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瑶的身边确实有一个姑娘,名字叫做香椿。至少,曾经秦羽瑶在御衣局的时候,有一个叫做香椿的宫女伺候着。
这件事只要皇上派人去查,毫不费力就能够得到答案。在这样的事情上,是不能够撒谎的。于是,秦羽瑶保持语调平平,又刻意做出三分恭敬,半垂眼睛答道:“回皇上的话,民妇身边确有一名助手,名字叫做香椿。只不过,对于白国郡主的指控,民妇认为并非如此。”
皇上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随后仿佛随口说道:“既然如此,便把那名女子关押起来,审问一下便知。”
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气与背景的小姑娘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事,皇上不可能因为她便大动干戈,与白国的使者们为难。
然而,对秦羽瑶而言,便不是这样了。香椿为了追随她,所做出的这些事情,虽然桩桩件件都算不上正直善良,但是秦羽瑶却有些感动。何况,她既然已经把香椿纳入麾下,便绝不容许任何人欺侮,哪怕那人是皇上。
“牢狱中关押的都是犯人,而香椿并不是,她不应该被关押。”秦羽瑶的声音仍旧平平,但是说的话却丝毫不打折扣,心里想的什么,口中便说的什么:“只不过因为白国郡主的怀疑,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便要背着杀人的罪名坐牢,民妇认为这并不公平。”
今日,皇上的心情其实并不好。然而宇文婉儿在旁边,乖巧地对他的肩膀进行捏敲捶打,却让皇上难得有些珍惜。
大概年纪越大,离死亡越近,便越渴望最真的那份亲情。于是,皇上按捺下胸中的阴郁恼怒,只是开口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秦羽瑶抓住机会,迅速组织措辞,回答道:“回皇上,民妇的想法便是,有证据便依照证据办案。如果没有证据,便不能随意定一个人的罪。”
说到这里,秦羽瑶微微抬眼,打量皇上的神情。但见他老眼半垂,面上神情看不出显然的不耐与怒气,顿了顿说道:“恕民妇大胆,白国郡主没有证据便指控香椿有罪,民妇认为,究其原因,乃是白国郡主不愿服输,借此机会打断比赛之事。”
既然穆挽容能够恶意揣度香椿,那么秦羽瑶便不吝于反击回去:“并且,民妇是不是可以猜测,杀害那些女子的人,其实正是白国郡主呢?”
皇上听到这里,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挑,随即抬起松弛的眼皮,锐利的目光向秦羽瑶投来。
秦羽瑶并不与他对视,只是半垂眼睑,仍旧一副平平的神情。仿佛方才所说的话,是再寻常也不过的事情。什么诬告,什么挑拨邦国之谊,全然同她没有关系。
“朕已经答应白国使者,比赛暂时中止,等到真相查明后再议。”皇上盯着秦羽瑶的头顶,张口慢慢说道:“除此之外,朕对她说,查明真相之事,便交由你来办理。期限,为三日。”
穆挽容还很年轻,她自以为装得很好,可是她的那点手段,又哪里瞒得过皇上?方才在殿里的一场引经据典、挥泪洒水、指情夺理的表演,在皇上的眼里,简直幼稚得可笑。
但是,皇上却顺从了她的意思。只因为,皇上很有些好奇,那位看似无所不能的秦氏,究竟会如何应付呢?
反正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索性便给秦羽瑶出一道难题,正好可以瞧一场好戏。并且,借此机会,他也可以瞧一瞧,秦羽瑶究竟会如何查办?宇文轩会给予她什么样的帮助?
从始至终,皇上对宇文轩也不曾放下疑心,只觉得这个机会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心里有些高兴,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不怒自威。
只不过,他的这副算盘,却惹着了他的小女儿:“父皇,阿瑶手下又没有兵和权,您怎么能叫她办案呢?何况,三日的期限,又怎么来得及呢?”
皇上顿时心下有气,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他这个女儿,如今主意可是越来越多了,不论什么场合都敢质疑他的话了。
对于宇文婉儿的转变,皇上自负皇室血脉,并不相信秦羽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是对秦羽瑶的观感始终很差。在心中冷哼一声,看向秦羽瑶说道:“答应下来,或者关押香椿,你选一个吧。”
秦羽瑶抿了抿唇,并没有多做犹豫,便道:“我答应。”
愚蠢的义气,皇上轻蔑地勾了勾唇,快得仿佛是错觉:“好。你下去吧。”
“民妇告退。”秦羽瑶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年轻朝气的身体,坚毅沉稳的眼神,一往无前的自信,这些都早已不是皇上所拥有的了。他看着秦羽瑶转身退下的背影,心情愈发烦躁起来,直到感觉到宇文婉儿的耐性捏捶,才稍稍平复下来。
秦羽瑶出了正阳宫,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往宫门口行去。好巧不巧,半路上竟然遇见蒋丞相与蒋玉阑父子。
蒋丞相仍旧是那张成了精的千年狐狸似的神情,一张老脸上看不出来丝毫表情。而蒋玉阑长身玉立,面冠如玉,在一身官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英俊。只不过,他面上的阴冷表情却破坏了浑身的气质。
远远的,蒋丞相父子也都看到秦羽瑶。这个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过蒋明珠的女子,他们父子绝对记得清清楚楚。擦肩而过时,秦羽瑶甚至感觉得到,从蒋玉阑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冰冷与杀意。
秦羽瑶只是唇角轻勾,余光瞟了两人一眼,便收了回来,一派自然地继续前行。
“哼!”蒋玉阑脸色发青,忍不住冷哼一声。被蒋丞相瞥去一眼,立时抿了抿唇,再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而秦羽瑶与两人错过之后,没有走多久,便在前方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望见这个身影,秦羽瑶便忍不住眉毛一挑,脚下停住了。
远处,那个身影也发现了秦羽瑶,竟然也停下脚步。这让带路的小太监十分莫名,回过头来道:“秦氏,快快跟上。”
秦羽瑶便笑了,从远方那个身影的身上收回视线,抬脚跟上小太监,口中请求道:“公公,前面那人与我认得,可否让我与他说两句话?”
小太监可是看着秦羽瑶被宇文婉儿挽着胳膊走进正阳宫的,因而面对她的请求,并不敢怠慢,只道:“那你们快些,不要耽搁久了。”
“是,我晓得。”秦羽瑶感激地道。
前方,那个身影也迈动脚步,往这边走来。他的视线,一直盯着秦羽瑶。仔细看去,竟然能够发现他的面部肌肉在激动地颤抖。
“顾青臣,好久不见。”终于走到面对面,在相隔三步的距离时,秦羽瑶停下脚步,微笑着说道。
对面站住的人,面庞清秀,气质隐隐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严,搁在曾经的秀水村,那是绝对的人中龙凤。哪怕放在雍京城,也是少见的青年才俊。
此时,顾青臣紧紧盯着秦羽瑶,薄唇紧抿,良久才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今天,秦羽瑶穿戴得颇为精致。原是为了主持明秀庄的赛事,故而有意认真打扮了一番,落入顾青臣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
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他从未记住过面容。脑中闪过秦羽瑶的第一面记忆,是在秀水村尾的破旧老院里,她一身褐色棉布裙子,头发仅仅用一根木簪子定住,微微仰着下巴朝他看过来的模样。
他记得,她的眸子漆黑,衬托得那张面孔,也格外柔媚动人起来。
雍京城说大不大,打听一个人的消息还是不难的,尤其当这个人还有些名气的时候。如今顾青臣已经知道,秦羽瑶在闲云楼卖菜谱,与闲云坊合作,甚至跟碧云天的少东家也有些交情。此次白国与大顺朝的制衣大比,也是她在操办,并且办得绘声绘色,名气广播。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子。而这个女子,曾经是他唾手可得的人。顾青臣的目光闪了闪,想起那次他去青阳镇找她,却被她当街殴打,最后晕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浑身痰迹的情景。
“你进宫来,是因为何事?”顾青臣迅速压下波动的情绪,面上一派平静,看向秦羽瑶淡淡问道。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刚刚好,说话也是和和气气。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两人的感情颇好。但是又有谁知道,两人已是死敌呢?
不仅秦羽瑶不会放过顾青臣,就连顾青臣在经历过桂花节的羞辱后,也不可能对秦羽瑶有一丝容忍。
秦羽瑶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我没什么事。倒是你,明明与蒋丞相他们一同进宫,怎么离得这样远?那件事后,你们彻底决裂啦?唉,那可真是不幸,毕竟是你的亲丈人呢。说起来,你跟蒋丞相他们形同陌路,蒋明珠究竟是向着谁的?”
每一句话,都是毫不留情地揭疤打脸,偏偏秦羽瑶采用轻快友好的语气,仿佛只是“啊呀,今天天气真好”“你今日气色不错”“怎么没带你媳妇出来逛街啊”。
顾青臣的脸色黑如锅底,此刻用力地咬着牙,腮帮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呀?蒋明珠也不肯跟你好啦?”秦羽瑶却忽然睁大眼睛,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那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丢脸啦。唉,谁叫你一早不跟我说的?若你早说了你们夫妻离心离德,我又怎么会当众问你这些?”
平白无故,谁会跟她主动说这些?何况,两人的关系有那样好吗?顾青臣的脸色愈发难看,薄唇抿得紧紧,浑身戾气,仿佛下一刻便要挥拳打到秦羽瑶的脸上似的。
秦羽瑶仍然笑吟吟的,亲切地补了一句:“我告诉你啊,想哄女人开心,很简单。依照蒋明珠的性子,你只需要可劲儿给她花钱即可。或者,就在房里满足她。只要这两点做好了,蒋明珠不会再跟你闹脾气的了。”
说到这里,秦羽瑶甚至冲顾青臣挤了挤眼。
然而,在顾青臣听来,却是十分羞怒,霎时间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开口欲言,却又被打断。只听秦羽瑶惊呼一声,掩口不相信地道:“怎么?你做不到?不应该啊,你身为朝中众臣,不该缺钱花的?难道,你年纪轻轻便……”
说到这里,视线向下移,落到顾青臣的脐下三寸,神色暧昧不明。
此话一出,不仅顾青臣的脸色变得铁青,就连不远处的小太监听了,也不由得视线下移。心中嘟囔道,难怪这位顾大人成亲三年尚不曾有子息,原来竟是个不中用的。
“顾大人既然不缺钱,还是尽快找御医瞧一瞧身子,调理一下来得好。”秦羽瑶一副关心的模样,“好心好意”地劝道。
顾青臣总算明白,他是别想从秦羽瑶这里讨到好了。论伶牙俐齿,他不是比不过秦羽瑶。只不过,似秦羽瑶这般不顾地点,不顾身份,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他是做不到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又沉沉盯了秦羽瑶一眼,冷哼一声,挥袖抬脚走了。
秦羽瑶的唇角勾了勾,抬眼看见小太监在不远处眼珠子乱转的神情,想了想,走过去说道:“公公,不知宫里哪位御医最擅长男科?咱们这位顾大人,年纪轻轻便……唉,真是可惜。”一边说着,一边可惜地摇头。
那位小太监闻言,果真开始思考起来。
宫里没有秘密,秦羽瑶相信,很快便会有喜闻乐见的流言传起来。虽然不见得能够带给顾青臣什么伤害,但是能给他添一添堵,也是不错的。因而脸上笑意又增一分。
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前方出现一个素色身影,面容俊雅,气质高洁,仅仅行动之间便优美如同一幅画儿。他看见了秦羽瑶,便停下脚步,立在原处等秦羽瑶到来。
然而秦羽瑶却撇开目光,微微抿着唇,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便要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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