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张迈好容易合上了眼睛。就在城头靠着,萨图克在抵达的当天就动夜战,对唐军来说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幸好,暂时结束了。”
如果白天攻城,那么夜里就得休息,如果连夜攻城,白天就得休息,这是铁律,萨图克的部下也不是铁打大啊。
辰时,正是群龙行雨的时刻,俱兰城内烧起了狼烟,那是在给灭尔基方面出信号,可是让刘岸惊讶的是,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灭尔基方面也烧起了告急狼烟。
“怎么回事?”
才睡了没多久的张迈听到消息再也没睡意了。
两座城池同时告急?萨图克是分兵了?
而且,是两处同时都用了重兵?
俱兰城的城墙可以抵消回纥军的部分战力优势,但还没有坚固到足以让唐军产生安全感,张迈心中的一个重要依靠,就是可以与灭尔基方面犄角互援——若俱兰城遭遇攻击,则灭尔基从山道出袭扰其后,断其粮道;若灭尔基遭遇攻击。则俱兰城方面提供背后的支援。可现在萨图克居然两面同时动进攻,这下子唐军原先的打算就忽然失效了。
萨图克能用这一招可不是什么出奇的招数,而是实力,足够的兵力乃是最重要的前提。
可问题是,按照李膑的推测,萨图克应该没有那么强大的兵力才对。
“难道……李膑的推测错了?”
“看来,萨图克的实力要比我们预想中的多啊。”唐军的高层望见狼烟后,脸上都忍不住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他们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李膑望着狼烟怔怔出神,郭师庸刘岸等人不清楚萨图克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城外已经有两万多军马,灭尔基那边居然还有一万五?
这不可能!
李膑原先的推断是:萨图克此次来攻,兵力上限为两万五千人。现在已经到了两万有余,或许背后还有几千人在押运辎重过来吧,那样的话灭尔基就不会遭遇攻击,杨易的行动将彻底自由。
可现在灭尔基方面却也同时告急,萨图克多出来的一万多兵力,从哪里来?祈求阿拉丁神灯变出来的不成?那就是神话了。
除非……
除非萨图克得到了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或者萨图克把疏勒的军队也调了过来。
但得到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那可能吗?且不说萨图克本人未必会向八剌沙衮方面主动做出请求,就算请求了,阿尔斯兰真会来帮这个弟弟?
或者说,从疏勒调兵?
“可是会是那样吗?萨图克对唐军,已经重视到这个地步了?”
李膑原来以为是不可能的,因为疏勒对萨图克来说,比怛罗斯重要得多了,那里是萨图克的粮仓、钱袋。就算是怛罗斯这边的驻军,也得靠着疏勒那边的粮食转运,才弥补了大概两成的军粮缺口。
如果失去怛罗斯,萨图克会实力大削,其回纥内部第二大汗的地位将会动摇,但要是失去了疏勒,那萨图克就不是实力削弱那么简单了,他简直将成为丧家之犬。
而且疏勒也位于与于阗佛国接壤的边境上,近年来由于萨图克向天方教示好,对境内的佛教徒威逼打压,甚至引诱逼迫佛教徒叛佛祖而归真神,因此和于阗佛国的关系显得相当的紧张,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膑都不觉得萨图克不会轻易放弃疏勒方面的防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萨图克真的孤注一掷了,还是说,有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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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燃放的数量、时辰、长短意味着什么,只有高层知道,底层将士不明所以,见灭尔基方向也起了狼烟,反而齐声欢呼,以为是那头在响应。
然而东门大多数人的欢呼声。却显得有些疲弱无力,毕竟昨晚奋战了一夜,而且是出尽全力的奋战啊,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只有少数像石拔这样精力过剩的人,才会睡上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石坚踢了他弟弟一下,“小石头,别吵!睡觉呢”
“咦?”石拔急忙扯了他哥哥一下。
“干嘛?”
“回纥人,又来了!”
“什么!”
东门的守城唐军都跳了起来,各就位置,张迈赶到城头,果然现回纥军再次动了进攻。
还是早晨,秋天的内6,风虽然干燥,却夹带着晨寒。城墙脚下还撂着几百具尸体,伤疤都还没愈合呢,回纥人似乎就已经忘记了痛,一队队的骑兵绕城围攻,步兵推着云梯,在毛毡巨盾的掩护下逼近。
青天白日之下,敌军的行军显得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震撼。这一次,不只是,而是东、南两面同时进攻!
南面的攻击几乎赶得上北面了。
西门,则依旧是围而不攻。
郭师庸要派人来援救,但张迈拒绝了。
“我们还守得住!”他说。
第一折冲府的将兵,亦不愿意被人看扁,长久以来,他们都是安西唐军的骄傲。多少“不可能”的战绩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这一次,所有将兵也都相信不会例外。
郭师庸有些庆幸这边没有松懈,因为中午之后回纥人马上就对西门动了进攻。
“进!上城!”
在东门,死亡的命令布后,回纥军又冲了上来,这一次是萨图克的战术是围西、攻南,两个方向分别投入了约三千人的兵力,这样的兵力配置,让西门南门都不敢掉以轻心,郭师庸和安守敬觉得自己还守得住,但东面则依旧是萨图克最主要的打击方向,过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分成前后几重,列队迫来。站在城头俯视,但见回纥士兵如蚁附来。
白天的光明,对双方来说是共同的优势和劣势,张迈更能看清楚回纥人的兵力配置了,但进攻方被躲在黑暗中射出的冷箭杀伤的机会也大大减低了。
激烈的攻城常规战开始了。
之所以说“常规”,是因为萨图克所主导的攻击,在形式上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回纥军轻骑前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是他的战术却让城内所有唐军将士都吃不消,那就是——他竟然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24小时)里头,片刻不停地投入兵力!
在迷蒙中醒来的石坚很快现,这个早上他能睡上一个多时辰是多么的难得,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回纥简直连让他睡生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给。
攻城部队退下一拨,跟着又马上冲上来一拨,不断有人被杀掉下云梯,但后来者马上补上空位。
在攻城战的外围,回纥的骑兵不断地运动着,似乎片刻不停地寻找着俱兰城的破绽——只要现哪怕只是一个缝隙。便马上会扑上来撕咬。
在短短六个时辰之中,城墙脚下的尸体是一层层地盖上去,就如叠罗汉一般,而萨图克对士兵的性命依然没有吝惜。
天渐渐昏黑了,六个时辰又六个时辰,暗夜到来之后,转入夜战!又是连夜攻城!
如果将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分配在六天,每天打两个时辰的仗,龙骧营的将士都会觉得很轻松,但连续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却足以将人逼得崩溃。
在连续作战六个时辰之后,每过半个时辰,都让石拔觉得过了半年那么久。
就算是在灯上城时,也没有这么痛苦啊!
是,在灯上城时面临缺水的困境,体力都跟不上去,那边的垣墙也没有俱兰城这城墙像样,不过塞坎也不会像萨图克这样,居然打了六个时辰都还不肯放士兵下去休息。
“疯子,疯子!回纥的这个主帅是个疯子!”
人的运动量大了,对休息的需求也会变得更大。
诚然,战争的威胁、死亡的逼迫,都可以让人激出平时没有的精力,但是这种精力在透支过后一定要得到加倍的补偿,如果过了临界点还得不到补偿,那接下来所遭受的将是加倍的疲累。
杀人,杀人,不断杀人,张迈作为指挥,脚也开始站得软了。至于抢在最前线的战士,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是意志力了。
唐军在中午过后就开始出现疲态,入夜之后那种无法抵御的疲倦就更加明显了,但让张迈看不懂的是,回纥的主力部队怎么还会有那么高昂的士气?难道萨图克给他们集体吸食天魔香了不成?难道这些回纥士兵的身体很特殊,竟然可以连续作战而不疲倦么?
不,也不是,有一部分回纥兵显然是很疲倦的。特别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张迈判断,这些人是炮灰。昨晚冲在最前面的四千人,似乎就是他们,然后经过两夜一天的征战,这些人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而且数量也因为死亡而急剧减少,确切的数字无法统计,或者阵亡者已经接近一半,可是,回纥的攻城主力却依然勇猛,每一波冲上来都如虎豹一般凶狠。
他隐隐感到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却又没法在混战之中理出一个明白的头绪来。
昨天晚上,唐军在女兵上城增援之后,在这场攻防战中牢牢守住了阵脚,甚至还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这种优势被拉平了,再到第二天的黄昏,第一折冲府守城将兵的体力精神都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到了三更更是衰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四千炮灰只剩下一半了,一座小小的俱兰城,短短一天两夜竟然多了两千具尸体,剩下的两千人,也和城内第一折冲府的士兵一般,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可回纥主攻部队的气势依然凶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萨图克的目的达到了,他用最残酷的手段,在短短的十八个时辰中就几乎将第一折冲府的体力给耗光了。
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杨定国奔波于三个城门之间,西门和南门所遭遇的攻击断断续续,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但也还防守得住。
可是东门呢,不但人,似乎连城防工事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战争进入第二天下午,回纥在干涸的西俱兰河边,将十几株白杨树连根拔起,在云梯抢登城头的同是,以之撞击城墙——不是城门,没错,是城墙!
城门的两侧刚好有两座瞭望塔,当初的设计,是站在瞭望塔上的弓弩手可以对城门的攻击者进行有效的射击。
可是,曾为俱兰城莱伊斯的术伊巴尔,却很明白东城有一段城墙十分的卑薄,薄到几乎比城门还要脆弱,因此在他的指挥下,数百名士兵用盾牌护着十根白杨木,对这一段的城墙起了来回的冲击。
砰砰砰的撞击让城头的士兵充满了忧虑,弓箭手压制着回纥军撞击的频率,但也没法完全阻止对方,经过了一个下午的纠缠,术伊巴尔在现城墙居然完好无损以后有些诧异:“难道我记错了吗?”
可是城内杨定国却急得犹如即将被煮熟了的青蛙,这一段城墙从外面看来还没有多大的损耗,但从里面却已经现了裂缝!
“赶紧,赶紧!”民壮甚至女人都被动了起来,扛着泥土包堵上、填上!或许这些还不足以阻止这一段城墙的崩塌,所以杨定国又设法在这一段城墙的内侧,钉上了一圈的尖木篱笆以防万一——这实在是一个有些窘迫的应对措施。
幸好,第二天黄昏之后,回纥人就不再撞击城墙了。
虽然城墙没有如预期般推倒,但是萨图克的另外一个目的却达到了。
“磨磨战术好像成功了呢。”术伊巴尔说,他是这场攻城战的总参谋,“接下来,就要收面了。该准备雷霆一击了吧。大冲撞木准备好了吗?”
从萨图克的主力抵达俱兰城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萨图克曾说,要在三天——也就是三十六个时辰之内攻陷俱兰城,看来这个目标应该可以完成了。
“博格拉汗,明天的日出,我们应该可以在城头欣赏了吧。”
“萨图克使用了一个诡计!灭尔基那边,恐怕也是相似的诡计!”李膑冷眼旁观了十八个时辰,终于抓到了对手的尾巴。他推着轮椅,来找张迈。
“现在才看破这一点,有点迟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我军的兵力处于弱势呢。幸好我们还有一只车没动……现在只能寄希望这只车能起大作用了。不过,得兵行险着了。”
刘岸又在准备狼烟了,灭尔基那边的形势怎么样了呢?作为大都护司马,他所关注的自然不止是俱兰城一边的战局,对灭尔基那边,他也有些担心。
“杨易,你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还有郭洛,疏勒那边,会给唐军一个什么样的回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