下来了,大哥我也不敢不留吧?"
"你个臭女人,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少羽啦?！"=皿=+
虞子期担忧地握紧我的手:"婉清……"
尽管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我还是侧过脸去,回握住他的手:"哥……就让我留下吧."
——我要留下,这是我最后一次以"统领"的名义与大家一同作战.
我们的剑仍旧指向同一个敌人,我们……仍旧是同伴.
也许,以后我们便没有机会如此痛快淋漓地酣战一场了吧?每念至此,不由有些失落.
其实,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告诉过你们.
——你们是我最为信任的同伴.
——在战斗的同时,背后有你们的相护,我很安心.
多一刻的相伴也是此生难以忘却的记忆.
我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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