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穆小一在风雪里站了很久,夜千柯不敢上前叫他,只陪着在雪地里干站着。直到慧可耐不桩冷打了个喷嚏,穆小一才缓缓移动脚步,对夜千柯:“回去吧。”完抬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径直往前走。
天越来越冷,好不容易风雪停了,外门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路上也鲜有路人了。冬天无法农作,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围着炭盆火炉取暖闲磕牙,或是商量来年开春的打算,或是玩笑些村头村尾的趣事。
穆小一想着空间的水或许能让父亲的裁转,就每日用空间里的泉水煎药,然而穆华天的病并没有好转,依旧每天三次地喝药,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穆小一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强,每日每日晚上辗转反复,不到累极就无法入睡。家里的其他人也是忙进忙出,煎药做活,都不敢歇下,就怕忍不住又掉眼泪。
玉宇在月末的时候回了一趟来,带回了两个月的工钱和一些补身子的药,何琹哀着他下次回来多带些绣品,他应了,叹着气依依不舍地冒着风雪走了。
自从老爷子病了,家里的事又多了起来,赵春燕专职照顾穆华天,叹气的次数日渐增加;陈秀云一手包揽了全部家务,抱怨虽多,却也没怠慢;何琹和慧雅整日忙着做绣活,一双手冻得青紫僵硬也不肯停;两个妹妹也知道家里出了事,不再像之前那样闹腾,还会帮着五姨娘做些小事;而慧芷,穆小一不仅一次看到她在夜里一边抹眼泪,一边笨手笨脚地在旧衣服上练习刺绣,白日里见着她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他只觉得双眼刺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穆小一不断问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爹娘的儿子的时候,他想到要孝敬父母,却没有想过养家糊口;家落败,到乡下的时候,他知道了养家糊口的重要性,却没有料到生老病死;现在,体会到了生老病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这一切,为什么他总是慢一步呢?就像那时候一样,永远只能无力地看着·······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总算停了,原本金灿灿的稻田现在已经是白雪皑皑,远处的山也好,近处的树也好,都披上了雪白的衣裳,粉妆玉砌,银装素裹,再美丽,也是冰冷的。
“小一,该回了。”夜千柯轻声唤着在雪地里站了良久的穆小一。
“夜千柯,你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吗?”穆小一没有动,低声问,呼出热气瞬间模糊了脸庞,然后不等夜千柯回答,他又:“这里很美,我却不欢喜,你知道为什么吗?”
夜千柯抿了抿唇角,目光放到远处的景色上,眼神悠远,淡淡道:“因为它们没有给过你温暖。”他很庆幸,庆幸自己在对待小一的时候,没有像以前一样霸道,不然他将永远失去接近他的机会。
纤细的背影一震,穆小一低低笑道:“是吗?原来还有这一点,我以为仅仅是因为那一点。”他突然转过身来,笑着对夜千柯:“我不喜欢它们,是因为它们和死亡的温度是一样的,而我,不喜欢死亡。”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即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夜千柯明白这一点,可是他从来没有把死亡和眼前的景色联系起来,而小一···他是不同的,不管是想法还是心境。
“回去吧,不然娘亲又该着急了。”穆小一转过身,从夜千柯身边走过。
“我背你吧,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你的脚肯定僵了。”夜千柯拉住他的手,低声,然后俯身半蹲在地上。
穆小一望着那宽阔的肩膀,突然想笑,他站了许久,陪着他的夜千柯又何曾不是呢?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为他着想呢?明明是个让人闻声丧胆,睥睨天下的人。关于夜千柯,他从来不会去问,但那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终有一天也是要离开的吧,毕竟这里不是能困住他的地方。
感觉背上贴上一个透着凉气的身子,夜千柯心里一紧,背稳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那个霸道地要自己跳上他的背的小一,已经变了······
身体相触的温暖让穆小一低低叹了口气,双手紧紧搂住身下人的脖子。
世界从金黄变成了雪白,那么眼前的人在以后又会变成什么呢?白色是世界上最纯净的颜色,同时却也是最无情的颜色,温柔是世界上最甜蜜的美好,却又是最致命的毒药,所以不依恋,不憎恶,所以不喜欢,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
“夜千柯····”穆小一低声唤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请不要让我知道。”忽略身下的人在听到那句话是的颤抖,他缓缓闭上眼睛。
以前有个人过,即使一定要失去,也一定要在失去前得到,然后毁掉······
以前有个人过,即使一定要失去,也一定要在失去前得到,然后铭记······
他既不想无情地毁灭,也不想痛苦地铭记,所以只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希望失去和得到一样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无边无际的雪白世界,只有一双脚印通向远方。
有人过,只愿与你比肩,那么即使你我任何一方不在,回首看到的也是我们共同走过的路······因为,我不愿让你一个人,走一段没有我的路。
那时候的夜千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以为守候就是一切,却不懂穆小一要的并不是保护。
“王嫂子,真是过意不去,这大雪天还要你跑一趟。”赵春燕将王大嫂送出门,拉着她的手感激地向她道谢。自从穆华天病倒,村里不少人来看望,都是穷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舀来,大多是舀几个鸡蛋,一些米面。但就是这份心,她们穆家上下也感激不尽。这不穆华天这天刚精神了点,村里就有不少人来看了,这王大嫂已经是第四个上门的了。
“的这是什么话,穆家嫂子,你就安心照顾你家老爷子,我看穆老哥这两天好了些,你们也别太担心了。”王大嫂笑呵呵地拍拍赵春燕的手,大嗓门嚷嚷着。
“诶,承您吉言啦。”赵春燕忙不迭笑着应声,又送了一段路,眼见着王大嫂走远,才转身回了院子。刚一进院子,陈秀云走出堂屋,着急地问:“大姐,小一呢?老爷正找他呢”
“有什么事儿?小一个阿大前不久才出去了。”赵春燕小心翼翼踩着步子进了屋里,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雪花,这刚停了半天,雪又下起来了。
“不知道呢,就直嚷着要见小一。”陈秀云脸上有些急,怕是被老爷子给催的。穆老爷子生病的这段时间,大部分都在昏睡,就今日气色好了些,她当然是十分顺着他。
“怎么了,谁要见我?”穆小一一进门就听到五姨娘的声音,忙从夜千柯背上跳下来,急急忙忙进了屋子里。夜千柯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
“老爷,今天醒了好一会,刚还和来看望的乡亲了会话,现在正叫着要见你。”陈秀云上前把他身上的雪拍掉,又理了理他的衣襟,问:“这是做什么去了?就不怕冷着啊。”拉着他到了火盆前烤火。
穆小一打了个冷颤,把手伸到火盆上方烤了烤手,:“没事做,就是出去走走,我先看爹爹去。”着往穆华天的房间走去。
夜千柯直直望着穆小一消失在房门后的身影,手臂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过神,见是赵春燕在帮他拍身上的雪水,边拍边埋怨道:“小一这孩子也真是的,没事瞎闹腾,这大冷天的偏要去外面走,你也是,别老顺着他,往后不知道得养成个什么霸道性子。”埋怨外又着急道:“赶紧到火边坐着去,可别着凉了。”
心里涌上无限的暖意,夜千柯勾起温和的笑,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亲情。应了声坐到火边,眼睛还是不住地往老爷子的房间瞄。
穆小一进了房里,穆华天见着他进来,眼睛一亮,就要挣扎着坐起来。穆小一赶紧走到床边坐下,扶着父亲坐起身,又将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轻唤了声:“爹爹,你找小一有事?”看着父亲的气色比前些天好了些,不再是黯淡的灰白,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然后穆华天家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小一啊,爹爹,快不行啦······”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让穆华天气喘吁吁,喘过一口气,他用沙哑无力的声音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