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宁州大学一个公共教室内,人满为患,甚至有不少其他专业来早了、顺便旁听的路人甲学生。
萧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着经济管理学,除了展示PPT,几乎没有照本宣科,却绘声绘sè。
沐小青还是一如既往地最后一个进入教室,还是一如既往地猫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还是一如既往地戴着一顶鸭舌帽,还是一如既往地将帽檐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其他任何人见到本尊容颜。她也没带什么笔啊、本子啊之类的学习用具,一看就知道是来打发时间的,右手托着下巴,静静凝视着讲坛上的那个人,顾盼间一副不加雕琢同样不可救药的花痴状,浅笑嫣然。
“同学们,你们认为一个企业,它能成功最重要的基石是什么?”萧云提了一个有趣问题。
而大家的回答众说纷纭,有说人才的,有说背景的,有说人脉的,有说资本的,不一而足。
萧云在扳着手指替同学们收集答案,但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不禁问道:“还有没有?”
“信息。”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第一排传来,惹得全班鸦雀无声,原来是许子衿。
“bingo,就是信息!”萧云竖起大拇指,向那个平时低调无闻、总喜欢一鸣惊人的丫头灿烂一笑,然后轻声道,“同学们,信息就像内裤,看不见但很重要。而我这里所说的信息,包罗万象,既包括指企业对现有市场的信息垄断,对潜在市场的正确预判,对未来市场的前瞻预测,也包括对竞争对手的透彻研究,产业饱和度的大概分析,甚至包括对国家政策的敏感度,这是一个企业赖以生存的阳光雨露,没有这些,就像没有方向盘的汽车,很容易迷失方向,从而万劫不复。”
“老师,能不能再说具体点?”一个同学提出要求。
“好,那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就说说国企的事儿。”萧云拿着无线麦克风,在讲台来回走动,轻声道,“大家应该都知道,改革开放以来,国企从落后与低效的代名词,变成一练内功即可蛹化成蝶的高手,再到共和国长子和中国经济的航母,直至今天的垄断利益集团和**温床,靠得是什么?就是依赖着zhèng fǔ可以轻易地维护垄断或专利的行业信息。而对于我们国家大部分的民营企业来说,这种红顶商人的境界是可望不可及的,那要怎样才可以在物竞天择的商海中脱颖而出呢?就是要让自己对信息有一个高度的敏锐xìng。你没有这种能力,你就会摔跤,就会撞墙,就会掉沟。”
众人听入了迷。
“我再展开来说一下,譬如这个月的14-15rì,我们的总理在天津滨海新区调研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是以前从没有提到过的,他说要‘适时适度进行预调微调’。很普通的10个字,对于一般人来说,看完之后就一个感觉,嗯,还蛮通顺的。对吧?但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里面的文章就太多了。首先可以肯定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措辞里面有很大的cāo作空间,不像‘从紧’或者‘适度宽松’那样有明确的指向,因此,这个说法很微妙。而当宏观决策的最高层使用一种很微妙的政策用语时,观察各执行部委的具体cāo作而不是揣摩字眼就显得格外重要。那么,同学们,戏核在哪呢?”萧云微笑着问道。
默然无声。
“南京和佛山率先给了我们提示,南京在前段时间大幅提高了公积金贷款上限,而佛山也刚刚尝试放松限贷令。这两个一、二线城市比不得我们国家最为藏龙卧虎的běi jīng上海,那为什么会选择它们试水呢?因为任何政策的方向标要扭转,都需要给社会一个过渡期,不起眼的地方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去潜移默化,可以想象,明年的房地产业肯定会遭遇到寒流,但回暖的脚步可能要比今年来的更快一些,而其他的,像文化传媒业、商品零售业等第三产业会迅速上扬。”萧云深入浅出道。
掌声四起。
“萧老师,那如果给你足够的资本,你会选择房地产,还是其他行业?”沈折桂又来搅局了。
“如果我有足够的资本,当然不会死守一个行业了。”萧云从容面对,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只够你在一个行业立足的资本。”沈折桂只好硬着头皮,将刚才的话进行了补充修正。
“应该是房地产,毕竟这个行业是暴利,有钱赚,当然是赚大头的。”萧云给出了答案。
“假设是在宁州,你也是这样选择吗?”沈折桂继续发问道,其他同学也乐得看热闹。
“嗯。”萧云点头道。
“你应该知道,现在宁州的储备用地基本上被三大地产公司所垄断,柴进士的锦湖集团,秋染的古道集团,还有南宫青城的伯乐集团。萧老师,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想从这三大巨人的包围圈中拔地而起,是不是有点过于异想天开了?”沈折桂扬着眉毛问道,一副趾高气扬的神sè,很享受身边的同学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望着自己。
“这位同学说得不无道理,但小学六年级的语文有一篇课文叫《最大的麦穗》,里面说了,‘追求应该是最大的,但把眼前的一穗拿在手中,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这位同学,如果你不记得,要回去好好读读六年级了。”萧云嘴角弧度玩味,引来一片会心笑声,继续道,“任何时候,利润都不可能实现最大化,当你在追求最高利润的时候,其实也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我从没想过要和三大巨头比肩,我看,获得合理利润,就可以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知足常乐呢?”沈折桂不慌不忙道。
“你总算说了一句符合你大学生身份与智商的话。”萧云对于打击报复,不留遗力。
“谢谢,不过你的所作所为就不一定符合你大学老师的身份与智商了。”沈折桂忽然狡笑道。
一片哗然。
萧云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微笑道:“有话不妨直说,我的课堂欢迎各种声音。”
“你自己看呗。”沈折桂笑着指了指门外。
众人转过头去,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几十个荷枪实弹的jǐng察鱼贯而入,竟然全都是特jǐng。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特jǐng举着微冲,形成三角阵直奔萧云,看模样是一个男的,两个女的。男的是几个月前在建行银行劫案中冒名顶替萧云做了城市英雄的特jǐng大队副队长,戚家军,而两个女生分别是夏洛书和蚊子。这次派了市公安局最jīng英的特jǐng大队来抓捕萧云,也是邱祭祖知道萧云会武功,专门下的命令。本来戚家军是不让夏洛书和蚊子来的,但两个女孩知道这次抓捕的对象是最敬仰的萧云之后,连夜写了千字请愿书,戚家军向邱祭祖请示过之后,才同意的。
“萧云,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一宗命案有关,请你配合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戚家军正sè道。
萧云出奇平静,没有任何的反抗,放下麦克风,咔嚓,冰凉的手铐无情地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而教室顿时炸开了锅。
前一秒还是仪表堂堂的人民教师,下一秒就成了阶下囚,不明真相的学生们当然不干了。
“jǐng察同志,你们没搞错吧,我们萧老师怎么可能是杀人犯?”第一排的李双佚拍案而起。
特jǐng们没有理会,押着萧云就往门外走,学生们纷纷起身想拦阻,却被特jǐng们硬生生拦回去。
“小七哥!”许子衿忧心忡忡地喊了一句即将迈出门口的萧云。
押着萧云的夏洛书和蚊子心领神会,放慢了脚步,将盖着萧云的黑头罩拉开。
萧云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淡然一笑,然后示意两个女孩将黑头罩重新盖上,离开了教室。
沐小青站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水灵双眸笼上了一层凄楚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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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五楼的一间问讯室外。
“程队长,我对疑犯比较了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协助问话?”夏洛书花容微怒道,她很担心萧云会遭毒打,刚才在他被特jǐng顺利带回局里之后,刑jǐng大队就堂而皇之地接了过去,其后他一直被锁在了这家yīn森的问讯室里面,生死未卜。夏洛书对刑jǐng大队队长程小龙的暴躁xìng格早有耳闻,早些年国家对严刑逼供还不是很重视的时候,凡是程小龙经手的犯人,几乎都会被打个半死,不是骨折,就是手断,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年上面抓得严了,人大常委会也出台了相应的法律法规,他才收敛了一些,但这一次萧云动了邱式,难免邱祭祖会给他胡作非为的特权,把萧云往死里整,她必须进去看着,才能放心下来。
“洛书,市里已经将这个案子定为了今年的一号案子,你别让我难做了。”程小龙笑着拒绝。
“我已经向蔡局请示过,他也同意我全程协助你们,这怎么算让你难做?”夏洛书反将一军。
“但邱局只跟我说,要我们刑jǐng大队全力以赴尽早破案,从没提起你们。”程小龙抽起了烟。
“人是我们抓回来的。”夏洛书微眯起眼睛道。
“谢谢了,万分感谢特jǐng大队所做的工作,改天我请你们全队吃大餐。”程小龙吐了口烟雾。
夏洛书还没来得及继续游说,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惨叫,脸sè大变,怒道:“你们打人!”
“犯人不肯合作,当然得用点手段了,你以为个个一上来就供认不讳的?”程小龙扯起笑容。
“你这是犯法的!”夏洛书生气道。
“我们刑jǐng大队办事,啥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会做人点,别让我撕破脸。”程小龙不悦道。
“你们违规,我就是看不过眼,我一定要进去!”夏洛书说着,就要往问讯室里面闯。
程小龙眼疾手快,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接着两人就施展拳脚,厮打了起来。
“造反啊,都给我住手!”邱祭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五楼,一声低吼,充满了威严。
夏洛书与程小龙这才愤愤不平地各自分开,站到一边,却还在怒目相视,各不相让。
“这个时候了还搞内讧,成何体统?!”邱祭祖怒不可遏道。
“对不起,邱局。”程小龙赶紧低头认错。
“洛书,你先回去,这里现在由我亲自负责。”邱祭祖脸sè不愠道。
夏洛书嘴唇动动,最终选择了沉默,瞥了眼大门紧闭的问讯室,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邱祭祖静静望着夏洛书离开的背影,脸sè沉了下来,眯着眼,轻声问道:“他在里面?”
“嗯,老陈正带着几个兄弟‘招呼’着他。”程小龙浮起一个作恶多端的坏笑。
“开门。”邱祭祖命令道,穿着jǐng察制服的他,还真有一股正气凛然的风范,让人望而生畏。
程小龙赶紧殷勤地去开门,正想给邱祭祖看看“招呼”的成果,好邀功一下,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那张桌子被砸得稀巴烂,高强度的台灯也碎了,几个jǐng察倒在地上低声哀嚎,老陈像个犯错的小学生站在一边,低着头好像有点六神无主。而双手挽在背后、被手铐锁死的萧云却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仿佛与他毫不相关。
“老陈,咋回事?”程小龙怒火攻心道。
老陈只是苦笑。
邱祭祖却将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拎起一张椅子,吩咐道:“小龙,带着全部人出去。”
“是,邱局。”程小龙虽然气愤填膺,但邱祭祖都这样说了,只好照做,等以后再收拾萧云。
人走房空。
邱祭祖拿着椅子径直坐到了萧云对面,两人只相隔一米,邱祭祖从上至下审视着这个年轻人。
“人,不是我杀的。”萧云淡淡一句。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邱祭祖脱下了jǐng帽,微笑道。
“人在做,天在看,我对得起天地良心,邱式不是我杀的。”萧云轻声道。
“有两个人指证你,老礼堂有你的脚印,那把生锈锁也有你的指纹,咋解释?”邱祭祖笑道。
萧云瞳孔一缩,慢慢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