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道:“大老爷,我认同师爷的说法,他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冲府一个时辰后,看来是知道我们的意图,所以,来个一推二净。”
元丘道:“这王员外一向斯文有礼,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让人无法相信。”
布丁道:“我爹常说,人就是包着一张皮囊,里面究竟怎样,谁能看得出?”
布泰诨道:“若他真的杀了六个人,就算他是王公贵族,哼,本大人绝不姑息,只要本大人在位一天,绝不让他逍遥法外。你们随我一同前去,看他唱的是哪出戏。”
衙门众人来至王府外,只听里面哀嚎震天。布丁老远便听出是阮氏的声音,心想,真不凑巧,头一个就是倒霉的阮氏夫君。进得府门,却见阮氏正扶着一位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来,被扶之人是西城于氏,阮氏本在于氏家中商议夫君失踪一事,王府派人通知于氏噩耗,便一并跟来,见到于氏夫君惨状,感同身受想起自己男人,不由大哭,甚至比于氏还要伤心。
阮氏回头看到布大人到来,几步抢至近前,噗通跪倒,哽咽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家夫君。”
戚佑才扶起她。安慰道:“大人此来,便是在想办法,你请节哀顺变。”
布泰珲一声不吭,拉着脸,围着死者吴都安转了几圈,只见死者面色乌黑,牙齿外露,肌肉抽搐,十分狰狞。
布泰珲皱眉道:“这死法,哪里是溺水,分明是中毒身亡。”
王鸿涛冷言道:“布大人,哪个告诉你他是溺水身亡了。”
王庆远道:“布大人,我只说他是韩青在江边发现的。可能是遭人暗算,谋害了钱财,而后弃尸江中。不料其亡魂不灭,飘行百里,又重归故土,得与家人相见,这份缱绻亲情,着实令人感慨啊。”
布丁道:“王老爷怎知这般详细,连合谋陷害都知道,莫不是王老爷的魂思也可飘行百里之外。”
有人闻言,一时没忍住,失声笑出。顿时,引来周围一片怒目。
自打布丁第一个冲进假山,王鸿涛此刻对他恨透,骂道:“你这混蛋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布泰珲道:“王公子此言差矣,布丁虽小,但他现在是衙门快班的副班主,临时缉捕四队的队长,这缉凶捕恶正是他份内的事,他有权在这里问话。而且,任何人不得干预。”
布丁朝着王鸿涛挺胸撅嘴,此刻,他无需在王鸿涛面前装孙子了,嘴上道:“王公子,布大人发了话,现在布头我问话,尔等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保留,不得干预。否则,小心布头我一把镣铐带回衙门。”说罢,朝着王鸿涛用力抖了抖手里的铁索,这一举动差点没把王鸿涛气死,这在昨天夜里还对他毕恭毕敬的小子,隔了一夜便判若两人。王鸿涛气愤之余,内心突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份不安很快取代了他的气愤,王鸿涛道:“你们折腾吧,本公子回去歇息去了。”
布丁道:“不行,命案现场,所有人都有嫌疑,本班主要问话,所有相关人等,一概在原地不得挪动半步。”
“你,混账东西。”王鸿涛刚要发火。王庆远走过来,朝他示意忍耐。下人送来几把椅子,王家叔侄和布泰珲分别原地落座。
布丁围着死者吴都安转圈,一圈,两圈,三圈,……八圈……满脑子琢磨该如何问起。突然,抬头看向布泰珲,“当年南城吊尸楼开启一事,大老爷可还有印象。”
周围人等全都一片诧异的眼神,尤其是王家叔侄,也正寻思各种应答,岂料,布丁的第一个问题竟然完全跑题。
布泰珲稍作思索道:“那是本官上任后办的第一个大案子,焉能忘怀。现今,有时做梦,还能梦到当时的境况,可见它对本大人是何等的冲击。”
“那好,大老爷,可否给我等讲一讲当时的情形。”
布泰珲本想问,这跟眼前的死尸有何关联啊。话到嘴边,想起布丁鬼心思多,改口道:“好吧,今日,当着这众人面,就给你们当故事讲讲,这里很多人是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的,因为,官府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说起这事,是在十几年前,具体是哪一年,忘记了。只记得本大人为官不久,这里深受孔夫子之遗风熏染,政泰民安,民风淳朴,本官上任以来,歌舞升平,鲜有凶案。这吊尸楼原本叫做方石冢,据传是战国时期的一位王侯的衣冠冢,多年来,长满杂草,无人问津。这一日,城南外的一个猎户,跑来告诉我,说城南‘方石冢’外突然来了许多外乡人,并在那里驻扎下来,日日有人围着方冢打量。猎户怀疑他们是盗墓贼,便来告知衙门,本县得知后,便带领一干衙役来到方石冢,岂料,方石冢已于夜间被盗墓贼打了十几个盗洞,等我们来时,盗墓贼仓皇逃跑,里面除了千具干尸外,别无他物。干尸太多,似有千年之久,本县生恐尸体发霉引发瘟疫,便令人将所有尸体堆放到一处,一把火焚烧殆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马大胆问:“方石冢,那后来为何会被称为吊尸楼呢?”
“那是因为,第一层的几百具尸体是吊在屋顶的。两脚离地,全部朝南背北,风一吹,宛如向南行走的僵尸,十分恐怖。”
“大人可还记得,第二层的尸体是怎样放置的,数量多少?”
“嗯,第二层的尸体,不是吊着的,因为,二三层的尸体都是不完整的。有的只有头骨,有的只有下半身,数量极多,在楼层间错落有致的堆放,真不知千年前的古人,为何这般折腾死者。”
“哈哈,”马大胆竟失声笑了出来。“大老爷你又破获一起大案。”
“什么,”布泰珲一头雾水,没明白马大胆是何意。
布丁拿眼瞪马大胆,圆话道:“他是说,吊尸楼的大案最终是大老爷终结的。”
“呵呵,这算什么结案,原本那就不算案,古人有殉葬之习,尤其是王公贵族,随葬者成百上千都是很正常的,本县本想将石楼再次封堵,只不过,那些可怜人,千年亡魂不得安宁,本县于心不忍,便一把火超度了他们。不知他们的主人,会不会他日来找我算账。”
布丁突然加重语气,喝问:“韩青,我来问你,你发现死尸的时间是?”
大家还都沉浸在吊尸楼里,不料布丁话锋急转,瞬间便被带回眼前命案,韩青不由呆住,王庆远替他回答:“他是在一个时辰前去江边发现的。”
布丁道:“上午,我们来府上时,韩青也在现场,这前后才一个多时辰而已,这么说,待我们前脚刚走,韩青后脚便飞奔江边去捞死尸了,难道是吴都安托梦给你——速去江边捞我。”
“哈哈……”人群又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氏终于受不了这一再刺激,晕厥过去。
韩青回过神来,望着布丁,眼神充满杀气,森森道:“家里的白蹄刚生了小马驹,老爷命我去江边捕些鱼给它调补,孰料,没等到江边,便远远看见江上漂浮着一具尸体。”
布丁道:“原来你也是捕鱼高手,失敬失敬,那么敢问,你捕鱼是用吊钩还是用渔网或是其他手段?”
“这你管不着,凭老子的本事,就是空手抓鱼又有何难。”
布丁道:“布头我实在问案,你须如实回答,否则,把你拷到衙门审讯。”
“你敢?”
“韩青,按他说的,如实回答。”王庆远道。
韩青恨恨地看着布丁,那眼神是告诉布丁,你小子别落我手。嘴上道:“我是用吊钩连上丝线钓鱼。”
“哦,可否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王家人脸色顿变,没成想布丁刨根究底。王庆元道:“问这些,似乎与本案并无关联。”
布泰珲沉默不语。戚佑才道:“当然有关联。”
“什么关联?”
“你们只需听下去便是。”其实,戚佑才也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只知道帮布丁没错。
王庆远不在打岔,朝下人使眼色。不多时,下人拿来一副吊钩。
布丁拿着吊钩端详一会,“这吊钩是哪里买的?”
韩青寻思一会,道:“是我自己打造的。”
“这么说,市面上没有此类吊钩。”
“当然。”
“韩英雄用这吊钩钓到最大的鱼有多大?”
“这……大约有一抱长。”
“那可是条大鱼哦,韩英雄是卖了还是吃了?”
“老子是缺钱的人吗?”
“那么,吃了好几天吧?”
“哼,这算什么问题。”
“回答,几天?”
“混……三……四天。”
“是和谁一起吃的?在酒楼还是府上?”
“这……时间久远,记不得了。”
“韩英雄来此地才几个月,便记不得了?”
“老子自幼脑子不聪明,这你管不着。”
“呵呵,怨不得,王老爷连钓鱼这等小事也要交给韩英雄去做呢,原来,韩英雄除了功夫高以外,还是钓鱼高手。”说着,将吊钩递到韩青手中,道:“可否请韩英雄,示范下钓鱼的手法。”
“啊,你……哼!”韩青接过吊钩摆了几个姿势。
布丁继续问:“这副吊钩确是韩英雄今日使用的吧?”
“当然……不过……今日并未着水,因为,一到水边我便发现尸体。”韩青怕布丁看出吊钩上面无锈迹,故有此辩解。
“韩英雄经常来钓鱼吗?”
“经常——也不经常,我事务繁多,怎能常去钓鱼。”
“那你在淄江里一共钓过几次鱼?”
“三次……四次……五六次吧。”韩青被问得头昏脑涨,有点语无伦次。
“那么,你平素都钓到些什么鱼?”
“有草鱼,鲶鱼,鲫鱼这三种多些。”
“你要捕什么鱼来给马驹补养?”
“哺乳期调补,自然非鲫鱼莫属。”
“哦,你在淄江里抓到的最大的鲫鱼有多大?”
“一尺左右。”
马大胆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布丁故意喝道:“混账,马大胆你为何发笑?”
马大胆忍俊道:“我笑是因为,凡是在本地长大的人都知道,淄江里没有鲫鱼。”
王家叔侄脸色顿时发黑。
韩青知道自己说露馅,拳头紧握,扭头看向王家叔侄,就等他们示意,便一拳击毙眼前这个可恶至极的布丁。
王鸿涛心里也是恨的直咬牙,没成想布丁摇身一变,一夜之间变成了死对头,头遭从布丁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还是王庆远老成持重,一手按住王鸿涛,朝韩青使眼色。站起道:“布大人,吴都安是我王府的人,在王家时日不短,我们待他就像自家人一般,老夫常对他委以重任,如今他凄惨离世,我王府上下无不悲痛万分。可布班主刚刚这一席问话,似乎不是在追查元凶,而是将韩青列为怀疑对象,对他施以苛刻的盘查,而韩青又不善言辞,大家都知道,他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被这一连串的逼问下来,难免有些头昏脑涨,口不对心。说起这江中的鱼,除非自小生在江边,寻常人哪里能区分那么清楚,何况韩青这样的外地人。”
布丁道:“王老爷说的极是,小子就是随便问问,韩英雄具体捕到什么鱼,并不当回事的。他就是说从淄江捕到鲨鱼,我也不会以此为本案依据。”
“哈哈哈……”马大胆有带头哄笑。
韩青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王庆远亦有些着恼,恨声道:“还有什么要问的,老夫代他回答。”
布丁道:“哦,那正好,小子也有几个问题要问王老爷。”
“说。”
“听说,你家白蹄是十分名贵的宝马。”
“当然,那可是西域进贡的名驹,后来皇上赐给家兄一匹,要我代为照管。”
“这么名贵的宝驹,王老爷去哪里给他找的门当户对的配种呢?”
“哼,不好找,就地凑合了,可也不算委屈了他,跟他配种的是咱们大明的苍雪名驹,孙家家主孙力刚好有一匹。”
“哦,恭喜,孙王两家原来还有这一层姻亲关系。”
“哼哼,好说,等到小宝驹满月,定请你布班主前来喝上一杯。”
“敢问小宝驹是什么颜色的?”
“那还用问,父母均是遍体雪白,小崽子能什么样?”
“生了几只小宝驹?”
“马能生几只,自然是一次一只。”
“怀孕多久?”
“牛七马八,这都不知?真是四六不懂,哼哼,这方面还要多跟你家大人学学啊。”王庆远对答如流,自信满满。
布丁嘻嘻道:“我这不是已经学到了——韩青说,他去江边捕鲫鱼给宝驹补养,是老爷下得令?”
“嗯,没错。”
“那么,老爷你可是本地长大的?”
“当然,谁不知道老夫是土生土长在此地的,一辈子从未离开过。”
“那王老爷可知,这江中并无鲫鱼。”
“当然,本地人尽皆知。”
“那么,为何韩青还说是你派他去江边捕鲫鱼为宝驹补养。”
“这……混账!”王庆远自认读的书比布丁走的路都多,不信这小子能把自己问懵了,可不知不觉还是给布丁绕进来了。
老脸一时黑的发紫。这一连串快速问答,正中了布丁的诡计。布丁知道吴都安的出现绝不会是王家所说,这摆明了是王家在使欲擒故纵之术,布丁没有证据自然不能直言戳破,便从一个线头开始快速问起,这是元丘教他的,当一个人撒谎时,胸中早有腹稿,若是细言慢语问去,定然全在腹稿设计之内,只有快速简短随机问询,打乱其设计,早晚会使其露出破绽。而且,从其闪烁思考的眼神也可看出破绽,就好比今天的测谎仪。根据人的心电*动和眨眼的频率以及语速来判断这人是否撒谎,道理是一样的。然后,抓住破绽做文章,便可一举击溃对方心理防线。而马大胆的起哄更利于加快其心理崩溃的速度。
果然,韩青的防线已被攻破,破绽百出,出面替他圆场王庆远则被布丁逮住又是一串快速攻击,王庆远也陷入被动,难以自圆其说。布丁得理不饶人,对布泰珲道:“大人,刚刚一袭问话,已印证韩青根本未在江边钓过鱼。那么,他的证词便不足为信。”
王庆远毕竟过来人,稍微一理思路,便道:“是老夫安排错误又如何,老夫心疼爱驹,又找不到鲫鱼购买,一急之下,竟忘记了这江中不生鲫鱼,而韩青误打误撞,到了江边便发现死尸,这么说可不可以。”
布丁道:“既然江边发现死尸的是韩青,并非王老爷,为何王老爷似乎比他还清楚。”
“这……自然是韩青回来后向我禀告。”
“那好,他既是本案唯一的见证人,自然脱不了嫌疑,而王老爷也是本案的关键证人。”回身对布泰珲道:“大人,此二人回答漏洞百出,疑点甚多,既然王老爷知道的比韩英雄还多,应将他二人带回衙门候审。”
“什么,混账,你敢。”王府人叫嚣一片。
布泰珲此刻已看出布丁心意,道:“嗯,断案自当应在公堂之上,这里太过喧嚣,案情又过于复杂,你二人还是跟我回衙候审吧?”
王鸿涛护叔父心切,道:“韩青跟你们回去,我叔父并非见证人,无需上堂候审,他随唤随到便是。”
王庆远一辈子风光惯了,哪里受过众目睽睽之下,堂上问审这样的窝囊气,王鸿涛此说,倒是解了他的围。
布泰珲也没真想把这位爷请到县衙,闻言,故作为难道:“看在王员外年事已高的份上,便不强留,但须随传随到。”
“那多谢布大人。”王庆远自己脱身重要,一时顾不得韩青。
王鸿涛悄声道:“叔父先不可操之过急,看来他们对我们产生了怀疑。先让他们一步,等稍后知会吴知府放人便是。”
一干人等,回到衙门。韩青暂时被押入大牢候审。
吃过晚饭,布丁和马大胆边走表聊。下午在王府,他先跟布泰珲的对话扰乱王府的设计,然后,出其不意快速问答,一举击溃韩青防线,打乱他的部署,从而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同时,也得到布泰珲的答案,可谓一举数得。
马大胆道:“布头我真是服了你,你问的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每一步都有陷阱,他只要一个问题出错,便中了你的埋伏。”
“嘿嘿,还得多亏你,默契的起哄配合。”
“要不我说咱们是完美搭档呢。”马大胆旋即问:“你为何非要带韩青回衙门,带只老虎回来,你不怕他咬你一口?”
“哼,王府欲盖弥彰,我们只好伺机逐个击破。要是他们捆在一起,凭我们衙门的势力是无论如何也扳不倒他们的。”
“我看到王鸿涛对王庆元说悄悄话,他们有吴知府撑腰,我估计定是找吴知府。”
“嗯,这点布大人早想到了,他也知会了他的靠山。”
“哇,布大人也有靠山,是谁?”
“嘿嘿,济南府张大人。”
“哦,那吴知府算个球,就算他亲爹王道远来了又能怎样?”
“嘿嘿,先不说这些,你对吊尸楼可有办法了?”
“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