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酒的甘洌微熏扑过来。
她被他横抱在手肘和胸膛之间,偎成一团。
她伸出手,正抵在他宽实的胸膛上,还没出声音,他已经将她放在了马车的车辕木板上:“试试,修好了没有。”
车辕重新钉过一次,他是要她坐在上面,试一试承重度,看马车修好了没。
这倒是没问题。
可她是女子,他是男子,就算每次情况特殊,旁边没人,也不能这么不拘小节。
她想跟他打个商量,要不今后还是保持点儿距离,至少,不能再这么动不动就来个亲密接触了,螓首一抬,正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
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贴近了,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眼神完全没有半点偏倚。
男子的双手撑在她腰侧两边的木板上,将她桎得左右无路,想要跳下去都没法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根手指。
“三爷。”男子阳刚醇厚又略显温润的热气扑过来,她黛眉一挑,将脸颊努力偏过去。
若她是前生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这样的桃源山村,这样的月色,这么个男子贴近自己,盯着自己……这会儿或许已经惊慌失措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今晚喝多了。”
男女授受不亲?
他凝重的眼神忽然弯了一下,宛如桃花一般俊雅,之前的冷清扫清一空,虎口一挣,将她的脑袋强行扭过来,掰正了:“本王一向觉得云家小姐是个作风独特的奇女子,没想到也会说出这种老掉牙的陈腔滥调。男女授受不亲?本王看你跟男子就算有更亲密的相处,也不在乎吧。”
云菀沁下巴被他扭住,只能被迫盯住他眼。
他突然改变了称呼,自称起本王了……竟像是有些赌气,犯了什么心怒。
到底是哪里惹了他?这男人,情绪上来,还真是比女人还琢磨不透!
云菀沁眸子一闪,也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瞧他一个人在外面黑天瞎地地修车,孤零零的挺可怜,难不成还得看他的脸色:“难不成要对着秦王投怀送抱,曲意逢迎,才叫行事别具一格?那您就当我是个陈腐的人吧,放了我,我要进屋了,高大嫂快回了——”
他一双俊眸霎时沉赤了许多,他不知道怎么能让女子乖巧下来,只能凭靠本能反应,捏住她纤巧的下颌,对准了两瓣娇嫩,脸庞俯上去。
堵上她嘴巴!堵上她嘴巴就清净了,不会再嚷着吵着要进去了!
软软温温的红唇,比他吃过的蚌肉还要鲜美。
原来女子的滋味,是这样的——
略显冰凉的唇,在柔如花瓣似的粉唇上试探着摩挲了会儿,如同刚学一件新鲜事物的学童,甚至还有点笨手笨脚。
可雄性动物在这方面天生就是有敏锐的学习能力!
甘美滋味让他尝到了甜头,头一偏,舌头撬开,突然大举攻入,让她防不胜防!
“唔……”她一惊,淡而略甜的竹酒夹杂着男子浓烈的气味,让她脸颊酡红阵阵,在月光下,璀璨得宛如午夜盛开的昙花。想要挣,双手却被他扭住,整个人几乎压在马车的前板上。
她呼出来的兰馨香气,让他更加失去理智!
凭着本能的意识,雷厉风行地抵开她细细碎碎的贝齿——
这是强吻?她开始挣,呼呼喘息从齿缝中飚出:“呜……你……”
他吮住花瓣般的唇不放,锢住她的手臂,反箍在她腰后。
男子的气息甘香醇和,可又隐隐透着绝不放过的霸道。
津液与津液的勾兑,气味与气味的渗透……
她呼吸都快接不上气儿了,找到机会,膝盖一弯,正要踢他下盘,他却反应很快,及时松开:“用对付慕容泰的法子来对付我?”
嘴际还有她甜美的气味,舍不得就这么放了……
他恢复了理智,却不易察觉地的,舌尖飞快一触唇角,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一丝气息。
用舌头卷香唾的动作尽管细微,云菀沁还是捕捉到了。
月色下,这个动作带着浓浓的蛊惑和诱人,无比的暧昧。
她举起手,一巴掌掴了过去——
他将她纤细的皓腕一捉,看样子,并不肯承认错误。
云菀沁眼光一扫,脚下有一个接雨水的小铁桶,已经盛满了雨水,趁他不备,拿起来,对着他从头到脚一淋!
王爷就了不起吗,可以为所欲为!?
水珠子滴滴答答从他发冠上落下,挂在发梢。
夏侯世廷捉住她的手终于松开,乌黑的瞳仁盯着她,目光有点无辜:“今晚喝多了,有点醉。”
这算是认错了?
反正,总算给了两个人一个台阶。
算了,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争。
云菀沁退后几步,正要调头走,他见她放松戒备,上前几步,突然将她一把拉过来,趁她一惊,踩上车凳,跃上马车,将她反抱在怀里。
还真是不该轻信他!云菀沁在他怀里踢打起来:“放手!”
他将刚刚品尝过的红唇轻轻一捂,头搁在她的左肩上,声音淡漠,传进她的耳帘:
“你帮那小子吸蛇毒,主动热情得不得了,我碰你一下,你就这么大的反应……哼。”
语气傲慢,满满都是不甘心。
弄了半天,从下午一路回来,到现在,闷声不响……原来是阿泽那件事?
云菀沁停住挣扎,怔然,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上一刻还宛如暴君,这一刻,竟像个邀宠撒娇的大小孩,弟弟小时候有一次找自己要糖,她怕吃多了烂牙齿,不给,弟弟也是这个样子,一边恨恨地撒娇,一边还是缠着自己。
默然了一会儿,云菀沁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三爷,那个小少年被蛇咬了,命都快没了。”
“你是女儿家,那是个男子。”他声音发冷。
“三爷,敢问一句,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声誉重要?”
“当然是声誉。”他没有半点犹豫,就好像云菀沁的这问题十分的荒谬。
“……”云菀沁哑然,早知道,就不应该丢出这个问题,在他眼里,这问题实在是太傻冒了,人命算什么?跟蝼蚁差不多!
前世的他,初登基时对旧臣党的赶尽杀绝,视人命为草菅,难道今生也会这样?
顿了顿,她道:“这荒郊野外的,谁看得到,有什么怕丢声誉?我不是大夫,可也知道救命治人时不分男女。”
其实云菀沁还想说,你这么搂搂抱抱的难道就不怕丢声誉?可到底还是吞下去了。
他懒得跟她辩解,他没有她嘴功厉害。
特定的身份与经验也注定他没有与人斗嘴、练习嘴皮子的机会,嘴巴没办法占上风,只能用行动完成。
手劲加大,牢固箍得她不能动弹。
她刚想拉开,耳根后热气一扑,他贴近她粉俏的耳珠子下:
“……不要进去。安静地陪我坐会儿。”
语气没有命令,没有刚才的失态。还是隐约的撒娇,甚至有隐隐的恳求。
突然由狼化身成个乖巧的巨犬,她有点儿讶异,任由他在后面抱着。
前世她虽成过亲,可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会儿被他牢搂着,竟还是有些心跳。
成婚没多久,她身子一直没有好信儿,老侯爷夫人邢氏纵容画扇第一个爬床开始,慕容泰就少去她的房间了,有时候难得来一次,她闻到他身上别的女人的脂粉香,就忍不住恶心,甚至想呕,总是冷冷淡淡地推拒了,怎会与慕容泰做合卺之欢的事。
她曾经也自嘲,自己真是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子,如今的女子,对于丈夫纳妾买姬,大多都是宽容的态度,就算有善妒和霸道的正室,起初不准丈夫纳妾,最后也都会默默承受了,至少,绝对不会与丈夫对着干。
可她,或许闺中时候,看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传奇话本,或者是看过娘亲的悲剧,眼看夫妻中横插了另个人,最后抑郁而死,所以绝不容许自己这辈子也再经历一次。
云菀沁记起他刚才无意一句话:“三爷见过慕容泰?”
那天巷子里的事,他看见了?不然怎么会知道她踢过慕容泰?
清咳了两声,他的小臂略一松,吊儿郎当地款在她腰上。
她明白了,偏过半边脸颊:“三爷不会对慕容泰做了什么吧?”
“没做什么。只是让他这一两月,没法出门见人。”声音淡淡。
这还叫没做什么?云菀沁哑然。
他做的事,也许能叫任何一个女子动心,包括前世的自己。
可,这一辈子的她,却知道,身畔这个男子,也许未来比慕容泰的女人还多。
山间的夜雨,不知曾几时,又下了起来。
滴滴答答,如琴弦,如落玉,跌进泥土,飞溅起来。
她将男子的手轻轻掰开:“天不早了,三爷,我去歇息了,高大嫂帮我去请村民了,若是找到人,明天我还得早起,赶路回佑贤山庄去。”
这是明显的回避。、
男子浓眉一抑,眸上罩了一层雾气,却松开手臂,再不强求了。
她跳下车子,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折转了两步。
夏侯世廷俊目一亮,抬起头:“怎样?想留下来多坐会儿?”
云菀沁:“……”见他重新焕发神采,怔了一下,却还是道:“我是想问问三爷,关于我娘的那件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夏侯世廷脸上有明显的失望,却还是道:“之前说过,这事太久了,查起来,不是一朝一夕时。暂时没头绪。”
云菀沁看他面色淡泊,眼下好像根本没心思提这事,不死心:“真的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查出来么?”
“没有。”很坚决。
再等他抬头,人已经走了。
*
次日一早,天色一亮,放晴了。
云菀沁刚穿戴洗漱好,窗户响起几记叩门声,岳五娘熟悉的嘹亮声传来:
“云妹子,起来没?找着人了,今儿趁天气好,把你送回庄子去!”
云菀沁一喜,拉好衣裳就出了门,下意识四周扫视了一下。
他住的那间屋子也是乌漆抹黑,不知道是不在了,还是没起身。
他这次是来找高骏办私事,因为被风雨困了一两天,现在道路一通,应该比自己还要提早离开吧。
正沉吟着,岳五娘把她拉到了堂屋,早饭做好了,下的是青菜面条,上面卧着两枚茶叶鸡蛋,热乎乎的,要云菀沁吃饱了再上路。
桌上只有她的一份早餐。唔,估计是比自己先走了吧。
昨儿晚上,他连马车都修好了,还不走等什么。
岳五娘没说他去了哪儿,云菀沁更不好问,干脆也懒得管了,坐下来,一边吃面,一边跟岳五娘说着告别的话,若是再来龙鼎山,一定会过来好好答谢,其实她也知道,岳五娘救自己哪里是为了那点儿酬劳,她是个善良淳朴的山里妇人。
只是,她丈夫高骏不一定是个普通人,尤其,还在帮皇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万一受了牵连,不是小事。
岳五娘看着云菀沁吃得香甜,心里想着自个儿的闺女,要不是早夭,也能快有这么大了,红了眼眶,匆匆用袖子抹去。
吃完早饭,岳五娘陪着云菀沁出了家里院子。
走到高家村的村子口,日头升了起来,除了偶尔经过的一两个进出的村民,空无一人。
云菀沁奇怪地问:“高大嫂,是哪位大叔送我回庄子?”
吃饭时顺口问过,岳五娘只说是送自己回去的人已经在村子口等着了。
岳五娘笑了笑,笑中却含着几分诡谲,指了指前面,戏谑:“瞧,这不来了。”
一辆霎是眼熟的乌盖单辔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下,过来了。
云菀沁定睛一看,那车夫哪是什么高家村的村民大叔,竟是夏侯世廷!
马蹄腾腾迫近,停定。
夏侯世廷坐在车夫的位置,手持马鞭,今天起得很早,精神似是很充沛:“还不上来,同高大嫂道一声别。”
“怎么是他?”云菀沁望向岳五娘。
“你要走,三爷正好也要走,两个人搭个伴,不是正好么?再说了,由三爷送你,俺还有什么不放心啊。”岳五娘只当她害羞,笑嘻嘻将云菀沁推了上去,昨儿晚上其实已经找了个可靠的村民,可今儿一大早,三爷却过来接替了这任务,只说反正他也今天离开,正好顺道。
岳五娘哪会反驳,笑着答应下来,将那个已经说好的村民赶回家了。
鞭一扬,车头男子驾驭马车,背朝高家村而去。
*
朝佑贤山庄的南山山脚方向行驶到一半,路过密林小径。
云菀沁掀开帘子,努努嘴,打破一路的沉闷:“我还以为三爷早走了,没想到竟给我当起车夫来了。”
前面赶车的人头也未回:“坐稳了!”
马车加快速度,在山间噔噔起来,夹着清爽的山风呼呼扑面而来。
看他今天还算挺正常的,昨晚的事儿,应该是真的喝多酒了,云菀沁也决定不多想了。
半个时辰,云菀沁看到了熟悉的景色,绕过山口,离佑贤山庄不远了。
“三爷,就在这儿停下来吧。”云菀沁知道他这会儿应该是禁足王府的人,来龙鼎山不能被人发现。
车驾速度缓了下来,停住了。
他俊美的侧脸转了一半:“可以走回去?”
“可以的,不远,转个弯儿就到了。”昨儿又敷了两回蒲公英熬成的药泥,再加上在高家村歇养了三天,她的脚踝本来就只是扭伤,早就差不多好了。
一只修长匀称的长臂伸过来。
她扶着他的胳膊跳下了车,想着也不知道庄子上急成什么样子,连招呼都没多打,转身就要走。
背后声音响起:“慢着。”
云菀沁扭过头,他上身一倾,凑近在她耳根子下面,吹气:“本王撒谎了。”
“……什么?”
“昨晚没醉。本王的酒量好得很,几杯竹子清酒根本不可能放倒本王。”
他眯起深邃的眼,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回京后,本王会向圣上请旨。”
请旨?什么意思?
云菀沁意会过来,皇子欲婚,无旨不成,退后两步:“不可能。”
夏侯世廷没想到这么干脆,不淡定了:“什么意思?”
云菀沁哭笑不得:“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的意思啊。”
“本王配不起你?”他忽然觉得又受了伤害,昨晚都那样了,可如今看她,居然不是很在乎。
“是我配不起三爷,”云菀沁并不觉得跟他哪样了,别说昨晚上……只是酒后失态,就算是真的,对于曾经上一世有过男女情事的她,也真的只是下酒小菜,并不是实质接触,“家父不过是三品左侍郎,想要高嫁夏侯皇室,还不够格。就这样,我先走了,三爷也慢走!”说着转身离开。
那个风一样的速度,简直就像后面被鬼追!
夏侯世廷牙齿有点痒,有点一鼻子灰的感觉。
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真心在谦虚。
她总叫他迷惑。
她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怪异,明明有尊敬,甚至有一些袒护,会暗中帮忙,却又在回避,好像不愿意与自己太接近。
始终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他挺直了身躯,马鞭一扬,身型一转,调头离开。
*
云菀沁刚踏进庄子,见到一乘轿子很眼熟,似是京城府上的。
家里来人了。
门口的下人眼尖,一瞧见,不敢置信,揉揉眼睛才醒悟过来,惊喜地叫起来:“大姑娘,是大姑娘!快快,快去通知胡管事和方姨娘,就说大姑娘没事儿,回来啦,回来啦,快,快!”
门口的下人迎人的迎人,喊人的喊人,顿时欢天喜地,闹开了花!
还没走进几步,胡管事和方姨娘等人还没出来,云菀沁只看到一阵小旋风刮过来,正是弟弟冲在最前方。
那天,云锦重忍着震惊和悲痛,冲去找人帮忙,迎面正撞上过来找人的胡大川和家丁们。
一行人绕过水沟,哪里还见得到云菀沁的面!
接着,凌云县县衙的一队衙役已过来了,等雨小些,饶到悬崖下面去搜,可搜了一天两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胡大川昨儿赶紧报给了京城主家那边,云家一听大姑娘堕崖,各人心思都不一样,云玄昶正好参加军机会议,脱不开身,叫管家的方姨娘过来,代自己跑一趟,负责跟凌云县的衙门接洽,他一得空再过来。
今儿早上,方姨娘刚被马车送过来,正坐在花厅里,对着胡管事真真假假地抹着泪花子:“哎,都两三天啦,还没回来,可真是凶多吉少了!连衙门的人都找不到,哪里还找得到啊。大姑娘也是的,怎么放纵少爷上山去玩?我就说,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再怎么伶俐,再怎么懂事,带着弟弟去避暑出门,没家里的大人照料,总是要出纰漏的,老爷是最看重这棵独苗苗的,出事了可怎么是好?这下可好吧,幸亏少爷没事儿,可大姑娘自个儿出事了!你说说看,你说说看,哎哟喂——”又抹了一把眼泪。
云锦重刚从屋子里过来,站在初夏和妙儿的中间,一跨进门槛儿,听方姨娘只会哭诉着放马后炮,根本不想办法,本来沉默寡言,赫然开声,语气十分的凌厉:
“跟姐姐有什么关系,都是我自个儿贪玩,害了姐姐!你只会哭哭哭哭,说些没用的话,爹要你来是干什么的,叫你来帮忙哭吗?赶紧派人去找啊!快去多塞些银子给衙门,找些雇佣农,便是将这龙鼎山翻遍,我就不信,还找不出姐姐来!”
小小年纪,却气势十足。
短短两三天,昔日只会玩乐,从不管旁人的少爷似是长大了许多,竟比方姨娘还要沉稳,有条不紊地想法子。
方姨娘被少爷吼得一瘪,却也不好发作,更不敢叫板儿,脸色紫了,见这小少年一派严厉,倒吸一口气儿,翻了个白眼儿,只得吩咐家奴按着少爷说的去办,转过来,又抽泣:“少爷,不是我嘴巴臭,你瞧瞧,那凌云县衙门的衙役搜了两夜都没搜到人,这会儿再找,恐怕是……”
“方姨娘,你这是什么话,”妙儿腰一叉,“人家家里丢了亲人,只要没找到尸首,誓死都要找回来!你偏偏一来就说丧气话儿,你是巴不得大姑娘死了,好让云家唯一能制肘你的人没了,对不对!”
“小贱人!”方姨娘气急,“你是那日在祠堂还没打够是不是?我这是好心好意给少爷分析目前的情况,你竟敢歪曲我的意思!本来就是我说的理儿,说个不吉利的话,那几天的雨那么大,摊上了泥石流,山里一塌方,就算有尸首,也不知道冲到哪里埋住了!怎么找啊!”
妙儿容不得人说云菀沁的坏话,身子一倾就要扑上来撒泼,方姨娘尖叫一声:“这还得了?奴婢打人了!奴婢打人了!天啊!”
“还敢说我奴婢!你呢!还不是半个奴婢!还是个忘了本的奴婢!”妙儿将袖子撸高,一巴掌拍过去,正好将方姨娘发髻上的钗子呼了下去。
方姨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厉声尖叫着骂起来:“好啊,你个贱婢,我看你能嚣张多久!你不就是因为有大姑娘撑腰么?现在没了倚仗,看还有谁给你撑腰,回了京城府上,我就将你卖了!卖去万花楼,每天接客接到腿酸……”
妙儿一听,方姨娘果然是抱着想要云菀沁死的心思,更是来了劲儿,一下子扯住她头发,用力往外拉扯。
胡大川不是府上人,又是个大男人,两女人打架,拉不开也不好插手,再听方姨娘骂得难听,不忍直视,先出去避风头了。
初夏的性子比妙儿稳一些,可现在见方姨娘一来,什么实事都不做,反倒开口闭口都是诅咒大姑娘,也懒得管,头一偏,当做看不见,将少爷拉到天井去,任由妙儿对着方姨娘撒泼。
就在花厅闹得一团糟,庄子门口的家丁喜出望外地来传信了,大姑娘回了!
局势这才消停下来,众人纷纷一愣,然后撒开腿儿就往外跑。
云锦重见姐姐心切,人小身子轻腿儿又长,跑在了最前面。
庄子门口,一见到活生生,完好无缺的姐姐,云锦重的泪立刻飚了出来,顾不得什么姐弟礼节,双臂一展,抱住她,大哭起来:“姐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死了,锦重可怎么办啊!”
这几日,云锦重自责死了,几天没怎么吃东西,除了询问找没找到人,就是呆呆坐在房间的书桌前。
他提心吊胆地想过,万一姐姐真的不在了可怎么办,才发现姐姐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
姐姐是自己唯一骨肉相连的亲人了,亲娘已经没了,再不能没有唯一的姐姐了,这是个多浅显的道理啊,为什么以前就是不明白呢?
想起以前,为了继母给的一点儿蝇头小利,忽视冷淡了姐姐,觉得姐姐对自己不好,太苛刻,云锦重只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看着一沓沓的书本,云锦重默默许诺,要是姐姐能回,一定会乖巧懂事,以后什么话都听她的,决不会有半点忤逆,也再不会叫她担惊受怕了,他知道姐姐最喜欢自己什么,今后一定会在国子监的学子中拿第一。
兴许是菩萨真的听到了,真的叫姐姐回来了。
云菀沁看见弟弟两个挂着像气泡鱼的肿眼泡,不用问也知道他这几天哭了不好几场,安慰了一番,又捏着他哭得红粉粉的小鼻头:“男子汉大丈夫,过几年都能娶媳妇儿了,再不能哭了!”
云锦重发过誓,只要姐姐能回来,以后什么都听她的,一听她说再不能哭了,马上哼唧了一下,将眼泪和鼻涕统统吸了进去,却一个劲儿不放手地抱住姐姐的胳膊,死活不撒手,就好像一放手,马上又不见了似的,嘴巴还在哽咽:“姐,为什么咱们找不到你?你掉到哪里了?有没有事?有哪里伤了么?”
云菀沁暂时也不好跟他多说,只笑着伸展了一下手臂,摆出个生龙活虎的样子:“你看看。”
没料云锦重却哽咽得更厉害:“一个家里若是有姐弟,一般都是弟弟保护姐姐,哪里有叫女孩儿保护男孩子的……我真没用。”说着举起小拳头,捶了捶额头。
经历生死之变,真的能叫人一夜长大。这次堕崖,倒也不都是坏处,至少,与弟弟的感情迈进了一大步,云菀沁心里感叹着,顺便正好教诲,将他的手扯下来:“锦重,你若想保护姐姐,便一定得叫自己强起来,如今朝廷以才识人,咱们出身文官家庭,你想高升,便参加科考,叫皇上赏识,加官进爵,让朝廷记得你的功勋,这样便再没人敢欺辱姐姐。还记得娘说过的话么,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什么意思吗?”
“嗯,取自仕途锦绣,手足贵重。”他呜咽,“娘说过,男儿需要建功立业,但也要顾念家庭,珍惜家人,才算得上真正的男子。”
云菀沁“嗯”了一声,欣慰地点头。
云锦重汲了眼泪,还是有点儿惶惶不安:“咱们快点儿走好不好,快点儿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在这儿玩了,我怕你又出事了,走吧,还不好……”
云锦重最是贪玩,一个月前,一听能出来放风游玩,不惜装病,摔崖前几天得知要回京了,甚至还有点儿想赖着不走……如今却好像这庄子是个布满了牛鬼蛇神的地方。
云菀沁晓得,弟弟这次是受了惊吓,比他自己掉下山崖还要大的惊吓,就是失去自己。
许氏病逝后,云菀沁曾一度是弟弟的依靠,只是没多久便被继母抢去了,如今,这种姐弟相依为命的感觉,似是又回来了。
蹲下身,她轻抚着弟弟这三天瘦了小半圈的俊俏小脸蛋:“锦重,咱们明儿就回去。”
正在这时,初夏和妙儿也后脚赶到,见着大姑娘抱着又笑又哭了一通,正要询问,云菀沁发问:“方姨娘是不是来了?”
初夏蹙眉:“可不是。”又将胡管事通知了侍郎府,方姨娘今早过来,刚又在花厅内跟妙儿打架的事儿说了。
正在这时,胡大川和卫婆子赶过来了。
胡大川见大姑娘没事儿,喜出望外,吩咐家奴去侍郎府报平安。
卫婆子老泪纵横,拉了大姑娘的手不放,见她上下都没大碍,又让下人去准备热水,去叫大夫。
几人拥着云菀沁进了屋子,方姨娘也过来了。
方姨娘没能耐害云菀沁,可云菀沁要是真的这次在山雨中罹难了,她还是无上欢迎的,这会儿看她回了,多少有些失望,却马上眼珠一转,狠掐自己大腿一把,挤泪揪着绣帕迎进去:“大姑娘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老爷跟我一听庄子上来人报信儿,一头的汗都炸出来了。老爷当场便白了脸色,若不是军机会议没法儿推卸,早便插了翅膀过来,我一路赶过来,心里扑腾乱跳,一直在求着菩萨,心想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儿,果然,我说吧!”
“方姨娘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吧,不是说凶多吉少,怎么又成了吉人自有天相。”初夏不阴不阳,脸变得可真快,可真够见风使舵,也难怪,算是个优点吧,不然怎么会得了老爷的宠,暂时压在了更年轻貌美的白氏的头上?
“我刚才怎么说了!你们可别瞎传话给大姑娘,”方姨娘柳叶眉一翻,剜一眼。
云菀沁微微一笑:“没听到的话,我不得信的,姨娘别急。只是刚一回,就瞧见我婢子手腕子上两条指甲印,似是刚跟谁打过架,我婢子人微言轻的,禁不起被人捅刀子,只求姨娘多担待些,少说些话。”
方姨娘晓得,云菀沁这是要自己闭嘴,回家后不要提起被妙儿打的事,心里虽怄死了,可打狗要看主人,主子没死,狗也打不成了,只得忍气吞声:“明白。”
深吸一口气,方姨娘拭了拭眼,上下打量云菀沁,眼一眯:“方才在外面,不好问,现在可得问问大姑娘,大姑娘掉下崖,一直找不到人,如今一回来,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衣裳划破了几条口子,干干净净,一点儿泥土灰尘都不沾……这两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姑娘在哪里过的?”
云菀沁知道回来后会被人问,在高家村时,已经请岳五娘将自己摔下的崖前穿的衣裳收拾好,离开前,换上了原来的衣裳,免得多生些事端。
虽然大宣民风开放,但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在外面过夜了几天,就算因为特殊情况,恐怕也会被人背后说道个两三句,若是那家有男子,恐怕更得被人说些难听的话。
再加上在高家村碰到的人,发生的事……何必找额外不必要的麻烦?
一笔带过算了!
云菀沁轻描淡写,有条不紊地答着:“掉下矮崖去时,我摔昏了,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倒是好运,发现自己没伤,我在崖下面到处转悠,想找个上去的路,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没找到我。转悠了一天,我精疲力尽,遇着个山谷里的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婆婆,留我在她家吃了顿饭,住了一夜,清理了一下,第二天经她指点,找到个捷径,便顺着路回来了。”
这话倒也没什么漏洞,孤寡老婆婆,满大山的纵是想找也难,还无儿无女,想找个对证的人都没有,日后找不到,还能说这婆婆估计已经过世了。
方姨娘嘴角一撇,竟有这么幸运,却皮笑肉不笑,强颜奉承:“我就是说大姑娘洪福齐天吧,前些日子家里掉池子里没事儿,这如今,不小心摔到崖下也没事儿,孤零零的山谷中还能有贵人相助,老天眷顾着呢!”
云菀沁接过初夏端来的热普洱,呷一口下肚子,懒得搭理方姨娘的奉承,将杯盏一搁:“来人,将乔哥儿带上来。”
那天,云菀沁带着家丁上山找人,初夏与妙儿将闯祸的乔哥儿关在了庄子上的柴房。
到现在,已是关了三天。
乔哥儿被带来的路上,听大姑娘回了,知道自个儿完了,吓得脸色铁青铁青,自己虽是带少爷上山、害大姑娘堕崖的罪魁祸首,责罚免不了,可若那大姑娘没了,回去夫人说说情,估计不一定有事儿,现如今大姑娘还在,她怎么能叫自己好过!
一来屋子外的天井,乔哥儿被两个家丁一压,隔着门前一道帘子,膝盖一弯就骨碌跪在地上。
方姨娘刚来,不明所以,疑惑:“这乔哥儿……”
胡大川即时开口:“方姨娘,前几天正是这乔哥儿怂恿少爷上山去的,小姐和少爷一双人命,差点儿就害在这混球小杂碎手中了。”
初夏望了小姐一眼,将眼光落到方姨娘身上:“方姨娘既是老爷这次派来管事儿的,便将这心怀叵测的恶奴给好好治治吧。”
乔哥儿被踢得叫唤了一声,倒在地上,晓得方姨娘是这次过来做主儿的人,抱住姨娘的腿根子哭起来:
“方姨娘,您可得替奴才说说情啊,奴才是夫人亲自选出来的,还是夫人亲自委派这次跟着少爷贴身照料的……奴才怎么会对少爷有不好的心思,那纯粹是个意外啊,要说奴才糊涂了、不小心弄丢了少爷,奴才认,可若是说奴才故意叫少爷去犯险,奴才冤枉啊!”
方姨娘一听,脑子灵光一闪,竟生了几分暗喜,难不成少爷堕崖,是白氏指示乔哥儿干的?
若真能从乔哥儿口里挖出真相,在老爷面前指证白氏,她还能当夫人?就是她方月蓉翻身做主子机会了!
云菀沁晓得乔哥儿不会承认,也没指望这么顺利就能让他将白雪惠拱出来,只没料到白雪惠已经对弟弟起了这种恶毒心思。
来佑贤山庄是云菀沁借弟弟的病亲口提出来的,弟弟若是出事儿,她这个有监管责任的姐姐,也脱不了责任,到时起码会被云玄昶记恨上。
还真是一箭双雕。
原先的白雪惠,对云菀沁姐弟的心思,基本是包裹在贤惠温良的外皮底下,害他们,是钝刀子一点点的割,到死的那一日,姐弟才发现杀人凶手是谁。
这一世,因为云菀沁变了个行事作风,她便也沉不住气,开始真刀实枪了。
“方姨娘,怎么,还没个决断么。”云菀沁慢抚着盅盖,方姨娘日渐蓬勃的上位心,她看在眼里,倒也对,不想当正室的妾不是好妾。
她也懒得操心了,方姨娘想要绊倒白雪惠的心不弱,将乔哥儿交给方姨娘对付,就像把肥鸡送到了饿虎的笼子里,她肯定比自己还会有办法撬开乔哥儿的嘴。
果然,方姨娘一脚将乔哥儿踹开,语气阴涔涔的,暗含恐吓:
“老爷的一双嫡亲正房命根子,差点儿断送在你这狗奴才手上,这是大罪啊,不用送你去官府,就算将你当场生剥活剐了,也不会有外人说什么,就算你是不小心,也难辞其咎!我瞧你在胤州陪少爷伴读时,几个月的时间都没出过这么大的差错,量你不是个太糊涂的人儿,这次,可是背后受了什么挑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说!胆敢有半句虚妄言语,别想有半点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