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岭脚,位于西山区,属于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边缘村落。来自
这条路,是村子连接外界的唯一一条通道,很简陋,全是黄土,再洒上一些石米就算完事。
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跌宕起伏地行走在其上,露天车厢里载了不少人,十几个,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大都是枫岭脚的朴实村民。由于偏僻遥远,加上路况不好,村里的一些生活物资相当匮乏,只能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购买,因此,村民们会隔三岔五地扎堆,坐着老村长儿子这辆老弱病残的拖拉机,集体去购买所需之物,以囤积起来。
老村长的儿子叫赵八斗,已经三十出头了,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在农村算是绝无仅有的异类了,并不是因为他境界太高不近女sè,其实他挺想谈个女朋友的,周围的人也给他忙活张罗过,但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也不是因为他容貌太丑落拓不羁,除了皮肤黝黑了些,其实他挺阳光帅气的,笑口一开,便露出一排洁白无瑕的牙齿,很讨人喜欢。
归结总总,他之所以还是光棍一条,只因为一句话: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他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不甘于平平淡淡当个安分守己的小民就过一生,常常以鸿鹄自比,小时候在半山腰跟小伙伴放牛,曾说过一番豪言壮语:几百年前,有一个叫朱重八的放牛娃开天辟地,创立了大明朝,几百年后,有一个叫赵八斗的农村崽也要鲲鹏展翅,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可惜,纸上得来终觉浅,空口说大话不知多少人试过,最终梦想成真的,却没有几个。
人常说勤能补拙,很多时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劝勉话语,笨鸟先飞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
赵八斗的脑袋瓜并不聪明,在学校的成绩很不理想,让他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在高二时选择了肄业,南下广东打工。可寸土寸金的岭南并没有令他一夜暴富的愿望实现,相反,在四处找工作都无功而返的情况下,还在顺德,被几个北方骗子老手诓去了全副身家,yù哭无泪。骨子里那份倔强又挥之不去,他不肯就这样狼狈地打道回府,无依无靠流浪了大半年,终于在东莞找到了一份当KTV保安的工作,原想着借助这个平台,平步青云,而他老实厚道的品行,加上热情奔放的xìng格,得到一片赞誉声,经过三年打拼,终于由一个毛头小孩成为了有一定话语权的小主管,可就在他逐渐风生水起的时候,命运女神又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跟一个东北女人惺惺相惜,不久就恋爱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偏巧不巧,那个女人是大老板包养的,结果撬错墙脚降错帘,一夜回到解放前。之后,在广东不稂不莠地厮混了几年,没有任何起sè,向来骄傲的他不得不低头,虽然终究还是没能衣锦还乡,只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但他父亲赵老六还是很欣慰,这位人民的好公仆、奔波劳碌了几十年依然脱不了一贫如洗的老村长七拼八凑,几乎是倾囊而出,给他买了一台二手拖拉机,做一些运输生意,尽管钱赚的不多,但也算是一条出路,农村人的盼头不大,无非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已。
一路尘土飞扬。
此刻,拖拉机后头的露天车厢欢声笑语一片,其乐融融。
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存在。
他似乎总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像沾衣yù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chūn天那样温婉暖和,能够轻易将快乐感染身边的人,不论你是否天生xìng格孤僻,也不管你是否常常沉默寡言,都会或多或少在他的魅力感召下,变得开朗,心情也会由yīn转晴,尤其是他那抹清净如竹的笑容,总令人想起佛家菩萨那些圣洁无尘的拈花微笑。
“萧老板,你选择俺们枫岭脚办厂,真是一个明智之举,也可以说是火眼金睛。”一个中年汉子灿烂笑道,坐在靠近车头这一侧,由于车子颠簸,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年纪不算太老,估计只有40岁上下,可头发已经是黑白相间了,叫甘年画,职务是村主任,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今天的主要任务本来是陪妻子去镇上复检颈椎的问题,没想到会在镇上碰到正在头疼怎样去枫岭脚的萧云,载他一程就顺理成章了。对于这个财神爷,甘年画当然得鞍前马后,毕竟那间rì薄西山的铸件厂是村子改善收入的最大希望。
“甘主任,你不会是想我复产吧?”萧云正在把玩一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头,逗着一个小孩子。
“难道你不是这么打算的?”甘年画有些讶异,如果不是这个做法,还买下这么一个累赘干嘛?
“枫岭脚自然风光美不胜收,如果让这家污染严重的铸件厂起死回生,换来的可不是村子焕然一新,很可能是面目全非,而且上报到市里,也不会得到批复,这种丢了西瓜又丢芝麻的事情,甘主任不会想沾吧?”萧云轻声道,向上高抛起那颗小石子,那个小孩子乌溜溜的眼睛也随之上移,但很快就迷惑不解,因为那颗小石子凭空消失了。
“……”甘年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舌头,望了眼萧云,虚心问道,“萧老板有什么好的建议?”
“一句话,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萧云微笑道,摊开掌心,那颗石子又神奇地出现在那里。
“……”甘年画又一次无语,有种想跳车自尽的冲动,这年头,怎么还兴这个条条框框?早过时了。
“听说你们村冬天洗澡,从来都不用煮水的?”萧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甘年画还沉浸在那种yù哭无泪的状态,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过了些久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村东头的那口井冒出来的,都是热水吧?”萧云似乎对村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尽管他才来了三次。
甘年画猜不到他的心思,只好沉默点头。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风景如画的优美环境,拾金不昧的朴实民风,确实是个理想场所啊,如果束之高阁,那真是暴殄天物了。”萧云抬头望望蓝天,无来由感慨了一句,终于大发慈悲,不再挑逗那个可怜的小孩,还慷慨解囊,将那颗小石子送给那个小孩子当玩具,赢回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笑脸。
“萧老板有什么奇谋大计?”甘年画眼睛一亮,稳住这个年轻人,无疑就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还是刚才那句经典老话,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萧云浮起一个贫而无谄的微笑,很欠打。
甘年画差点没口吐白沫。
接近傍晚,路旁的树枝切割着残阳,把光的碎屑不断地洒向染金的地面。
其他的一些村民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政治意识,参与决策层的讨论,他们只是安静坐着,享受着午后阳光铺洒在身上的那种暖和劲,离村子近了,偶尔有几个老村民cāo着鸭公嗓子,对着路旁的深山老林引吭高歌一曲,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民间小调,萧云倒也乐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犹觉不过瘾,亲自上阵,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教那个小孩子唱民谣: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二郎。
这是母亲教给他的第一首民谣,没齿难忘。
可没唱几句,他就缄口不言了,因为黄沙漫天烟尘滚滚的路况实在是糟糕,一张口就“含沙shè影”。
“枫岭脚要想发展上一个新台阶,这条路是首当其冲的因素,大修势在必行了。”萧云捂着嘴道。
“唉,这话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说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切如旧?”甘年画司空见惯,很自然。
“不向上面反映一下?”萧云松开手,但还是显得小心翼翼,嘴唇只张开一条缝,显得滑稽。
“次数多得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每次都用资金不足搪塞,有啥用?”甘年画很无奈,更显老。
“国家不是有补贴吗?”萧云皱了皱眉头。
“每公里才补偿8万,剩下的要自己解决,俺们村这个境况,这不强人所难吗?”甘年画苦笑道。
“闲置一边不能解决问题,总得想想办法。修好这条路,也算是福荫千秋后代了。”萧云轻叹道。
“可不是吗?这条路不仅破烂,还狭窄,要是两头来车,很容易发生碰撞。”甘年画煞有介事道。
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话音刚落,巨大刺耳的赛车声就远远传来,震耳yù聋,卷起了一条兴风作浪的黄龙。
紧接着,十几辆经过专业改造的马自达风驰电掣而来,显得目中无人,在离得很近才肯悬崖勒马,拖拉机因路窄而躲避不及,跟一马当先的头一辆来了个亲密接触,所幸双方都做了刹车措施,才没造chéng rén仰马翻的惨剧,只是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尤其是那辆矜贵的马自达,车头盖都皱得翘了起来,冒起白烟,车内的两个安全气囊全部开启。拖拉机由于势大力沉,占了便宜,负责开车的赵八斗只是由于惯xìng过大,撞破了脑袋,而车厢后面的村民也没有多大损伤,充其量是鼻青脸肿罢了,但有两个人却毫发无损,一个就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跳下车的萧云,另外一个就是他怀里那个仍在专心致志玩着一颗小石子的小孩。
尘埃落定。
片刻,从马自达跌跌撞撞下来一男一女,嘴上不饶人,骂骂咧咧,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妈个巴子,你眼瞎了,还是手断了?不会闪到一旁啊?”男人嚣张道,那一头长发飞扬跋扈。
对方的身份非比寻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赵八斗不敢声张,只得捂着流了不少血的脑袋傻傻笑着。
长发男见先发制人的做法见效,偷偷露出了一个谄媚jiān诈的微笑,随即又板起脸,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义愤填膺一些,来掩盖心虚,虽然他跟女伴都并无大碍,但毕竟是自己的速度过快,刹车不及,才造成这次意料之外的车祸,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认怂了,就应该乘胜追击,他冷冷一笑,不屑道:“你们这些刁民,真是不可理喻,一辆破车占了整条道,这路你们家开的?”
赵八斗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反驳,因为后面那十几辆马自达都下来了一男一女,头发五颜六sè。
这架势,他只是在广东那些年看的古惑仔电影里见到过,寡不敌众,对于寸铁在手的他,当然害怕。
安然无恙的萧云将小孩子还给在车厢上避风躲雨的村民,掏出手机,喃喃道:“幸好还有信号。”
甘年画的脑袋撞到车上,起了一个大包,但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危难之处显身手,才能最好体现党员先进xìng,他在村民们一片期待厚望的目光中起身,挣脱妻子紧紧不放的手,跳下车,去跟这群来者非善的青年斡旋,亮明自己的身份,想跟对方握手言欢,却情理之中地吃了闭门羹,那个长发青年瞧都不瞧这芝麻绿豆官一眼,搂起自己那个女伴,肆无忌惮地摸着她那圆润傲人的屁股,也不打算息事宁人,对于好大喜功的他来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在自己那么多朋友面前落了面子。
“傻B,有时是需要人提醒他是傻B的,裘鹤鸣,你的存在,坚定证明了,**没有绝种。”
一句略显轻佻的话飘然而至,霎时引来一片哗然,那些刚才还在隔岸观火的混混纷纷围拢了过来。
“谁?!他妈有种给我出来!”留着一头长发的裘鹤鸣怒不可遏道,一把甩开那个娇声喘喘的女人。
须臾,一个永远带着一抹清净如竹微笑的年轻人从拖拉机后面走出来,显得怡然自得。
裘鹤鸣见到来人,皱了皱眉头,这个年轻人好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那些村民们却探出头,敬畏神明般望着那个年轻人,他站在一群随时动粗的混混面前,竟还能镇静。
牛逼。
“裘鹤鸣,就你跟这群乌合之众同流合污,就不要出来外面横行霸道了,很危险的。”萧云微笑道。
“有种再说一遍!”裘鹤鸣伸出一根食指,强压着怒火问道,他身后那十几个混混早已火冒三丈。
可他没有听到萧云的重述,只听到了呼呼风声,因为他的肚子神不知鬼不觉挨了一脚,就飞了出去。
瞠目结舌。
萧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轻叹息一句:“骂你就算了,非要等我打你,才知道我文武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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