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按照永丰当地的风俗,这天午后吃完饭后全家老小要出门面朝东方,燃放一挂鞭炮,鞭炮燃尽这年也就过完了。过完了年,商铺重新开张,作坊也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当然城里的农牧民们还是要继续猫一阵子,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就是想忙也没有东西可忙的。
按照规矩刺史府这天晚上要举行会餐,大小官吏齐聚一堂,彼此拜个晚年,交流一下感情,到了第二天大小官吏就要准时到值房当班视事了。
今年的会餐主持人原本是长史杨昊,但临时却改成了录事张呈。起因是在初五rì清晨,天德右军统军副将吕中平突然暴病身亡,右军观军使杨昊暂摄统军副将之职。。。吕本中的突然亡故在永丰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时间街头巷尾谣言四起。但诡异的是右军大营却异常平静,右军将校们对吕本中暴亡、杨昊接掌右军都保持了沉默。
原监门校尉张呈(新巡城营组建后张呈以监门校尉暂代指挥使一职,旋即又转任州录事)被任命为永丰长史,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除了担任长史,杨昊还将巡城营暂时交给他统管,并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三天之内一定要查出侯捷等五十个人的下落。
初六rì夜,风雪漫天。。。
杨昊只带三名护兵伫立右军北大营营门前,北大营距离永丰北门只有一里多地,约三更时六骑冒雪由北门而来。来人是孟博昌,一炷香的工夫前杨昊接到巡城营巡哨密报得知他秘密来到永州,此前孟博昌并未知会自己。
孟博昌见到杨昊丝毫没有觉得意外,他跳下马将手中缰绳丢给了侍从,裹紧了披风与杨昊并肩往营地里走。永州右军北大营占地超过千亩,南北呈长方形,北面驻兵,中间是校场,东南部是一汪池水,西南边的土坡树林里隐藏着几所别致的小院,按照孟楚当年立下的规矩,左右军统军将军可以在营外别置宅邸,但统军副将和参军中尉则必须住在营中,以便随时控制军队。。。
一天前杨昊将横断巷的家搬到了这里,住的正是吕本中以前住过的小院,比起在横断巷的简陋小院,吕本中的这座小院要奢华的多,除了三进院落外,还有东西两座跨院和一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
杨昊陪着孟博昌走到院东门口时晴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她接过孟博昌换下的蓑衣交给门房关老爷,忙将一个捂手的暖壶递给了孟博昌。孟博昌木然地说了声:“多谢。”就径直朝前院正房走去,杨昊对晴儿说:“我们有话要说,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们了。。。”晴儿望了杨昊一眼,yù言又止,点了点头,笑道:“酒已经温好了,你们边喝边谈吧。”说了这话,垂下头愁眉苦脸地走开了。
“你也坐吧。”正房客厅四角都放着炭盆,火烧得旺旺的,孟博昌脱了靴子盘膝而坐,见杨昊垂手站立在一旁冷着脸招呼道。
杨昊没有坐:“人是我放的,曾大人若要责罚,我一力承担。”
“为何要放人?”孟博昌喝了口热酒,啧啧嘴,cāo起筷子夹了口牛肉放进嘴里,肉炖的很烂,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工夫,“因为他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你?”
杨昊正要解释,忽然门帘掀起,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闯了进来,晴儿随后也跟了进来,一脸的焦灼和无奈,她进屋后看杨昊垂手站着,更是眉头紧锁。。。红衣少女跪在桌前,低首垂泪道:“请孟将军不要为难杨大人,父亲是我私自放走的,您要杀就杀我吧。”
孟博昌没有理睬她,喝完杯中酒,斜眼瞥了她一眼,冷声说道:“果然是个妙人儿。杨昊,你就因为她把人放了?”
杨昊道:“吕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如今他年事已高,上有高堂下有幼稚,他既然自愿交出兵权,我想不通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啪!”孟博昌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砰地一声,门外闯进来四名杀气腾腾的铁甲武士。晴儿满心慌乱地护在了杨昊身边。
杨昊低头道:“我违抗了军法,甘受惩处。”
红衣少女叩头泣道:“吕家三代为国戍边,父亲五十才得幼弟,家父若死,幼弟势必不能存活,吕家香火从此断绝。将军若肯网开一面,不追究杨大人之过,吕芮情愿三世为奴报答将军。”言讫叩头带声。
孟博昌冷面不应,吕芮便叩头不止,二三十下过后额头已流血不止。。。晴儿一把抱住吕芮,冲着孟博昌泣求道:“人已经放走了,你就真的忍心逼死她吗?我以为催命判官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原来也是一幅冷冰冰的铁石心肠。”孟博昌闻听这话,挥手让四名士卒退下。杨昊见此情形忙给他换了一个杯子,向晴儿使个眼sè说:“带她下去吧,孟大哥不会再追究了。”
吕芮闻言伏地又要叩头,晴儿拉着她不让,但吕芮xìng情十分倔强,依然伏地给孟博昌叩了三个响头。晴儿扶起她掀开门帘正要走,孟博昌忽然问道:“你不是他亲生女儿吧?”吕芮回头答道:“将军明察秋毫,吕芮是吕将军养女。。。”
二人离去后,杨昊忙给孟博昌斟了一杯酒,盘膝坐了下来。孟博昌冷声问道:“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杨昊点了点头。
孟博昌冷笑了一声:“你看错了人,吕本中根本不值得你冒险放他。他前天还派密使到九原(丰州治所)去见曾重阳,向他密告你改组巡城营意图不轨。曾重阳连夜就组建了自己的卫队。此人貌似忠厚其实是个老油条、老滑头。”
杨昊见他有些醉了,便说道:“你一路劳累,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孟博昌摇了摇头,骂道:“婆婆妈妈的,真是个娘们做派。杨昊,我跟你说,你这般心慈手软,早晚是要吃大亏的。”说着他放下酒杯,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侯捷他们在哪吗?走,我带你去找他们。”
永丰城北三十里处有一片小山,当地人叫梅山,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叫梅龙山,远远望去像一个圆圆的馒头。梅山之名杨昊略有耳闻,只是没有想到小小的梅山戒备竟如此森严,每个山口都设置了哨卡,修有土墙,驻守着士卒看守。
孟博昌用马鞭指着梅山:“你知道它为何叫梅山吗?”杨昊答道:“或许山上盛长梅花吧。。。”孟博昌笑道:“胡扯,这里几乎寸草不生,那有什么梅花。梅山,其实应该叫煤山。煤,这地底下有挖不完的煤。长安百姓烧煤取暖,回纥人也用它取暖,每年秋季他们都会从这买大量的煤回去。经营这座煤矿的老板早已富可敌国,他一年的收益比永丰、丰州、丰安三城田赋总和都多。”
杨昊黯然失sè,没成想到离城这么近的地方竟有如此规模的一个大煤矿,只是这更侯捷他们失踪有何关联?难道竟是……
“都说煤是山脉的jīng髓,挖煤可是件苦差事。这座梅山矿有矿工三千人,其中九成都是矿主从鬼帮哪里买来的苦力,你的五十名弟兄就是让鬼帮给拐到这里当苦工啦。而你最信任的张呈就是鬼帮里的一个小老大,你指望他找人岂不是与虎谋皮?”孟博昌的一席话,让杨昊浑身发凉,他万万没有想到侯捷的失踪竟果真跟张呈有关。
杨昊不解地问道:“既然有如此暴利,孟尝为何不打他的主意?难道他一个小小的煤矿还能养兵十万不成?”
孟博昌闻言嘿然而笑道:“你呀,真是个呆瓜,这煤矿里也有他孟尝的股份嘛,不光有他的,永丰城大小官吏都有股份在里面,你放走的那个吕本中也有股份在里面,每年他能从这拿到三千多两银子的分红。孟楚兄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他们也不是不想打煤矿的主意,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杨昊道:“你半夜三更带我到这来,莫不是想打他的主意?”孟博昌道:“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天赐之物不取反受天谴。”说话时天sè微明,孟博昌突然折转马头往西奔驰,走了十几里地天sè已经大亮,眼前是一座废弃的鬼城,不过这座鬼城里却驻扎着两千jīng锐士卒。这是孟博昌从丰州带了的右军主力。
杨昊道:“你在信中说因为别思过残部围城,曾大人去了丰安。你却将右军主力带到永丰,究竟出了何事,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孟博昌哼了一声,说道:“你记着,他的死活从此与你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