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卫兹招供的当日,张邈下令从城中左中右三军之间抽出了所有队正以上统领,然后互换到其他队伍中间任职,至于那些原先编制在一屯、一队的士卒,却是按照年龄的顺序,逐一排列,再打乱开来均分到三军之中。
如此大规模的调换,直接导致的一个结果便是:将不识兵,兵不知将。此时,城中各部军司马、曲、屯、队长皆是彻底地脱离了原先的势力范围,士卒们则是面对着完全陌生的将校,甚至于,一直到了什长、伍长这一类低级军职,手下士卒亦是全部换成了新面孔。
在张邈想来,即便是那卫兹在军中有些亲信潜伏,经过这么一折腾,短时间内也便没有能力去组织起叛乱。至于日后,只要等他腾出手来,自然有时间慢慢地将那些奸细给一个个地揪了出来。
应该说,张邈的这番动作,整得下面军中统领纷纷失去了威信,郡卒之间更是缺失了最起码的信任与默契,互相之间提防异常,一个个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求能够平稳混过这道坎儿。
负责梭巡城西这一片的曲长本是中军亲卫出身,此时突然被换到了右军,心中难免有些猜测,当下,更是不敢懈怠,还没到晚饭时分便紧忙督着手下士卒先上街巡查一遍。
按照之前的情报分析,这一片的梭巡人员往往是要等到营中用完晚饭之后才开始上路,所以,那一队劫狱的骑兵士卒也就没有派人在前面开路,而是在英武少年的带领下,拥着卫兹一窝蜂地冲上了街面。这一冲,也就坏了事情。
那曲长本就心中不安,此时才行至自己的地盘,突然听到一阵迅捷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群骑兵乱哄哄地冲到了面前。西下的阳光照了下来,映衬在铠亮的明光甲上面,煞白的一片反光泼洒出来,让人难以睁开眼睛。见状,曲长口中咒骂了一声,稍稍偏过头去,正待喝令手下让路,突然发现那片光亮中间,似乎有一片颜色显得格外的醒目,正在纳闷之时,一骑双人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那骑卒背负着的人身上灰蒙蒙的一片,似乎正是通常囚犯所穿的衣衫。
“敌袭!”曲长心中立刻一阵激灵,来不及思索多少,便紧忙地叫喊了起来:“封锁路口,请求关闭城门……你个混蛋,乱跑甚么?”
毋庸置疑,这个曲长在巡查上面应当具有非常出色的能力,此时,发出的一系列命令都是十分稳妥的,但是很遗憾的是,此时他的周围已经并非平素那些默契的部下,所以,面对曲长的指令,大部分人举起手中的兵器,乱哄哄地往前追着骑兵士卒的马屁股而去,极少数人却是东奔西走,一时之间,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应该去做甚么。
城西大街上很快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不过,他们的努力还是起了作用,远处城门的守卒听到嘈杂声,快速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驱散了门口的行人,慢慢地将吊桥升上了墙头,四周,一堆堆梭巡的士卒亦是沿着大街小巷,往城西方向扑了过来。
“回冲,目标:郡府!”见前方堆积的士卒越来越多,那英武少年咬了咬牙,突然下了个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命令。众骑卒皆是一愣,然而旷时日久操练出来的服从本能却是让他们立马勒转了马头,回身往东北方向奋不顾身地冲了回去。
本来,郡府周围的戒备一向是最为森严的,可这次涉及了卫兹的“叛变”,张邈在打乱郡兵编制的同时,将所有的梭巡队伍全部调往了外围。在他看来,若是那卫姜欲要有所动作,必将从城外攻来,而这些底细未能一一查清的郡卒,若是放在自己周围,万一有谁暴动起来,连个缓冲的地带都没有。所以,这个时候,郡府周围就只剩下了其贴身的亲卫骑兵。当然,经过尤胜那一日的冲杀,此时张邈的亲骑也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两军相逢勇者胜。片刻之后,这两拨人数旗鼓相当的队伍便遭遇到了一起。弓弩射入身体中间发出的是钝音,长刀掠过喉咙的颜色是血红的一片,眨眼工夫,双方已经对凿了一轮。
三比七。这就是第一轮对冲的结果,三名身着明光铠的士卒落于马下,他们的身后,七名亲卫精骑亦是睁大着茫然的双眼,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不过,他们的死亡也并非毫无意义,此时,所有的郡卒都知道城中一支敌骑正朝着郡府的方向杀去,四下里阵阵呼喊之声渐渐地围拢了过来。
少年眼中厉芒一闪,右手缓缓垂下,单脚猛然一蹬,诸人只听到清脆的“嘎嗒”一声响起,那少年手中的强弩弦儿又扣上了一支铁箭。闻声,对面那精骑中间突然有一人面色大变,惊呼道:“他们便是那些山道之中的魔鬼!”
或许是前次已经被杀破了胆子,此时,这些精骑虽然还剩下十余人,却是丝毫提不起勇气去与面前犹如地狱之间爬出来的凶神恶煞再次对阵一番,只听一阵喧哗,转眼之间,那些面色苍白的精骑便纷纷勒转马身,远远地望着街角逃了过去。
“往东门冲!”那少年,也就是先前被认了出来的尤胜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顿喝一声,便将强弩挂于鞍旁,拔出长刀,领先卷过郡府门前,径直往东疾驰而去。
骑兵冲锋的队列早就操练过千百次,此时,不须尤胜吩咐,诸骑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箭矢的阵型,杀气腾腾地向着东边围拢过来士卒中间冲锋了过去。
人借马势,很快,二十余骑高头大马带着极大的惯性,猛然撞进了纷乱的士卒中间,厮杀之中,兵器撞击声音不断响起,不时有那零星的骑卒落于马下,但是,地面躺得更多的,却是那陈留郡中的士卒。
张邈得知确切讯息的时候,郡府前面的大街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下了百余具尸体,除了七八具明光铠在其中煞是刺眼之外,其余皆是皂衣皮甲的郡卒。
陈留城中乱成了一锅粥,身为始作俑者的明溯此时却是素衣长袍,面蒙纱巾,端坐在东门旁边阴影之中的一个石墩子上面。按照行动之前的商议,若是西山有变,尤胜则领着众骑径直对穿整个陈留,直奔东门出城。所以,先前明溯在顺手解决掉那名狱卒之后,便先行赶到了城东。
此前,所有的喧哗、厮杀尽数发生在城西,所以此时东门的守卒尽管十分紧张,却是未曾将城门闭上。尤胜等人未到,明溯也不着急,便隔了足足十余丈密切地关注着守卒的行动。
这陈留城虽是郡治所在,东西也只得二千余步距离,盏茶时间,只听到一阵“的哒的哒”的马蹄声,尤胜领着七八骑已是沿着中间的大道一路狂奔而来。东门守卒见到这些浑身浴血的骑兵冲了过来,心中觉得不妙,便急忙分成两拨,一拨迎了上前架戟阻拦,另一拨却是奔上城头,欲要将那吊桥升起。
尤胜杀得性起,见面前又迎上来百余名士卒,心中也不畏惧,长刀一展,一路砍瓜切菜一般胡乱劈砍了过去。后面那背着卫兹的骑卒却是因为绑着一人,施展不开手脚,加上先前厮杀了一路,亦是腰酸手软,此时,被几名郡卒长戟乱刺一通,顿时手忙脚乱,困在阵中团团打起了转。
尤胜本已冲至城门洞下,回头一瞥,见部下被困,心中大急,转身便欲杀了回去,不料耳边却是轰然一声,那沉重的吊桥猛地砸在了对岸,带起了一地的灰尘。
“你先冲出去,我来断后!”明溯一刀劈烂了城头的绞盘之后,飞身从上面跃了下来,低喝一声便冲进了守卒中间。鲜血迸溅、手臂纷飞、肢体倒地,短短的几丈距离,转眼之间,便是数十名士卒丧身刀下,余下的士卒看得面如土色,嘴唇颤动,牙齿乱磕,却是端着兵器一个个畏手畏脚,不敢再拦在前面。
本来这次明溯也不想大开杀戒的,问题是自己派出来的手下,转眼时间便只剩了个位数,余下的还是人人带伤。此时,纱巾之下,明溯的面容已是铁青一片,若不是那背着卫兹的骑卒还在城中,恐怕此时明溯便要不管不顾,将这些士卒的性命尽数留了下来。
张邈赶到东门的时候,亦是面色铁青得吓人,短短半个时辰,郡中士卒连死带伤,倒下了将近三百人,却是连个对方的影子都没有追上。此时,城中犹自人声鼎沸,四下喧闹震天,东门外面七八里开外却是灰尘滚滚,马蹄阵阵。不用多想,张邈也知道劫狱的那帮骑卒早已逃脱了出去。
“主公,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后面三五名军中将校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见张邈怔怔地立于城门洞下,便紧忙上期进言。
“就凭这群已经被杀破胆的郡卒?”张邈手指面前那些面色苍白的守卒,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若是不想死去更多的士卒,那就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