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将其人性情孤僻,为人高傲。
对于这些匠心独运的巧手大师,难免有些恃才傲物,肖将更是个中之翘楚,那副怪脾气令许多人难以消受。然而这位老朋友不但与他相交几十年,还颇得肖将看重,这个人也着实有能耐。
而在砚雕这一块,能得肖将如此赞誉,那足以说明此人货真价实、分量十足。有时候你必须得承认,对于像肖将这样的人来说,你必须与他志同道合,才能得他另眼相看。
这个人或许雕刻的功夫没有肖将出色,在砚雕这一行的造诣也绝不低。而那一双鉴别万千砚石的慧眼,更是宝中之宝。兴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懂得肖将砚雕背后的真谛。
高手的孤独和惺惺相惜,或许便是如此罢。
这一次,那位神秘的老先生大寿,肖将将准备寿礼的重任交到了刘东山头上,这其中的含意便不言而喻了。
“你师父对你真好。”李半夏感叹。
肖将虽说性格孤僻怪异,对别人的好也从不放在嘴上,但他对刘东山的这份关怀和栽培之情却不能不让他们感动。
更何况,李半夏和刘东山是那种别人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都感恩戴德、深深铭记于心的人。
古人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这两人的心中,对那古怪的老人,不也是在心里拿他当亲人一般?
“嗯。”刘东山也很有感触地点点头。“其实我不爱凑这种热闹,师父更不喜欢,只是他为了我,也难免入了一回俗。”
“你心里不好受?”李半夏看得出来,刘东山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机会而沾沾自喜,也没有暗中得意。相反,脸上却多了一抹沉重。尽管,他雕刻的时候还是那般认真,认真到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对手上事物的看重。那不过是缘于他对砚雕的看重。还有他对师父的尊敬。
师父交代的事,他自当竭力完成。
而他的做事态度,那便是对每一块砚石都抱以生命的感动与真诚。师父说过,一个人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砚雕师,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诚于石。只有诚于石,尔后才能诚于心,最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伟大的砚雕师!
“有点儿。”刘东山摊手一笑,“你会不会认为我很傻,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别人,有这样的师父。他又愿意为你制造这样的好机会。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哪像刘东山,还为了此事诸多烦恼。
“不会啊,因为我若是你,只怕也会和你一样。”所以在得知这件事之后。李半夏有感慨、有感动,却不见多少欣喜。因为她更知道,刘东山并不希望如此。
刘东山笑了,他就知道,她懂他。这个世上,最知他心的人,便是他的妻了。
“不过呢,你应该相信你的师父。”
“……”
“你要相信他,是不会收一个草包为徒的。更不会为了一个草包而大费周章,甚至不能免俗。”李半夏脑袋一歪,靠在刘东山的肩膀上,嘴角弯弯。她很高兴,东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平淡的心、不骄不躁、不功利不贪虚荣。
这便是她喜欢的刘东山。无论何时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李半夏很久前就知道,这个世上,最能让人改变的便是功利。在功利面前,有情的人变得冷漠,无情的人丧心病狂,平淡安然的生活也会因为功利之心而变得破败毁灭。
不过功利本身是没什么过错的,错的还是人本身。
有些人需要功利,也必须功利,舍弃功利的人生未免有些消极,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如此。然而在这个久远的时代,在这个闭塞却充满了温馨与感动的时代里,李半夏最想要的便是一个能够安然依靠、安然爱着的人,还有一个温馨有情、平淡安然的家。
神医之名,家喻户晓。她被无数的人景仰着、追捧着,甚至从内心里感激着,恨不得早晚三炷香供着她。这些都不是她所要的,她也不会被这种声名所累。她始终铭记一点,她所做的不过是她该做的事。这些事,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理想。她不会让自己全心追求的东西成为自己的负担,更不会被这种声名拖垮。
在妙手仁心堂里,她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小李大夫。
在家里,她是刘家的媳妇儿,是刘东山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的……“大舌头”。
她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她找准了自己人生的位置,她过得安稳而又幸福。
此刻的刘东山,站在人生的拐点,一步跨出,今后的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
“魂手”肖将的高徒,单单这个身份,也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了。刘东山是否还能安之若素?保持一颗纯朴赤诚之心?
李半夏毫不怀疑,她担心他会因此有诸多的不适应,也担心师父的过高期许会让他疲惫不堪,更担心那个被尊荣和金钱堆砌的华丽高坛会让他透不过气来、迷茫不知方向,却唯独不曾担心他会失了本心。
刘东山便是刘东山,一个打死都不会“变聪明”的傻瓜。
妙的是,她喜欢这个傻瓜。
两颗纯朴的心,才能造就一段平然踏实的生活。哪一方变了,生活都将大所不同。
刘东山任她靠着他的肩膀,看着她微笑的嘴角,烦恼的思绪莫名地沉淀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师父仅仅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刘东山若是达不到肖将和他那位老友的期许,自然也就丧失了这次机会。
到那时候,失去的恐怕便不是这一次机会,可能失去的会更多。
肖将此举,与其说是在给刘东山创造机会,倒不如说是他老人家对刘东山的又一次考验。
通过了肖将和他那位“一眼值千金”的好友两人的考验,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对刘东山的作品品头论足、说三道四?即便被批得一文不值,也完全不必理会,或者说改变不了他的雕刻在砚坛的地位,因为天下间绝对没有任何人比这两个人更有资格对一副砚雕作品进行评判了。
而细细想来,这其中还隐含着肖将的一番苦心。也只有知刘东山甚深,如李半夏者,才能看出来。
刘东山在砚雕方面虽然很有天赋,也舍得下苦功,始终没有足够的信心。别人是太过自负,企图心太强,而他安于平淡的心,不免让他有些妄自菲薄。尤其他的师父还是肖将,作为肖将的徒儿,无疑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是压力。
在这种压力下,不论刘东山取得多好的成绩,都觉得远远不够。尽管肖将告诉他,他可以出山了,然而他毕竟得到的肯定还太少了,对砚石这一行也了解得太少了。不知道外界人的水平,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技艺水平究竟为何。
肖将借着这次机会,让他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能力。他肖将教出来的徒弟,绝对不比任何一个人差,相反要比各个都要优秀。
而得到那位鉴定大师的肯定,足以让每一个砚雕师都感到骄傲,自信也会随之而来。
有了自信的刘东山,在这一行将会更加大放异彩,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砚雕师。
在肖将看来,一个没有自信的雕刻者,根本不能称为一个砚雕师,连末流都算不上。
刘东山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李半夏也不吵他,安心靠在他的肩膀,肩膀一个抖动,李半夏勾了嘴角,她知道刘东山想明白了。
“半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便好,那现在还愁不愁?”
“当然不愁,反而觉得干劲十足!”要不是李半夏靠在他的肩膀上,刘东山还真想伸一个懒腰,继续动工。当然,干劲虽好,哪有她靠着舒服?这种时候,刘东山是永远不嫌长的~~
“诶~~好了~~你干劲来了,我也该进屋了~~”李半夏起身,扭着伸伸腰,要不是看刘东山这两天有什么心事,她也不会特地陪他坐这一会儿,又把话题往这上面引了。
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不好的习惯。
闷葫芦。
有什么心事不肯告诉她,还得她来猜~~
她老了,可不喜欢玩什么你猜猜我猜猜的游戏。以后他要是再这样,她就……嗯,双手捂住眼睛,当作没看见。
李半夏可爱的样子把刘东山给逗乐了,很奇怪,李半夏一句话都没说,刘东山就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拉下她的手,很轻柔地揉揉她的脸,“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是闷葫芦?”
“哼,知道就好。”
“你啊~~”刘东山笑得无奈,“我这闷葫芦,可是委屈李神医了,神医妙手无双,不知有什么方子可以治愈我这闷葫芦病?”
“有——”
“什么?”
“铁拳头两只、劈山腿十下,外加短棍搓衣板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