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林苑内,赛场上分为一红一黑两队,身着软甲,脚踩马靴,个个姿态矫健,拼尽全力,只为将球击进对方门框,每一局得球数量多者,即算赢家。
马蹄翻飞,踏踏碾过草坪,鞍上人每一弯腰挥杆便引起全场注意,夹着看台上的阵阵喝彩,一片热闹景象。
初夏看得蠢蠢欲动,指着赛场笑道:“二姑娘今天玩得多开心,英气十足,人也愈发漂亮。”沈子菱额头系红缨丝带,身着修身软甲,脸庞艳光照人,衬得愈发苗条修长,腕子和膝盖上绑着护腕,骑一匹枣红玉花骢,一手拎缰,一手紧握半丈多长的球杆,在一群男子中身型尤其矫捷,闪身,迎球,挥杆,击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也并不是花架子,在此刻的赛场上是抢球最多的能手,每一个动作出来,便引得观众和队友的欢呼,俨然成了今天的风头人物。
云菀沁浮着笑意,头颈一转,目光落到距离沈子菱一箭之遥的男子身上。
沂嗣王头系黑缨带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一双平日温雅的眼因为在赛事中,宛如出闸的兽,添了几许扑杀猎物的执着果断,察觉了沈子菱是红队的主心骨,拎辔疾奔上前中途截杀。
沈子菱却也不弱,在地上硬拼比不上男子的力气大,马鞍上靠的是灵巧和反应,女子却是取胜,沈家又是军营沙场的出身,左突右闪,几个假动作下来,并没想过给沂嗣王半点面子,带球安全避开后,还扭头讥笑一声,映得眉目更加明媚张扬。
赛场上,无大小尊卑,这一笑,红队其他的亲王、郡王以及仕宦子弟们也都跟着主心骨朗声大笑起来。
沂嗣王脸色更黑,夹一记马腹,疾蹄杀气腾腾过去,趁其不备,扬了手上缰绳,一记狠狠甩到沈子菱身下的马腹上,玉花骢受了惊吓,扬起两只前蹄,长鸣起来,沈子菱一腾空,险些摔倒,只顾着拉紧缰绳,放松了杆上的球,手上沂嗣王一个马背上的倒挂金钩,长杆一捞,迅速夺了她杆上的球。
这一下翻局十分精彩,看台上的观众们都一面倒,又倾向了沂嗣王,鼓掌喝彩。“好!”“嗣王厉害!”
“你这是违规!”沈子菱牙痒,小人就是不要脸,握紧缰绳,紧夹马腹,安抚下玉花骢。
“哪里有违规?本王一没用暗器,二没用刀箭。”沂嗣王驱马在女子身边绕了一圈,瑞凤眸子一挑,让沈子菱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况且,兵不厌诈。沙场上,管不着过程,只有结果。”又凑近她耳边,低低挑衅:“你能,你上。”说罢,缰绳一拉,转身朝红队的门框奔去,赶紧去驳回一局。
沈子菱哪里肯罢休,一扬鞭:“愣着干嘛!抢回来!”
一群队友马上又哗哗跟了上去。
云菀沁看着有些头疼,隐约听闻太皇太后想要将子菱和沂嗣王拉红线,这两人的样子,红线怎么牵得起来。
话音刚落,尚林苑的内侍在入口处长声禀:“太皇太后驾到。”
一声下来,看台上今日应邀观赛的女眷们忙站起身,面朝来人行礼,赛场上的战事也暂时停下来,红黑两队停下,从鞍上下马,面朝入口处。
只见太皇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尚林苑,左边是慈宁宫的老宫人马嬷嬷和朱顺等人,右边是个看起来不到双十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裙,身姿纤细,脸庞白皙柔嫩,容貌美丽,头颈微垂,说不尽的乖巧恭敬,正搀扶着太皇太后,一步一步走近时,眼眸不经意地扫着前方行礼的臣子和宫人,又有几分气态,似是住在慈宁宫久了,养出了一些姿态。
一群宫外的女眷就算没见过那少女,也知道是谁,这些日子,少女的名声也算传了个遍,可不就是沂嗣王的表妹,不禁低低议论起来。
“这就是唐氏?生得委实不错,袅袅扶风,弱骨不禁,难怪有底气敢跟皇上自荐枕席。”一个官家夫人好奇。
“脸长得美,可皮也着实厚,撷乐宴上那样表态,皇上到现在都没个反应,要是我,早就不好意思,主动请辞离宫了。”一个中年贵妇努嘴。
“所以你只是太常寺少卿的夫人啊,”与那中年贵妇相熟的内阁侍读学士夫人打趣儿,“你看别人,舍得一身剐呢。脸皮算什么?虽皇上还没给名分,但也是个迟早的事。”
“倒也是,人家兄长可是皇上的大功臣,前儿还刚赐了丹书铁券,在前线和朝上的威望不小,皇上对沂嗣王这样赏脸给面子,拉拔他妹子又算得了什么。”
“确实,这唐氏到现在还住在慈宁宫,太皇太后人前人后都将她带着,礼遇有加,既然这样赏脸,想必早就内定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说个不好听的话,若是没沂嗣王,皇上当年登基只怕也没那么顺利,将沂嗣王这表妹纳进后宫也是常理儿。”
私下议论中,一群女眷们看着唐无忧的眼光愈发添了客气和恭敬,虽对方无名无份,在一群人眼里却已晕着满身光环,是默认的后宫妃嫔了。
皇上登基快两年,后宫皇贵妃一人独大的专房宠爱,只怕也快终结了吧。
女眷们的话语,有一阵没一阵飘进黄衫女子耳帘。
宫人来为太皇太后引座位,手臂一伸:“请太皇太后上座。”迟疑了一下,想唐氏也是宫中贵人们看重的人,度量着望向唐无忧:“唐小姐,请。”
唐无忧得了恭请,脸色更加畅快,掩着唇角的笑意,裙下的步履也更加轻快盈盈,望一眼看台正中的位置,目光落到被人簇拥着的女子身上,娥眉略是一紧,却又松弛了下来,面上笑意更盛。
不久之后,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保不齐就是自己的了。让她开心一阵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如那些官家夫人说的,凭着沂嗣王这个兄长,自己还有什么操心?皇上只要不愿意得罪权臣,还想稳住政局,接受自己,给自己名位,就是迟早的事。
只要自己的位份定下来了,一切就皆有可能。未来的后宫,还指不定谁大。
她还有什么?父亲本就是个手中无权的后起文臣,如今更是抱病致仕回乡,府上惟一名胞弟,再有才干,皇上再想提拔,也还年少,又怎么能与沂嗣王匹敌。
那屁大点儿小的奶娃倒是她的砝码,听说皇上喜欢透了,这么大的小人儿都封了王爵位,据说还有意册储君位。
唐无忧唇际一丝笑,透出些凉意,回想那次御花园中的事儿,只可惜那小子胆子大,把小皇女吓得哇哇大哭,魂飞魄散,那小子竟还跟那蛇玩起来了。
若是吓病了吓死了,多好。
想着,唐无忧到现在多少还有些遗憾,不过,那又如何,都是女人,谁不会生?
唐无忧犹自怀抱着遐想,贾太后见她神情忽明忽暗,半笑半紧,似在众人尊敬和欣羡的眼光和议论中有些忘了形,不禁眉头一蹙,看了一眼盯着这边的沂嗣王,面上仍是和蔼,温和地说:“无忧随哀家同坐吧。”
这一声恩赏,看台上的夫人和千金们更是都喧哗开来。
沂嗣王笑着说:“早就听表妹说,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十分疼爱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着实是臣与表妹的荣幸。”
唐无忧也心头一喜,柔柔一福身,婉道:“多谢太皇太后。”又不经意地悠悠朝云菀沁扫了一眼。
贾太后淡笑:“沂嗣王为国尽心尽瘁,一力匡扶皇上,哀家对无忧再好,也是应该的。”说罢握住少女的手,一块儿坐在第一排的席座内。
云菀沁倒没甚反应,晴雪和珍珠见着那唐氏眸内全是得意,心头却大为光火。珍珠忍不住嘟囔:“这还没封位份就蹦上了天,待以后真的……”
晴雪生怕云菀沁不高兴,打断:“若是皇上愿意,在撷乐宴上就该封了。”
“可你看,太皇太后对她这么好……”
若贾太后对她真心好,也就不会任由她一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么没名没分地住在慈宁宫了,至少也得进谏几句,让皇上早拿主意,不过是将她视作一块不好甩手的烫手山芋罢了。云菀沁看了一眼初夏。
初夏微微一笑,弯身端了果盘,走到前排,将果盘递给马氏,一福,笑道:“娘娘见太阳大,特意叫奴婢给太皇太后准备了西域哈密瓜,免得久了中了暑气。”
“你家主子有心了。”贾太后看了看削成一块块晶莹粉黄的瓜片泡在果盘里镇着,回过头,笑着望了一眼云菀沁,又随意捻起一块放进嘴里,一咬便汁液便盈满口腔,清凉爽口,香甜多汁,点点头:“味道好。”又亲自拿起一块,递给旁边的少女:“皇贵妃的一番好意,无忧也来尝尝。”
唐无忧无声轻笑,那人见自己得了太皇太后的盛宠,如今还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坐着,就慌了手脚,也赶紧来讨好谄媚?她睨一眼初夏,面上却浮出一片惶恐神色,提裙跪下:“本该无忧伺候太皇太后,怎么反叫太皇太后亲自给无忧递瓜?无忧大罪。”
马氏知道太皇太后不过是个无心举动罢了,笑道:“太皇太后也是疼爱唐小姐,快起来吧。”
唐无忧这才起了身,接过瓜果回座位坐下,不好意思,一派小女儿姿态:“多谢太皇太后了,不过,等会儿太皇太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折杀了无忧,就让无忧来伺候太皇太后吧。”说罢,柔柔捧上一张揩嘴的丝帕。
贾太后接过帕子,微笑:“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客气?观赛吧。”
看台上女眷们见着太皇太后和唐无忧两人亲密无间,上慈下孝,关系不无不好,愈发是暗中不无感慨,看来这唐小姐进宫,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唐无忧秀眉微挑,瞄了一眼初夏。
初夏望着唐无忧亲昵太皇太后的一番示威举动,非但没什么不甘和生气,还笑道:“知道的明白唐小姐是嗣王表妹,不知道的,还当是亲母女呢。那奴婢就不耽误太皇太后观赛了,等会儿瓜果完了,太皇太后再叫马嬷嬷去说一声,奴婢再送过来。”又嘱咐尚林苑的宫人:“稍后太阳起来,将篷伞撑开一些,切莫晒着太皇太后了。”
贾太后笑道:“沁儿这丫头,就是细。”唐无忧听了太皇太后夸赞云菀沁,转过玉颈,嘴角不自禁一挑。
初夏送完解暑瓜果,也不多留,告退回去了。
太皇太后一行人坐定后,马球赛事又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上半局本是沈子菱红队这边占据了全场上风,没料上半场快结束时沂嗣王夺回了球,黑队士气被激发出来,逐渐搬回局势,下半局趁势追击,竟将局势追平了,这一局到了快到尾声,两队打了个平局。
后宫少有娱乐,难得来一场赛事娱乐,两方水准差不多,领头人物各有千秋,角力紧张,日头高升,贾太后看得入迷,眼睛都不转,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了,才伸手到旁边,去摸案几上的瓜,这一摸,没摸着瓜,却摸到一手的软乎乎,湿腻腻的东西。贾太后望过去,顿时脸色煞白,一声低叫,瘫坐在椅子上。
众人望过去,只见果盘内不知几时溜进来一条十分纤细的幼蛇,绿油油软趴趴地趴在盘子里,顿时一惊,这尚林苑做纵马之用,广场阔大,旁边还有密林,比御花园更要草长叶茂,看台平日用得也不多,有蛇虫也不奇怪。
看台上都是女眷,有些胆小的缩了身子,有些大胆的连番喊起来:“来人,来人啊,别惊着太皇太后!”
唐无忧心头一震,偏偏是自己陪同伺候太皇太后时发生这事儿,惊吓了太皇太后,身边伴驾的自然也要受责罚!
这难道不是有人害自己么?飞快望一眼看台后的人,只见云菀沁虽也跟着站起来,朝这边望过来,脸上却全无震惊。
刚刚初夏过来送过果盘,一定是趁机丢了这软蛇,蛇最好香气,估计是被那甜瓜的味引来了。
她这是嫉妒上脑,生怕自己进宫与她分宠,昏了头吧?到头来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太皇太后记恨上!
唐无忧眼珠子一转,心头又一喜,她犯了昏,可自己没昏头啊,这不是自己的机会吗!
养过蛇,又用蛇当过害人的东西,她哪里会怕蛇,抢在马氏和朱顺之前,一把扼住蛇下方,不顾安危地用力摔在台阶下面,下去连踩几脚,直到那蛇没有动弹的意思,才上阶跪下:“差点儿惊吓了太皇太后,是无忧伺候不周!”
朱顺和马氏这才反应过来,一人搀起贾太后,一人上前去查看那蛇,与此同时,云菀沁也过来了,搀了太皇太后,关切地问了几句。
“太皇太后没什么事儿吧?要不要召太医来?”马氏惊魂未定,查看贾太后刚刚摸了一把蛇虫的玉手。
“没事。不用了。”贾太后平定下来,却仍有些喘气。
马氏见太皇太后没事,好歹安心些,却斥了一声:“岂有此理,明知道今儿有马球赛,这尚林苑的看台也没曾提前精心清理一下么!”
尚林苑的掌事宫人带着下属心惊胆战,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奴才们都清理过的啊……”
唐无忧看一眼怒气正盛的马氏,开声:“马嬷嬷莫急,也不一定是宫人们出了错。”
马氏见她刚刚冲上去为太皇太后挡开虫蛇有功,态度温和些,听她话里藏话,道:“唐小姐何出此言?座驾有异,险些惊了太皇太后,万一这蛇有毒,就更是万死不辞其咎,不是这些打扫宫人们的错,又是谁的错!”
唐无忧弱弱抬眼,瞥一眼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子:“不是无忧胆敢忤逆皇贵妃,只是……初夏姑娘端了果盘来,便出现这蛇……”
此话一出,惹得一阵轩然喧嚷,这话的意思是皇贵妃故意放了害人的蛇么?可皇贵妃害太皇太后干嘛?唐氏今儿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侧,难不成是皇贵妃心眼窄小,为了整治这名自荐枕席,即将进宫的唐小姐?
一片止不住的猜测中,唐无忧垂下头,唇角一勾。
贾太后并不相信云菀沁会害自己,只唐无忧这么一说,仍是犹豫了一下,望一眼身边的云菀沁,却见她风轻云淡,毫无紧张:“那么,唐小姐的意思是,这东西是本宫的婢女留下的,故意毒害太皇太后的?”
唐无忧哗的匍匐下来,惶道:“皇贵妃恕罪,无忧并不是说皇贵妃害太皇太后,只是怕那果盘香味太浓,引来了蛇……”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更是直指是云菀沁所为,惹得一群人怀疑骤起。
贾太后沉默下来,马氏也是望向皇贵妃去。气氛一片冰凉。
正这时,朱顺捉着那被踩死的蛇腾腾几步上前。
“朱顺,你还将那蛇拿过来干嘛,别惊吓了太皇太后,还不丢了!”马氏啐了一句。
朱顺不但不丢,反将那蛇亮在众人面前,道:“太皇太后别怕,这不是什么蛇,是条粗壮的巨蚯蚓而已!”
“什么,蚯蚓?”马氏一怔,女眷们也都窸窣起来,赶紧再仔细望过去。
“可不是!身上的青绿斑驳怕是被草坪里的叶汁不小心浸染过了,加上巨蚯蚓本身就体型大,刚刚又一阵惊惶,才都当成了蛇。太皇太后莫慌张。”朱顺道。
初夏上前几步,指着朱顺指间的东西,对着唐无忧,语气不无奚落好笑:“所以,唐小姐的意思是奴婢家的主子用这么一条蚯蚓——来咬杀太皇太后?”
贾太后松了口气。
唐无忧这才瞄清楚朱顺手里确实是一条足能与幼蛇混肴的巨蚯蚓,只能匍下玉背:“无忧刚刚以为是蛇,担心太皇太后安危,生怕有人陷害,才口不择言,并不是有心质疑皇贵妃,请皇贵妃恕罪——”
此际,赛场上的两队因看台上的小风波也暂停下来,沂嗣王一双目光灼灼望过来。
哪里是真心担忧自己的安危,不过是借机打击皇贵妃罢,这唐氏,一旦进了后宫,成了妃嫔,看来也是个叫人不省心的人。贾太后也没说什么,只缓缓道:“你既是维护哀家,又有什么罪。”
云菀沁也顺着贾太后意思,几步上前,亲自扶起唐无忧,笑盈盈:“你救驾有功,不但没罪,还得要嘉赏。”又回过头,乖巧道:“是不是啊,太皇太后。”
众人见这皇贵妃刚受了唐氏的质疑,却无半点恼怒,也并没打击报复,反倒还主动替这唐氏讨要赏赐,不觉心头折服其人宽宏大度。
贾太后听了,亦是笑着:“皇贵妃说得是。皇贵妃可有什么好建议啊。”
唐无忧心头一动,机会来了,此刻若是提出要侍圣,太皇太后还能不应承么,见云菀沁要开口,生怕她说出什么别的,樱唇一启,想要主动讨赏赐。
云菀沁知道她要说什么,嫣然道:“唐小姐兄长是嗣王,一般的赏赐不过是锦上添花,本来应该赏个好夫婿,可唐小姐在撷乐宴上已表明过暂时不愿意嫁人,不如赏个位份吧。”
此话一出,唐无忧一惊,她会有这么好心,冲口而出的讨赏话语吞了回去。贾太后也是一怔。
云菀沁微笑:“太皇太后慈爱,与唐小姐关系亲密,疼爱有加,太皇太后若是认唐小姐作义女,赐唐小姐一个封号,一来可表彰其功勋,二来也能为嗣王府增添光耀,岂不是两全其美?”
唐无忧瞳仁锁紧,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去,脸色霎时涨红,义女?
“好啊,皇贵妃这提议不错。”马氏笑道,历来太后认义女的实在不少,倒也算是个美谈。
贾太后也是心头一动,这般一来,果真是两全其美,既能顺了皇上意思,挡去沂嗣王送女进宫,又能不拂逆沂嗣王的面子,让沂嗣王舒服,过几日,再为这认下的义女长公主择个驸马,便能将这唐无忧送出宫去了。
被太皇太后认作义女,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皇上——姑姑?
自己好容易摆脱他堂妹的身份,就是为了清清白白与他有个能在一起的机会,现在又成了他的姑姑?
唐无忧见贾氏面目松动,似有答应的意思,慌了,磕头:“无忧哪里有福气当太皇太后的义女!这嘉赏太厚重了,无忧受不起!请收回成命!”
“虽是条害不了人的蚯蚓而已,可唐小姐之前并不知道,拼着性命去救驾,表示为了太皇太后可以肝脑涂地,这是天大的功劳,怎会受不起?”云菀沁笑盈道,“唐小姐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久,不是与太皇太后亲如母女么?莫非,唐小姐不稀罕当太皇太后的义女?”
唐无忧哑然,怎敢忤逆太皇太后的面子,只这一瞬,贾太后已经开了口,心意已决,哪里容她推拒,柔声:“哀家稍后便请皇上下旨,赐无忧长公主身份,还是暂且跟随哀家在慈宁宫居住。”
一句话下来,唐无忧瘫在地上,哪里有半点成为太皇太后义女的喜悦,脸色惨白,魂都不见了,半天才在马氏的提醒下,一个字一个字,宛如在寒天腊月里,抖索着挤出口:“多,多谢太皇太后。”然后被婢女搀着,心不在焉地坐到了位置上,却动弹不得,再没说一句话。
沂嗣王知道木已成舟,虽不大情愿,可既然太皇太后下了口谕,也没办法,况且表妹赐太皇太后义女,已算是极给面子。
若无忧成为皇室义女,与太皇太后与皇上有这么一层亲缘关系,对自己的进谏主战,也不一定没帮助,想到这里,沂嗣王便也只得暂时忍下不快,翻身下鞍,上前几步,朝着看台处,抱拳:“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当个公主,还算便宜了。”旁边的玉花骢上,女子声音飘来。
沂嗣王本就心情不大好,回到自己马下,却故意大掌一拍自己的坐骑,坐骑调转马首,丰茂一束马鬃“啪”一下,甩到玉花骢的马首,迷蒙了马的视野。
玉花骢受惊,连退几步,沈子菱险些又被甩下来,刚刚因他使诈落下一局,两件事夹在一起,怒中从来,扬起一鞭,甩向沂嗣王,引起旁边一阵惊呼:“那沈将军家的姑娘好生的厉害啊!”
沂嗣王反手借力,拽住马鞭,却还是禁不住虎口被那鞭子摔打得一震,愠了,一用力,握着鞭子将玉花骢上的人扯下来。
沈子菱没来得及松手,顺着他一拉,朝玉花骢的背上摔了下来,这男人太狠了,直接一撞地,不伤筋动骨也得鼻青脸肿!就算摔马,也得他垫背,想她一个人丢丑受伤?大家要死一起死。
沂嗣王哪里会知道她会不松手,更哪里料到她朝自己扑过来,措手不及,被一股冲力撞得在草坪上滚了几圈,被她趴在自己小腹上,压了个瓷实。
“嗣王——”
“沈二小姐——”
场上一阵惊呼,引得看台上也喧哗起来。
“怎么了?!”贾太后一惊。
朱顺打探回来,众目睽睽下,想要给两人留点儿面子,尤其那沂嗣王是皇上功臣,还是皇室人员,总不能说两人看不顺眼打起来了吧,只脸色涨红,说得很委婉:“没事——下一局要开赛了,沈二小姐正热身,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些,从马上摔下来了,沂嗣王估计为了不让沈二小姐受伤,想要接住,却不小心被带到地上,两人抱在一块儿——摔倒了——”
贾太后一愣,笑起来,望一眼马氏,道:“你还说两人配不拢,这下,不拢也得拢了,那沈二小姐还想找哪家?看来,得多找皇上要一道圣旨了。”
——
贾太后求旨的意思传到乾德宫,夏侯世廷二话不说,即刻叫齐怀恩拟了赐封公主的圣旨。
沂嗣王表妹唐氏,进慈宁宫伺候多时,素得太皇太后喜爱,马球赛上更是不惧危险,护驾心拳拳,太皇太后心中感念,特收唐氏为义女,封慎仪长公主。
齐怀恩写好了,盖上天子印鉴,递给皇上看,夏侯世廷摆摆手,看着没错就行了。齐怀恩叫下属去发旨,回过头,笑道:“这下,沂嗣王那边也该消停了。”又看了一眼另一道草拟好的旨意:“皇上,沂嗣王和将军府二小姐的这道婚旨……现在颁不颁?”
“两人有什么反应?”夏侯世廷问道,下旨之前,两人应该也听到了风声。
“沂嗣王倒还好,虽脸色垮着,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却并没忤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意思。至于那沈二小姐……听说一回将军府,府上就有人传话出来,说是二小姐病了,是重病恶疾,连床都下不来。”
夏侯世廷挥挥手:“一块儿颁下去。让宫里的太医去看看,看沈二小姐好不好得起来。”
齐怀恩掩嘴一笑,应了一声,将那道婚旨也给了下人,一道送出去了。
事刚刚安排下去,门口一名小太监进来,禀:“皇贵妃去了慈宁宫。”
那又怎样?一惊一乍的。齐怀恩眉一皱:“皇贵妃去慈宁宫,用得着这么惊奇吗。”
那小太监犹豫会儿,开口:“不是……皇贵妃去了慈宁宫,在庭院里跪了下来,求太皇太后原谅。”
“原谅?”齐怀恩一惊,心中也有些猜测,望一眼皇上。
夏侯世廷也知道马球赛上那一出是她安排的,虽那蚯蚓对人并没什么威胁,却也让太皇太后受了惊吓,依太皇太后那般精明的人,事后仔细想想,怎会不知道是她做的。她也不会认为太皇太后那么好糊弄,倒也爽快,不等太皇太后主动提出,竟直接去承认错误了。
依太皇太后对她的喜爱,加上又是自觉投案自首,他还算放心,应该不会受什么责罚,可万一摊上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呢?
他起了身:“走,去一趟慈宁宫。”
这是怕皇贵妃被太皇太后责怪呢,齐怀恩忙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慈宁宫,庭院内果真是跪着一袭熟悉的身影,面朝太皇太后的寝殿,初夏、珍珠和晴雪站在她身边。
一声通传,云菀沁转过头,行了礼:“皇上来了。”
也不知跪了多久,脸蛋儿都白了,额上也因阳光的炙烤,香汗淋漓。果然来得没错。他伸出手去:“起来吧,朕跟太皇太后去说——”
“太皇太后不开金口,妾身便跪到她满意。”她婉拒了好意,太皇太后是最容不得别人对她有异心,魏王就是前例,这次打消沂嗣王和唐无忧的心意,没法子,将太皇太后牵扯进来,只怕她会不高兴,为了消除她心结,这一场跪算得了什么。
夏侯世廷望向寝殿,半晌,袍一撩,与她并排跪了下来。
“皇上——”齐怀恩一惊,初夏几人也上前阻止。
“无妨。”他道,“皇贵妃有错,朕也脱不了责任。”袖下手掌一蜷,握住她手。
有他一起领罚,跪也能跪少些。
几人对视一眼,退到一边。
果然,不一会儿,殿内传来脚步,只见马氏匆匆小跑而出:“皇上天子之尊,请快起身,皇上能够有什么责任?”
“天子之尊也大不过孝,朕跪祖母,天经地义。内子忤逆长辈,丈夫就更有同责。”夏侯世廷道。
马氏叹口气,朝庭院的宫人们啐道:“你们这些人是傻了么,也不知道扶一把皇上和皇贵妃!这天热的,还不将皇贵妃请进去,太皇太后正嫌闷得慌,正好跟皇贵妃说会儿话。”
这话一出,初夏等人松一口气,知道太皇太后对主子已对主子消了气儿。
云菀沁也跟着夏侯世廷站起身,正要走,却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眼前阵阵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倒在身边男子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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