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云:禁吏毋夜入人庐舍捕人。犯者,其室殴伤之,以毋故入人室律从事。
两汉对私有权保护得最为严格,法律规定官吏夜间禁入民宅,否则杀之无罪。捕贼的官吏遇到贼人尚且如此待遇,何况是刘陶闯入郭胜一样一个朝中大员宅中行凶。
当下,刘陶哑口无言,满腔的委屈顿时化作了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明溯却是笑嘻嘻地上前搂住刘陶的肩膀,言道:“我说刘大人,这错事你也做下了,奈何行凶之时不小心又把自己给那个了,我这心中也是同情得很。二位都是同朝为官,就此伤了和气,拼个你死我活白白叫别人笑话也是不妥。既然如此,不若由晚辈我做个见证,你们两位长辈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喝个小酒儿,此事也就这么揭过不提。”
“可是老夫已经这样了……”
“哎呀,刘大人,你这脑子怎么就是不转呢,此事若是闹将开了,律法能饶了你不成?”明溯是打一把再揉一把,安慰道:“再说了,多大的事儿嘛,都这么大年纪了,难不成还能如那十七八岁的小哥儿一样?你不说,我不说,我伯父也不说,我七弟自然更不会说的,难不成你家还有几房小妾等着出去乱嚷嚷不成?”
“胡说八道,老夫一心为了朝廷,哪里会去想那靡靡之事。”
“这就对了嘛,反正搁在那儿,闲也是闲着,不如就索性去了烦恼,也免得老是在那半夜自摸。”
“汝胡说!”
“好好好,都是我说的,我帮你证明,你刘大人绝对没有半夜自摸,充其量也就是想想而已。”
“汝……”刘陶此时被说得快要吐血了,很明显,明溯这个小子一直在胡说八道,可他偏生就是找不出由头来反驳。
见刘陶已经被自己忽悠得头昏脑胀了,明溯紧忙往那地上的郭胜暗暗使了个眼色。
其实,郭胜心中也是清楚,这帮清流之辈,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不消说废了子孙根儿,便是做了他们家九族的女子,也决计是不肯低头的,那前朝的太史公就是一个明证。
先前的话音,他也听出来,这刘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与明溯有过约定,自己也不会在家中看到他,真要扯到殿堂之上,双方把话一说开,自己也沾不了多大的光去。
何况自己还不小心废掉了他,这事情万一捅了开来,天下士子党人定会齐齐口伐笔诛,不把自己置于死地决不罢休。左右自己已经占够了便宜,此时还不如抢个先手,落得个大度。
此时的中常侍虽然势力庞大,却还是拿天下的党人毫无办法,只得借着那皇帝耳软,最听不得有人欲要谋反,在旁边胡乱谗言诬陷一通而已。
想到这里,郭胜神色便和缓了下来,嘿嘿言道:“吾说老刘嘛,咱家前无怨后无仇,也犯不着将你的事情四下宣扬。既然汝与吾家侄儿有故,不如今日看了小辈的面子,就此罢休,不管明日到了朝上如何的明争暗斗,暂且先把酒言欢一回。”
“可是……”刘陶却犹自忿忿不平。
“没甚么可是,要么现在你们俩一起去找圣上评理,要么就坐下来好好陪我喝一杯……哎,连夜狂奔两百余里,还要救人,你当我容易么?”
明溯这话说得极为奸猾,半夜去吵醒圣上评理,你说他会认为身边侍候的人不对,还是那个一直喜欢说反话的谏议大夫有错?何况,先前刘陶央了明溯去救蔡琰,实实在在地欠了其一个大人情不说,还给自己的清名抹上了一道永不退色的污痕。
真要闹开了,难道自己还能讨得了甚么好去?刘陶心中暗暗思忖着。至于后悔当初不该请明溯去救人,这个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毕竟老友蔡邕离京之前将妻女托于自己照顾,若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蔡琰落入火中,那还真不如让他去死算了。
思来想去,似乎眼下也只有好好坐下来喝酒这么一条路可走了。刘陶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甚么话也不说,就这么往塌上一坐,黯然地垂下了头去。
事已摆平,明溯自然不敢再占据那个位置,赶紧滑了下去,直奔郭胜身旁,将其扶了起来,一边往席上行去,一边悄悄地在其耳边言道:“伯父,自古书生最固执,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多让着点那老小子,权当为我郭贵兄弟再留一条后路吧。”
提到郭贵,郭胜眼中便温柔了几分,他也清楚明溯也是一番好意,便暗暗地将头点上一点,笑容可掬地坐到了塌上。
其实,先前明溯已经发现郭胜那小腿是扭着了筋骨,此时,见事已谐矣,便告了一声罪儿,双手一扣一送,只听“咯嘣”一声,那关节便又回到了原位。郭胜按了一下小腿,见知觉已经回来,便随意地动了几下,虽然还有些疼痛,却已是不影响行走,便由衷地夸了一声明溯。
自古男人最敬佩铁血的汉子。原先在刘陶眼中,那郭胜不过是一个谄言媚上的小人而已,其他皆是碌碌,不足以称道,此时听了那关节复位的剧烈声响,见郭胜面色如常,笑容丝毫不见勉强,心中便不知觉地滋生了半分好感。当下,见郭胜举起了酒樽,便也将面前那樽儿满满地斟满,端了起来。
“且慢!”二人正待对饮下去,不想旁边明溯却是突然出声阻止了下来。一边说着,明溯一边提起了案上那还剩下大半的酒钟,恭敬地退后了几步,举钟言道:“小子不才,不过一乡下白身少年,今日二位长辈能够舍弃朝堂之中那份尔虞我诈的心思,相逢一笑,泯尽恩仇,实乃我辈侠义后辈之典范,还请让小子先敬上一钟。”说罢,便仰首一饮而尽。
常言道:任何一个男人心中都深深地埋藏着一颗英雄心。那郭胜先前从郭贵的口中已经了解到明溯诸多壮举异行,刘陶更是亲眼见识到明溯的胸中才学,此时,二人见这样一个了得的后辈如此得仰慕己等,不由得得意地相视一笑,各自举樽示意了一下,掩袖饮了下去。
也不待郭胜唤那下人进来斟酒,明溯又提起旁边一钟,随手拍去封口,为二人满满地斟上,然后又举樽言道:“如今天下豪强虎视眈眈,朝廷势力甚微,二位长辈皆为圣上的肱骨,还望能够抛却往日成见,共扶汉室,重显往日繁华景象,如此,小子亦是与荣俱矣!”说完,又是仰首长饮了下去。
如今天子权威日下,对于朝廷的旨意,地方官员大多是明遵暗违,二人皆是朝廷要员,说白了,都是紧紧地捆绑在圣上这驾马车上的既得利益者,自然对这些现象痛恨不已,明溯这也算是为其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利益,于是,双方相互示意了一番,也饮了下去。
第三樽满上之后,明溯却是将酒钟放了下来,退后一步,双手互按,重重的一礼拜倒在地,恭声言道:“小子有一私事,还请二位长辈做主。”
此时明溯一直大声说话、大口喝酒,表现得放荡不羁,一副轻侠少年的作派,那郭胜、刘陶二人也早就习惯了下来,此时见明溯突然一反常态,恭恭敬敬地遵了礼数,顿时二人皆是十分诧异,互相望了一眼,同声言道:“汝有何事,且起来再说。便是有天大的难度,吾(老夫)也定会帮你斡旋一二。”
“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对小子而言,当属天大的事情。”明溯颇为难地将头低了下来:“小子已与琰儿相好,此时父辈皆不在身边,还望二位长辈能够主持、成全一番。”
言罢,明溯心中却是暗暗地一叹:那蔡琰虽然傻乎乎的就这么跟了自己,然而自己却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将之隐于暗室,姑且不论对这个单纯的女子是否公平,单论万一日后霸人妻女的事情败露,那天下士子悠悠之口,亦足以将自己立马打回原形。
对于蔡邕日后的情况,郭、刘二人不知,他明溯心中可是清楚得很,只要那屠夫兼花花公子董卓一进京,蔡邕必然会被强行召回京中任职。那时,除非他明溯隐居起来,否则只要一出西山,这段孽缘立马便会传遍天下。想瞒自然是瞒不过去的,眼前只有求得眼前二位大佬,帮自己想方设法先合法化下来了。
当下,明溯便将先前情况、二人感情变化慢慢地解说了一番,自然,那段逆推、吹箫的经历肯定是已经略过不提了。这一讲,便是足足一柱香的时候,二人面上皆是白一阵青一阵的,直至最后,那刘陶却是猛然一拍大腿,恨恨地言道:“老夫一向将那文姬视为己出,不想所托非人,竟然被汝这采花小贼抢在卫家之前给拔了头筹,可恶啊可恶!”
“不想这老儿竟然也有如此花花肠子,半路劫人,哈哈哈,任那卫家想破了脑袋,恐怕也想不到此事是当朝谏议大夫做了下来的吧。”郭胜却是笑吟吟地言道:“汝也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明小子是吾同窗之子,吾自然是其长辈。今日便代其父作了主了。亲家,汝视之如何?”
左右蔡琰已经落入了明溯的狼口,虽然中间诸多细节不详,但看那言语之间的神态,自然明白该发生的早就在路上进行过一番了。刘陶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当下稍一沉吟,便应了下来,言道:“想不到老夫与汝作对了一辈子,临终却反而结成了儿女亲家,这造化实在捉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