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事一桩.
这玲珑天生异禀,悟性极高,虽然从未像乔维钰般身边有位学识渊博的爹爹闲来教导,但仅仅只是用了不到两日的功夫竟然也就将那整本的《三字经》烂熟于心了.
小钰学着先生的样子,一边听玲珑背诵,一边背着小手,踱着方步,频频点头,不时伸出自己的右手去摸一摸下巴.其实,那是桥老二平日里,惯常伸手去摸自己颔下之须的动作而已.
当玲珑终于第三遍滴水不漏,行云流水般将整本书背诵完毕之后,小钰立时原形毕露,拍着小手高兴的跳起身来大声叫道:"哥哥好棒啊！"
玲珑也是兴奋不已,笑着伸手去轻轻的点一点小钰的鼻头,连声道谢:"小钰才是真的好棒呢！多亏了小钰,哥哥才记住了这么多的东西啊！小钰这几日也好乖啊,都没有再惹得先生生气呢！"
小钰被夸,心里欢跳如兔,涨红了一张小脸,仰头认真的问玲珑道:"哥哥,小钰真的很乖吗?那为什么爹爹和娘亲,还有先生总是说我顽劣异常呢?"
玲珑看她蹙着眉头,很是费解的样子着实可爱,笑着拉起她的手来,柔声安慰她道:"才不是呢,小钰聪明伶俐,小钰最乖巧了啊！"
听得玲珑再次肯定了自己,小钰展开眉头,绽放笑颜,欢快的说道:"哥哥,我们现在就去找先生！"
玲珑点头,两人拉起手来一起去前厅找那先生.
桥老二此时正端坐在前厅用茶,斜眼看见玲珑和小钰手拉着手眉开眼笑的走进厅来,脸色一沉,扬声问道:"你们二人此时不在书房用功,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玲珑微笑着走上前去,端端正正的向他鞠了一躬,朗声开始背诵.
桥老二开始时还稳如泰山,手端茶盏滋滋有味的品茶,但待得听到后边,眼前这沈玲珑竟然也诵读如云,并且阴阳顿挫极富情感在内,就着实感到有性惊了,手中的茶盏端了许久都忘记去揭盖去喝了.
玲珑背完最后一句,落音许久了,却看那先生犹自圆睁着一双眼,愣愣看着自己不吱声,心里顿时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究竟记诵的是否如先生所愿.
小钰看那先生如木人一般毫无反应,很不高兴的走过去拽了一下他的长袍,大声喊道:"先生,你是睡着了吗?"
桥老二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闭上自己大张了许久的嘴巴,干咳了几声,欣喜万分的点头称许道:"玲珑果然聪颖胜过常人啊！"
小钰一听很是高兴,拍着小手叫道:"那么先生就不打哥哥手心了吧?"
桥老二摸着颔下稀疏的几根胡须,看着此时被夸眉开眼笑的玲珑,心里也很是为她而感到高兴,原本自己就对这玲珑莫名深爱,现在就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的确与众不同了,便毫不掩饰的极力夸赞道:"那是当然了,玲珑如此聪颖,书又背的如此流利,我心中为他感到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责罚于他?"
玲珑和小钰听得他这样一说,立时高兴的直拍小手.
桥老二看他们两人如此高兴,索性点头说道:"今日不妨就放你们半天假,现在出去好好玩儿去吧！"
小钰拉住玲珑的手,两人蹦蹦跳跳的转身准备走出前厅出去玩儿,却看见那小欢不知何时冷着一张脸正站在门前,豁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桥老二见她一双绿豆眼此时朝着自己射出两道寒光,心里不由得就打了一个冷战,急忙调开视线,低头装作专心去喝茶.却倏地感到一阵风至,本能抬眼一看,吓得向后一仰,险些从椅背之上倒翻过去.
那小欢正双手叉腰,俯身将自己硕大的身躯靠近了他,那张肥胖的脸几乎就要贴到了他的脸上,那双绿豆眼此时就离自己的眼镜不到一指的距离,其中聚焦的恨意简直能把人活活杀死.
"你……你……我……我……"他只感到自己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究竟因何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自打那天两人在客厅闪电般一战之后,这小欢归来之后再见到桥老二,就如见到前世的仇人一般,极尽所能的去向他显现自己的愤恨之意,不是冷眼瞪视,就是恶言恶语,总想着借机寻事,挑起事端再和他大战一番,扳回颜面.
无奈这桥老二生性原本刚硬要强,但偏偏见了这小欢就莫名胆怯,每次见到她就如缩头乌龟一般,对小欢的种种所为,不是装作盲人没看见,就是装作聋子没听见.
桥老二这种消极应战,反倒越发激起了小欢的无尽斗志.今日偶然之间听得他极力夸赞玲珑,却对自己心爱的宝贝小钰只字不提,如何叫她再能忍住心头熊熊烈火?
"什么,你……你……我……我……难不成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先生,今日结巴了不成?"
小欢冷笑着,脸上的肥肉不停抖动.
桥老二悲哀的闭上双眼,心里后悔不已:"早知这是个遇事不依不饶的主儿,当日我就不该强自出头压了她的威风！活该这几日遭她报复！"
见先生闭上双眼不言不语,小欢以为他是以冷漠来鄙.[,！]视自己,心中火苗直往上窜,一伸手,毫不怜惜的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搡着他,口中大喊道:"你对我不好也就罢了,竟然还连带着鄙视我家小姐！为什么身为先生却要长了一颗偏心?
为什么玲珑背的好,你就夸个不停,我家小姐背的好却不见你夸上半句?你说,你快胸答！是否因为我而害的我家小姐也受你欺负?"
可怜这桥老二被小欢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只感到头晕脑胀,哪里还能回答得上她半句话来?
玲珑和小钰惊愕的看着小欢欺身上去,将一只脚踩在先生腿上,两只手轮番摇搡着他,眼见着先生鼻子上的那副眼镜渐渐脱离了正常的轨道,委屈的从鼻梁之上滑落下来,最终"砰"的一声掉落在地,立时镜片碎了一地.
玲珑和小钰同时惊呼出声,这才将已经陷于疯狂状态之中的小欢和沉入半昏迷状态的桥老二惊醒过来.
小欢低头一看,脚下一地碎片.
桥老二一摸鼻梁,竟然空空如也.
小欢虽然不知这掉落在地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但平日里从未见过其他人戴过,显然是件珍稀之物,想来也价值不菲吧.现在不幸摔碎,她心中并未感到半分愧意,反而突然之间感到自己似乎就如这地上的碎片一般可怜,眼中立时涌出泪来,用力一跺脚,掩面转身奔出门去.
桥老二见她消失不见了,这才喘出一口气来,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生气出来.他低头弯腰将只剩得一副框架的眼镜捡起,深深的叹了口气,垂着头慢慢走出门外.
玲珑和小钰对视一望,心里都感到突突直跳,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大人之间会发生如此激烈之事.
小钰从未见过小欢有过像今日这样的举动,也很少见到她像今日这样的伤心过,想了一下,心里感到很是难过,就摇着玲珑的手,拉着哭腔央求她道:"哥哥,我们还是去看看小欢吧！我……"
看到小钰眼中泪光闪闪,玲珑心疼的搂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慰她道:"小钰乖,小钰不哭啊！哥哥现在就陪你去找小欢！"
小钰立时破涕为笑.
两人手拉着手一同走出门去.
两人房前屋后齐齐找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见小欢的身影.玲珑侧首看见小钰眼中又涌出泪来,急忙安慰她道:"小钰乖,先不要哭！小钰想一想,平时小欢最喜欢去什么地方啊?"
小钰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下,拍着小手说道:"我知道了！村后那片坟堆是小欢最爱去的地方！她总是带我去那里玩儿的！"
玲珑一听,眉头一皱.
她听得小钰说是坟堆,就马上想到了那去世了的奶奶:那片破烂的席子间,奶奶的一只手臂掉落出来,随着爹爹所推车子的摇动而不停晃动,似乎在向自己招手,让自己过去.
奶奶最后就被葬在了村后的那片坟堆之中.她眼见着奶奶被放进那块狭长的深坑之中,爹爹和几个轻壮汉子扬起铁锨,只是几十下的黄土落下,包裹着奶奶的那片破席子就消失不见了.
临走时,玲珑曾回头偷偷看了一眼那形如窝头的土堆,却仿佛看见奶奶正弯着腰,立在那?y黄土堆前微笑着看着自己,吓得她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总感到奶奶似乎并未去世,还照常在房中四处走动.
想到这里,她迟疑的看着小钰,有心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但却看到小钰满含希望的双眼紧盯着自己,又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拒绝.
小钰看她迟疑,想到也许小欢又要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了,就伤心不已,眼中立时流出泪来,憋着气,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玲珑无奈的鼓起勇气,拉起她的小手,不再说话,坚定的朝着那个充满了可怕回忆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