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王府郊区的庙,御街的王府市集的铺。
这句调侃在京城王公贵胄们很流行,说的便是北城上的秦王府跟郊区的古寺一样寂静清冷,御街上的魏王府就跟市集的旺店一样热闹。
尽管画扇听老侯爷夫妇也提过,却仍是想不到秦王府这么偏冷,孤零零伫立在北城一条没什么人的长街上,门庭冷清,七八级的阶下,并不像京城一些王府、郡王府甚至公主府的门外有一些趾高气昂的下人来回巡视。
蜡色墙壁看起来从开府起就没整修过,有些地方甚至磨损了,墙内,高盖翘檐是夜幕般的宝蓝瓦片,显得庄素而冷持,低调而寂然,还没京城中心一些巨贾富商家中修得奢华张扬,乍一看,更没归德侯府看着显眼。
正午的太阳正是猛烈,赶到北城秦王府门口时,画扇已是满头大汗,叩了叩门。
铜环门咯吱一声开了,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厮探出头来。
王府看门的阿虎见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懒洋洋:“我家王爷不见客,走走走。”这可真是难得啊,今年三爷的女人缘一拨接一拨,桃花朵朵开,先是长相秀美堪比京城伶人的小美男亲自上门,其后便得了皇命,赐了婚旨,这会儿又来一名!
画扇见铜环大门要关,连忙用手抵住门:“奴婢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带话给秦王殿下,是关于云家大小姐的!”
云家大小姐?岂不就是王府日后要迎进来的王妃?阿虎一惊,赶紧又打开门,听了画扇一番转述,不敢怠慢,赶紧一溜烟儿地跑进王府。
传了话,画扇在门口一边扇风,一边来回徘徊,等着回话,心里焦躁地很,倒不是怕那云家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儿,只怕那云菀霏奸计得逞了,上位成功,想着,不觉自言自语地骂起来:“ 有我在一日,瞧你有什么本事缠上二少——”
还没有念叨完,大门“哐啷”开了,一阵疾风扑来,画扇受了惊吓,退到了阶梯下面,铜环门刷刷一字齐齐打开,本是沉寂的王府陡然之间,就像伏龙骤醒,睡虎翻身!
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牵着一匹蹄圆腿长的青花骢走下门阶,目光沉厉,扫了一下,正落在前来通报信的画扇身上:
“你是归德侯府的丫鬟?是你来报信的?可不是骗人?”
画扇吓得大气不敢出,鼓足勇气:“便是给奴婢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秦王殿下啊,奴婢亲眼瞧着云家大小姐进了云姨娘的宅子,云姨娘骗她说生了重病,明显就是有鬼啊——”
话音未落,只见那名侍卫身子一让,头脸微微一垂,让出了一条道,一束高骏颀长的身影从门后的照壁走过来。
男子身着府中的燕居之服,显然是从内宅卧室里出来,月白色的袍子,璃龙暗纹,舒衣敞袖,发冠没束起,乌黑青丝轻束,轻缓垂于宽肩两边,惟独一张脸却是紧绷到了极致!
画扇眼睛瞪大,秦王姿仪美是素有名声的,这是自己第一次面对面近距离看见这个俊伟如天人的男人,可此刻,她却完全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美姿仪,因为男人脸色苍如雪,宛如从最深的夜色中走出来的,一双眸子中堆砌的寒凉,足可冻人三尺,更诡异的是,宽松的燕居服领口微微敞口,裸出的胸肌上方竟有个伤口,还汩汩留着乌色的血,可——可这秦王好像不疼不痒,根本就没会意似的!
太可怖了!画扇打了个寒战,哪里还顾得上注意这三皇子的容貌!
“三爷,不如由小的去看看怎么回事,也不一定有什么事。”施遥安见三爷亲自出来了,忙开口。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关于那云家小姐的事,肯定是得去一趟了,三爷的腿伤刚好,这几日又正好赶上了每月一度的毒伤发作,也不知道是不是秋狩来回奔波操劳了,又亲自领兵去深山猎过野兽,这个月的毒伤翻腾得尤其厉害,刚刚还用药蛇噬过毒液,吸出些残毒废血,这会儿正在寝卧内歇着。
却见三爷咻声拿过马鞭,拢了拢衣襟,接过高长史手上捧着的银鹤大氅,反手披上,一阵风似的翻身上马,青花骢扬起前蹄长嘶一声,马首被一拽,调头便朝京城中心疾驰而去。
蕊枝后脚赶了出来,望了一眼主子远去的背影,朝施遥安跺脚:“还不跟上去!”
**
外宅,屋子内。
云菀沁抛出那句话后,力气耗得越大,神志趋近了昏迷,却仍是死死抓了床单,盯住眼前的男子,目光若是利剑长刀,慕容泰的身体早就捅穿出无数个洞孔了。
慕容泰却被这一句话惹得情绪激荡了起来,告到御前也叫自己不得好死?这个女人,前世不也是这样子吗?
男子牵起往日的回忆,狭长的眸凝上一层雾气,暂停了动作,身下这鲜美的肉,已经到了口边,还怕飞了不成?
他眼一眯,俯身下去,见她眼皮紧阖,睫毛耷着,已是不省人事了,估计听不到,在柔嫩的唇瓣边轻呵着,仿佛梦呓一样:“告到御前?呵。我已经尝试过一次,又何惧再尝一次?……上一世,你用这种手段害了我,老天爷却还是另外给了我一次机会……要不然,你如今怎么会躺在我身下?……”
浑噩的神志仿佛投进个火星子,云菀沁虽然不能动弹不能睁眼,心中却是清明的,上次他来家中拜访爹重求姻缘,跟他碰上时,临走前他一时暴怒,也是甩过类似的话,什么前世今生……只当是自己多心了,可此刻他的话去让云菀沁渐渐清晰了——
他……他莫非也有老天重赐的一条命?
否则,他为何对自己有这样的执念!为何又说上一世自己告到御前害了他!
云菀沁努力掀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若真的如此,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前世临死前亲手送进牢里受尽折磨、断送了前途的那个灵魂——
云菀沁尽量压下在胸内跳跃着的震惊,慕容泰已经匍匐下来,脸迫近她的粉颊!
恶心!真恶心!在知道他的核子里可能就是前世那人,云菀沁更觉得恶心,狠狠咬了一口唇瓣让自己的意识拉回来,身子微微一扭,缠绵悱恻,极其动容地轻声呼了一声:“秦王——”
只希望这样再拖延些时辰,尽量阻止他!
果然,这一声嘤咛,让慕容泰愣神,她叫的是秦王,是秦王!她现在被药性迷了,叫出来的名字才是真正她想要的男人!
他心口的肉宛如被挖掉一块,眼神有些涣散,这娇柔动情的一声,呼唤着别的男人,远比骂自己还要难受。
云菀霏在床帐边呆呆伫立着,虽然开始嫉妒得要发疯,可现在见那大姐心眼儿花招不断,搅乱了慕容泰的心思,生怕时间耽搁久了夜长梦多,忙皱着眉过去,推慕容泰一把,催促:“泰哥,你,你快——机会只这一次了!”
忽然之间,门一声巨响!
本就不坚固的木头门竟被一脚蹬出个洞来。
云菀沁身上的重力陡然没了,伴着一声风声呼啸,有*坠地的声音,夹杂着慕容泰的吃痛声和云菀霏的惊呼声。
半醒半昏之间,她只觉身子被什么软软的光滑东西,从头到尾地一裹,被抱了起来。
他的味道,她已经很熟悉了,是龙涎香的甘醇加上好闻的男子干净纯净体香,一瞬间,就算没有睁开眼,她也知道,没事了,前几天跟他的不对盘,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绷得紧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浑身竖起来的汗毛也都柔顺了,安然阖上眼睫。
夏侯世廷用银鹤大氅将云菀沁包得紧紧,暗中飞快端详了下,清楚她无碍,一颗心重重落地,将她此时稍显虚弱的手腕温柔地捉起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又瞟了一眼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都快断掉,已经惊呆了的慕容泰。
秦王盯着自己,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眼神虽冰冷,但没有暴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愠意,可是——越是这么平静,越是叫慕容泰感觉到透心凉,好像寒天腊月一盆雪水从脑子浇了下来!
上一世,这男人在监狱中提审自己,临走前命狱卒用铁钉穿透自己的琵琶骨时,就是这个眼神!
云菀霏一见秦王来了,便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再见秦王面孔上的冷冰,尖叫一声,想要跑出屋子,门口却传来马蹄停下来的嘘声,一辆宽敞的四*车停在了窄小僻静的宅院门口,施遥安后脚已经领着四名王府心腹兵甲进来,蕊枝因为不放心三爷,也跟着过来了。
一行人进门,正好将云菀霏的去路堵住。
施遥安望了一眼屋子内的情景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喝叱一声:“来人!绑了!”又怕有人贸然上门看到了,今儿这事不能有风声泄露出去,不然那云小姐的声誉和跟三爷的婚事就泡汤了,又一指宅子门口:“你们两个人去门口盯着!”
两名训练有素的兵甲心知肚明,二话不讲,在门口去把守着。
云菀霏对着王府专业出身的兵甲,就像小鸡儿对上老鹰,哪里有一丝反抗的余地,还没哼一声,一个人高马大的兵甲上前就将她双肘一并夹住,拎了起来,用随身便携的麻绳饶了三圈,捆得就像一头待宰的生猪,云菀霏嗷嗷叫了两声,施遥安已是眉头一皱,随手在门背后拣了张油腻破旧的抹布,揉成一团塞进她嘴巴里。
蕊枝领着剩下的一名王府兵甲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到了角落的灶房,一进去,碧莹早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东窗事发,哪里敢出来,缩在灶台下面浑身发抖,而初夏,一进灶房就被碧莹敲了一闷棍,这会儿倚在灶膛的靠墙上,仍是昏迷不醒。
蕊枝和那兵甲对视一眼,兵甲上前就绑了碧莹,蕊枝则走过去,给初夏摁了摁人中。
初夏醒转过来,听碧莹说了几句原委,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大姑娘——”
蕊枝将她拉住:“三爷已经来了,将你家小姐救下来了。”初夏这才放心下来,却火气直冒,踹了碧莹一脚,迫不及待噔噔跑出灶房,直接冲到了主厢,只见那云菀霏被捆绑得牢牢,嘴里塞着脏抹布,坐在门口的地上,室内,慕容泰衣冠不整,正狼狈地摔坐在地,而秦王正抱着云菀沁,大姑娘像是意识朦胧,不大清醒。
初夏吓得扑上前去查看,又狠狠瞪了一眼慕容泰和门口的云菀霏,呸了一声。
施遥安牙齿一磨,怒视一眼慕容泰,道:“三爷,小的这就取了他那造孽的工具!”
夏侯世廷仍没做声,目光犹是落在慕容泰身上,光泽幽静而从容,仅吩咐:“将他绑了,送到老地方,不要动他一根毫毛。”
施遥安明白了,打了个手势。
慕容泰醒悟过来:“你们要干什么?到我去哪里?还想执行私刑不成?是她,是云菀沁主动自己来我侯府外宅姨娘的院子里,我可没绑她来——我跟你们说,别以为你是王爷!王爷更得要顾虑国法!我若是在你手上少了一根汗毛、掉了一块肉,我祖父祖母一定上告天庭,叫你在皇上面前吃不了兜着走!”
初夏快要呕出血来,只恨不得上前对慕容泰拳打脚踢,施遥安亦是气得够呛,脸上动了几分杀机,蕊枝却是个心细的,若三爷为着云家小姐报私仇,弄残甚至弄死了这侯府二少,肯定会被言官上奏,到时会被皇上责罚,犹豫了一下,凑近低劝:“三爷,想要整这慕容泰,机会多的是,不如先放了他,以后再说……”话没说完,却听秦王噙笑,朝着慕容泰开口:
“吓成这样?你放心,既然你都开了口,那本王就如你所愿,不叫你掉一根汗毛缺一块肉。还不做事!”
兵甲再无踟蹰,上前一个手臂当刀,“咔”一声,正击在慕容泰的后颈上。
慕容泰白着一张脸,声音还没从喉咙里发出,身子一软,滑了下去。兵甲找了个大油布袋子,将他整个人一包,托在肩膀上先走了。
夏侯世廷抱住云菀沁,提起步子,朝外面停泊的马车走去,初夏醒悟,忙追着问:“秦王要将奴婢家的大姑娘带哪里去?”
施遥安将她一拉:“慕容泰和他的姨娘估计给云小姐下了什么药,云小姐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回去,三爷先将她带去解完毒,再送她回云家,你的任务,便是将这儿收拾一下,尤其云小姐的衣裳珠钗什么的,记得全部都给收走,免得被人捉到把柄,日后对云小姐的名声不利!”
有秦王一行人的照料和看顾,初夏还有什么不放心,连连点头,又听见说云菀霏估计给大姑娘下过药,心头一口老血又是一冒,却是捏紧了拳头,只平静道:“施大人放心,这儿便交给我。”
与此同时,屋外,蕊枝瞥了一眼那碧莹,招手吩咐:“来人,将这为虎作伥的贱婢毒哑了,送进春柳巷的教坊去。”
春柳巷的教坊是邺京最低贱的勾栏地儿,来往的嫖客都是地位低下的贩夫走卒,教坊里的嬷嬷和龟公都十分粗暴凶狠,逼着姐儿日夜不断地接客,一进春柳巷的教坊,日子注定是过得生不如死,听闻每隔上十天就得送一具妓女的尸体出来。碧莹吓得抱住蕊枝的大腿,哭起来:“姑娘,姑娘,奴婢也是没法子啊,云姨娘是奴婢的主子,说什么奴婢只能去做,求求姑娘绕过奴婢一条贱命吧!”
初夏虽然也痛恨碧莹伙同二姑娘陷害自家小姐,但此刻听她哭得凄厉,同是做奴婢的,倒也有些不忍,这责罚实在太重了,本想跟那蕊枝求个情,大不了打一顿,将碧莹送得深山老沟,再不能回京的惩罚都强一些,没料蕊枝见碧莹求情,眉一掀,声音更冷一分:“求情?好,不单毒哑,连眼睛都给刺瞎了!”
碧莹昏死过去,被兵甲拖走了。
云菀霏见那碧莹没好下场,眼神惊恐,嘴里塞着抹布呜呜起来。
蕊枝循着声一望,慢慢踱过去,蹲下身子,顺手拾起一根尖细的柴杆子,在她脸颊上慢慢地游弋着。
云菀霏瞳孔放大,呜呜声更大,却听这婢子打扮的女子哼了一声:
“若不是你,怎么会让三爷特意抱病奔波一趟!若三爷因为你犯了病——”
话音甫落,柴禾杆子坚硬的尖头略弯,像一把钩子,对着云菀霏娇嫩的皮肤,蹭蹭蹭的,在额头和左右腮帮子上重重戳去,原本光滑的脸颊立刻勾出十几条长达四五寸的可怖红印,皮肉翻起,鲜血直流,伤口很深,又是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看就知道,今后脸上爬满了蜈蚣。
云菀霏被尖利的杆头戳得惨叫连连,自知容貌毁了,又疼又气,昏死了过去。
初夏倒吸一口凉气,碧莹罪有应得,云菀霏就更是不值得同情,可看起来,这个蕊枝倒也不像个善茬儿,看她方才在秦王面前恭恭敬敬,谦逊柔顺,声音低细,转个身,秦王不在了,像是变了个人,还挺狠心的,见她丢了柴杆子,抛下毁了容、血流不止的云菀霏,与施遥安及兵甲出去了,初夏也来不及多想,先赶紧将屋内大姑娘的东西都清理干净,珠钗收在荷包里,一个不落下,又将扯烂了的衣裳全都抱进了灶房,生了团火,付之一炬。
*
宅子外,夏侯世廷将云菀沁裹得密不透风,一打帘子,抱上了马车,施遥安和蕊枝面面相觑一眼,和兵甲上了几匹马,默默跟在了后面几丈的距离。
“去杏园。”
男子一声令下,车夫扬鞭,朝京郊的无人村奔去。
云菀沁先前一闻到是合欢香就闭住了气,分量不算重,好歹能克制住体内的反应,就是头脑昏昏沉沉,现在马车腾腾的,把她震醒了一些,见仍被他抱得紧紧,两人贴得全无缝隙,又察觉到自己大氅里只穿着一件小衣,浑身的燥热感又席卷而来,知道那可恶的药性禁不起与异性这么亲近,强打起精神,尽量离他远一点。
男子手掌一紧,却是将她绵软如柳儿的腰身掐得更紧,俯脸低笑:“推本王?刚才在屋子里,是谁喊本王的名字喊得*蚀骨,情意绵绵?”
居然被他听到了!还得意起来了……怎么,自己是跟他合好了吗?云菀沁被药性熏染得潮红的眼皮子略掀开:“那是为了分慕容泰的心。”
就算如此,夏侯世廷唇角的笑意依旧更加明快。
云菀沁见他压根就不想撒手,只得道:“有没有凉水……”
夏侯世廷叫了一声,车夫从皮囊里掏出一瓶干净未开封的清水,回头扔进了帐子里。
夏侯世廷推开了瓶塞,将瓶咀朝下倾斜,对准云菀沁蠕动着的红唇,任她像个纯净的婴儿般,一点点地嘟着唇贪婪地汲取着。
喝了几口凉水,体内的药性震下去许多,云菀沁也恢复了几分力气,意识更加清醒,也更能感觉到这会儿的尴尬,几乎不着片缕地躺在他怀里,纵是快要成婚了,也实在不合规矩,蠕了蠕身体,揪住大氅,悄悄往外挪动。
“难得,还会害羞。”男子哪里会没注意。
“我是怕你又犯病了。”云菀沁反诘,两人近距离相处这么多次,她哪里还会不知道他身体的反应?若是太亲密,骨如虫蚁咬,会有犯病的危险。
刚说了话,又耗费了力气,她的身子又往下滑。夏侯世廷手臂一弯,牢紧圈住她,再次将她玉手一拉,勾住自己的脖子,附耳轻喃:“还在生本王的气?”
男子热气一喷,她身体里的异样感又抬头了,可恨,他只怕就是故意趁这个机会,却只能伏在他怀内,好容易平息一下来:“三爷真是为了拉拢我表哥,才找皇上求婚旨?”
“本王说不是,你信吗。”男子声音柔和得近乎淡漠,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本王若是说,从在侯府西北院落里与你第一次相处后,你跟你表哥,就已经完全不相干了,是两回事了,你信吗。”
他并不是个很爱解释的人,可也不是个平白受冤屈,随便愿意抗下误会的人。
尤其对着她。
云菀沁没有说话。
他得了她的沉默,已经很满意了,大氅将她裹紧,再没多问,只是低头,又重重呼吸,喷她,在她脸红颤抖难以自持时,又调笑:“怎么贴得本王这么紧…咦,本王腰上怎么多了个手?”
混帐。摆明故意的!云菀沁掀起眼皮去瞪他。
为了积攒体力,免得药性再发作,一路再无话。
马蹄疾飞,抄着近路,不一会功夫,到了云菀沁曾经来过的无人村。
入了冬的缘故,田地庄稼里和河边洗衣捉鱼的村民少了许多,整个村落显得比上次来要安静许多。
杏园门口,马车停了下来,姚光耀今天不在,余氏在门口迎接,见到秦王,显然一点儿都不意外,可见着秦王将那名云家小姐抱了下车,却又是一惊:“三爷,这云小姐是怎么了……”
施遥安和蕊枝带着兵甲,骑马后脚赶到。
蕊枝过去跟余氏交代了一番,余氏赶紧将秦王往里面迎:“快进来,先到诊室歇着,没事儿的,我这就去先煎一剂醒神清脑的药汤。”
余氏虽不是大夫,可跟在姚光耀旁边当差办事,应付一般的毛病不成问题,所幸这杏园什么药材都有,麻利地就去称药下厨了。
诊室内,夏侯世廷将云菀沁放在一张供患者歇息的软榻上,又命蕊枝去村子里找一套好些的衣裳来。
蕊枝将衣裳抱回来,请秦王先出去,帮着云菀沁换上,才喊秦王重新进来。
夏侯世廷见她整理好了,挥挥手,叫蕊枝出去。
蕊枝见主子忙活了半天,虽然精神十足,可脸色有些不好看,生怕又犯了病,上前:“三爷,不如由奴婢来照顾云小姐,您先去休息,免得——”
“不用,你跟遥安在外面伺候着吧。”
蕊枝正要再劝,施遥安将她一拉,使了个眼色,拉了出去。
两人走到外面,蕊枝一挣袖子,瞪了一眼施遥安:“你拉我干嘛?你知道三爷这几天正是旧伤复发的时候,今儿早上还用过药蛇,这么一折腾,万一又发作了怎么是好!”
施遥安望着蕊枝,抱住双臂:“那你说怎么办是好?将三爷赶出去?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三爷这会儿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离开云小姐半步,你跟着三爷也不是一年两年,三爷现在是什么心思,你会看不出来?”
蕊枝鼻翼鼓了一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调头便先出去了。
施遥安望着蕊枝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室内,余氏将煎好的醒神清心药汤送进来,本想喂给云菀沁服下,没料秦王却双手一抬,强行夺了过去,亲自喂了起来。
余氏站到一边,倒是有些大跌眼睛,合不拢嘴儿,只见秦王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汤,伺候得井井有条。
直到一碗汤见了底儿,只剩药渣,夏侯世廷才把碗勺放到一边,拿起余氏放在香几上的香帕子,替云菀沁小心翼翼地揩了揩嘴。
余氏终究是忍不住,噗呲一声,掩嘴笑起来,虽然及时挡住了嘴,一丝笑仍跑了出来,引得夏侯世廷不满地侧过半边尴尬的俊脸。
余氏虽然感激秦王的救命恩,这会儿却也忍不住打趣:“前两日姚院判来,我就得知秦王要同云小姐成婚了,如今看来,还真是腻歪得紧。眼下都这样,等成婚后可怎么办?”
夏侯世廷高挺的鼻梁上添了一抹绯红,衬得本就有些女相的精美五官满脸的春光,眼色却是一厉,云菀沁倒是没什么害羞,喝下汤药,身子已是舒爽多了,坐起来,微笑:“余妈妈,三爷这几天伤势发作了,今儿出门出得急,怕有什么问题,不知道杏园这儿有没有什么三爷经常服的药,请余妈妈去煎上一碗,给三爷压一压。”
啊?三爷这几天发病了?余氏一惊,马上道:“好好,我这就去弄!”杏园就是这秦王暗中养病和栽培疗伤药草的大后方,每个月的药都是从这儿送进秦王府,怎会没有预备好的药?
夏侯世廷知道她估计听见蕊枝刚才那番话,才猜到了,只低声嘎然:“本王没事。”
“没事也得喝。”云菀沁示意余氏先下去,又转过头义正言辞:“三爷不怕死不要紧,我可不想守寡。”
夏侯世廷笑意盈满深眸:“咒本王?”却不知道怎么,心头暖得快要能融化了,她不怪自己了!
云菀沁轻道:“我哪儿敢咒三爷,怕自己出不去这村子么?便是杏园里一个端茶送水的余氏,就出自景阳王府,身佩玉环。”
夏侯世廷知道她是对这村子有兴趣,那次八弟和姚光耀带来她这儿,她也清楚了这村落里的村民都是些什么人,并不准备多瞒着:“余氏的身份,确实也不算是一般人。”
云菀沁心头一蹦,有些猜测,只听他问:“你可知景阳王府的主子,是个什么人?”
云菀沁稍一沉思,缓缓道:“景阳王为宁熙帝二皇兄宋王的嫡长子,也是独生子,听闻已过世的宋王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堂堂一个亲王,一夫一妻,连个姬妾和偏房都没,只有王妃一人。宋王夫妇恩爱,这景阳王是两人唯一的儿子,三口之家,和乐融融,年幼时就继了世子位,十八岁时袭郡王位,自立门庭,行肖其父,生性骁勇善战,嫉恶如仇,在军功上甚至更胜一筹,且接受宋王遗留下来的禁卫私属不下十万,全国各地皆有拥趸,堪称得上是皇亲中第一翘楚,极得皇上看重,我听闻,朝廷上有个说法是‘文有郁氏,武有景阳’,景阳王府自然是如火如荼,门庭昌盛,想要巴结那景阳王的臣子与门客多不胜数,景阳王如今有儿有女,上得器重,下有逢迎,有财有权,想必是个意气风发的十全之人,这世间,应该没有他得不到的。”说着,又是打趣儿:“说起来,这郡王,倒是比你这当亲王的,还要混得好呢。”
夏侯世廷对她的作弄调侃毫无介怀:“你说得没错,只一点,景阳王并非十全之人,有一桩心事,缠绕多年,耿耿于怀。”
“噢?”
“宋王夫妇恩爱,却也抵不过时光,宋王先于宋王妃过世,临终前嘱咐独子好生照顾王妃,不要让王妃不开心,不然自己就算在九泉下也不会瞑目。景阳王本就与宋王妃母子感情深,极其孝顺,加上有父亲的叮嘱,当下就发了重誓。宋王离世后,宋王妃郁郁寡欢,终日落泪,景阳王心疼母亲,也没忘记对亡父的承诺,将王妃接来了郡王府,承欢膝下,在母子天伦之乐下,王妃的心情才渐好,可没过几年,邺京便爆发了一场绵延深广,牵涉无数门户家庭的特大瘟疫——”
说到这里,夏侯世廷目色稍深,又继续:
“王妃不幸染疾,因为这病无药可医,传染性极强,朝廷为避免扩大,造成京城生灵涂炭,强行将王妃和其他染了瘟疫的患者一样,拉到郊外去隔离,自生自灭。任景阳王权势再大,也大不过朝廷的禁令和皇上的圣意,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母被官差拉出府送到郊外,最后迎回来的,却是一具与其他病人一块儿烧得分辨不出的骸骨,顿时就昏死过去,病了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床。从此,景阳王一提到或者一听到宋王妃,无论什么场合,铁打的人都能哭出来,只说自己对不起父王,对不起宋王妃,没有兑现承诺,也没有行孝道,不但没照顾好亲娘,还让亲娘死得这么惨,长此以往,已经成了一块心病。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算十全之人呢,就算再锦绣荣华,心里总是有块不可言说的疤。”
原来余氏竟是宋王妃,当今皇上的嫂子,兵权倾尽半个大宣的景阳王的亲生母亲。
云菀沁喟叹了一声,沉吟会儿,却是凝住:“那三爷呢?”
男子山峦般的浓眉一动。
“……三爷不用宫里的药材,不要宫里的太医,却私下建杏园,给自己培植解毒草药,叫姚光耀单独给自己研制药物,是不是也是心里有些不好言说的事?若是如此,当年害您的想必是宫中人,还是个有一定权位的,如今三爷是不是还在防着那人,所以才……”
话没说完,娇嫩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云菀沁望着他,只见秦王唇角绽出浅笑,侃道:“爱妃这小滑头,昨儿还怄气,今天就这么关心本王了?”
手“咻”的一抽,云菀沁努努嘴:“问问罢了。什么爱妃?”却也猜得出他似乎在避忌什么,不大愿意说,便也不再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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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咕隆咚的室内,似乎没有掌灯。
麻布袋子被人抽起来,慕容泰揉揉眼睛,视力适应了光线阴暗的环境。
这是一间看起来普通的房间,有桌子,有板凳,有门窗,甚至——甚至还有睡觉的一张宽大架子床。
好像再正常不过!
正是因为太正常,让慕容泰的心噗咚噗咚跳起来!
那秦王,到底是玩什么花样?!
见押自己来的兵甲要走,慕容泰疾步上去抓住一名:“这是哪里?”
一名心腹侍卫调过头,笑道:“上一个想要轻薄咱们未来王妃的,二少可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慕容泰心中一冰,想也不想就要冲出房间,侍卫将他一摁,大力推了回去:
“三爷说过,不会叫您掉头发少肉!二少慌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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