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予桓在彤芙宫一直呆到午膳过后才离开,并留下话说晚上再来与倾城一起用晚膳。倾城心中有数,自己入宫已近一月,将慕容予桓的胃口也吊得差不多了,若再矜持执拗下去反讨个没意思,尽管心里再不愿意,这都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倾城在内心叹了口气,要来的终究会来,她毕竟已成了皇上的嫣嫔,而且为了加快复仇的进程,她也只能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慕容予桓走后,柳丝和细涓便进了殿中。倾城一见,故意扬声道,“去将门掩好,这屋里这么大的寒气,方才都冷着皇上了!”
柳丝依言将门窗掩好,和细涓一同立于倾城的榻前,细涓悄向倾城道,“公主,奴婢们按您的吩咐与安西王见了面,把公主的话也说与了他,那夜明珠也还给他了。”
倾城忙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细涓回道,“与公主猜想的一样,他很是疑惑,且十分戒备。”
倾城听了点头道,“这也难怪,这毕竟是件天大的事。”
原来,今日一早,柳丝和细涓按照倾城的吩咐去与安西王见了面。柳丝将夜明珠连同檀香木盒一并装入了一个食盒中提着,与细涓一同出了门。细涓找到了给小成子传递安西王礼品的那个内侍,托他传话给安西王罗广武,只说是嫣嫔娘娘派人来说话。
听到是嫣嫔的人,罗广武立刻便现身相见了。柳丝在近处把风,细涓从食盒中取出檀香木盒交与罗广武,礼度从容的道,“安西王爷,嫣嫔娘娘命奴婢将这个物归原主,请王爷收好!”
罗广武魁梧干练,生有一张紫红色面庞,他接过檀香木盒,皱了一下眉,不解的道,“那夜在汤沐池,犬子无意中冒犯了娘娘,这是本王替犬子谢罪并孝敬娘娘的一点心意,莫非嫣嫔娘娘看不中不成?还请姑姑指点。”
细涓淡淡笑了笑道,“安西王爷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好的,岂有看不中的?娘娘的意思是……”
细涓说到这儿,微微凑近罗广武,压低声音言简意赅的道,“娘娘是想提醒王爷,这里是皇宫,王爷为人臣子,财若过于露白,会招来疑心的。”
罗广武听了,猛然直起身子“咦”了一声,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向细涓道,“嫣嫔娘娘所言极是!本王烦请姑姑向娘娘代为致谢!只是不知娘娘何以对本王如此提点关照?”
细涓笑了一下,道,“娘娘从施车国入宫,在宫中全无根梢,若要在宫中站稳脚跟也须得有人扶持相助才是。娘娘常听宫人们在背后念及安西王爷,说王爷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又见王爷出手慷慨,便知王爷必是一个心胸宏大、志向高远之人。”
罗广武听了,仍有些半信半疑,戒备的道,“娘娘言重了!本王的心胸和志向也无非是尽忠报国,替皇上和朝廷守好边境之地罢了,本王身为臣子,这些都是份内之事,也谈不上宏大和高远,当真是愧对娘娘的赞赏!”
罗广武说完,又摇了摇头叹道,“姑姑的意思本王听懂了。只是本王偏居西部边陲,并非朝中权臣,便是有心在背后暗中挺持娘娘,无奈也是鞭长莫及啊!只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厚望了!”
细涓就知道罗广武必会这样说,便也不理会他的这话,只笑道,“其实要说挺持,朝中权臣固然好,但难免会落个结党营私之嫌,反倒是封疆之王既有朝中之臣没有的权势,也不会落得什么嫌疑,有些事倒是蕃王才好做呢。不过,王爷若是不便倒也无妨。娘娘说了,她看重王爷是个有志之人,他日若王爷有什么心愿,娘娘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罗广武一听,大笑摇了摇头道,“本王多谢娘娘了!本王的心愿无非是报效朝廷和……”
细涓不待他说完,忽然低声说了句,“娘娘还要提醒王爷,当心滴水阁周围的‘暗哨子’,看来皇上对王爷的安危十分看重。”
此言一出,罗广武的笑立时僵住了,睁大眼睛匪夷所思的望着细涓。
罗广武进京当日,在龙安殿叩见皇上时,慕容予桓便旁敲侧击的问起罗广武在岳州的一些不寻常举动。罗广武感知皇上对他已生了疑心,然而却不曾想到皇上的疑心已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身在皇宫之中还要派暗哨子暗中监视他们。
罗广武的袓父罗胜曾追随太袓皇帝南征北战,开创了大周朝,是周朝的开国元老。太袓皇帝论功行赏之时,罗胜欲激流勇退,便向太袓皇帝提出辞官,想解甲归田安度晚年,然而太袓皇帝再三苦留,罗胜无可奈何只好向太袓皇帝要了个世袭安西的恩典,既为后代子孙积了福祉,也远离了朝野的权势纷争。
可到了罗广武父亲那一代时,当时的太宗皇帝却对安西王一支产生了疑心,也担心四大蕃王久居边境会结成地方势利从而危害朝廷。太宗皇帝本有心撤蕃,可四蕃是太袓皇帝亲封,且撤蕃举动太大也非易事,因此只好暂且搁下,另想了个换蕃的法子,也就是令四位蕃王互相调换封地进行管理。
然而,此举也被四位蕃王联名上表反对了,原因是换蕃之后因人地生疏兵将不熟需要很长一段适应调整的时间,容易给临国趁乱进攻边境的机会。太宗皇帝虽不痛快,但想着国家初定,不宜有过多的纷争战乱,便也只好收回成命。
罗广武的父亲有两个儿子,到了先帝一朝时,因罗广武颇有战功而被先帝钦定袭了安西王,然而先帝却再次萌生了换蕃的想法,而这次的换蕃并不是四位蕃王互相调换,而是将四位蕃王调入京城为官,另派四位皇室宗亲前去边境担任蕃王。此举一出自然又惹起了四位蕃王的不满。罗广武认为西安蕃王之位是父辈们毕生征战沙场所换,是太祖皇帝亲封,怎可凭如今的皇上一句话就换了呢?那些皇室宗亲有什么战功,凭什么取而代之做蕃王?
其他三蕃的态度与罗广武基本相同,因此换蕃之事颇为艰难,拖拖拉拉一直没有结果。先帝早逝,年仅五十一岁便归天了,此事拖到了当今皇帝慕容予桓这一朝也没个定论。可四蕃却被折腾得人心惶惶,其中势力最大厚积薄发的安西王便渐生了拥兵自立、倒戈朝廷的念头。
此念一生,罗广武一方面笼络人手、招兵买马,壮大兵力,一方面便在京中寻找可信任的同谋之人,不曾想却得到了新近入宫、最受皇帝宠爱的嫣嫔娘娘的响应。
其实倾城在听到慕容予桓说起罗广武的那些异常之举之前,虽也早有了些感觉,但毕竟谋反是大事,罗广武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和痕迹给人抓到,因此倾城也不过是凭着猜测,拿着罗剑生的事试探试探罗广武罢了,结果竟一试即中,正中罗广武下怀。
能得到皇上宠妃的支持接应,此事自是如虎添翼,然而罗广武心中仍然有怀疑,他低声向细涓道,“啊,请姑姑代为多谢娘娘提醒!本王早已听闻嫣嫔娘娘是施车国金枝玉叶,入宫后又颇得皇上圣宠,想将来若再诞下皇子,这富贵荣华简直不可限量啊!却不想娘娘竟还有如此心思,这般关爱臣下,本王当真是想不到啊!”
罗广武的意思是,嫣嫔既得皇上宠爱,想将来在宫中必有一番荣华富贵,又何以会有这种念头,要参与并支持罗广武做这种死罪的事呢?这话细涓自然听得懂,她淡淡一笑道,“安西王爷在周朝做官许久,虽偏安西陲,但想必对宫中的事也略有所知。当今太后性情喜好如何自是比娘娘深知,娘娘从施车国而来,便是诞下皇子,因血统的缘故,怕是也难有大作为。想想将来难免屈居人下,娘娘便心里不安啊!”
罗广武闻言不语,心中并不认为这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细涓知他仍然疑心未消,也不理会他,最后扔下一句道,“此地也不宜多说,王爷好自为之吧!娘娘还让奴婢告诉王爷一句话,罗世子的事情请王爷尽管放心便是。”
细涓说完便提了食盒,叫了柳丝一同走了,留下罗广武一个人兀自锁眉不解。
细涓将这一番来龙去脉对倾城讲了,柳丝不放心的向倾城道,“这个安西王会不会越想越不对劲,一转身便跑去向皇上告发我们买好去了?”
倾城微微一笑,用手拢了拢鬓边云髻,道,“不会,他若是有这样的心,当时便会抓着细涓扭送到皇上面前了。安西王又不傻,与人谈论谋反这种事,他岂敢捅到皇上面前?特别是皇上现在对他已经起疑了,他更不会往火头儿上撞。何况,他知道我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污陷皇上宠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他也犯不着这样做,他若信我们,自会与我们联手,若不信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过就是了,犯不着把事情闹大。”
柳丝听了点了点头,道,“依公主这样说,此事就是十有成了?”
倾城抬手抚了抚面上的脂粉,缓缓的道,“这却也未必。他也许会怀疑这是皇上为了试探他而使的反间计。不要紧,我会给他时间考虑,接下来的事会让他信任我的。”
三人又说了一回话,眼见天色转变,细涓向倾城道,“公主,皇上说晚上会来这里用膳,宫里怕是也要准备下了。”
倾城一听微一蹙眉,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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