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暮色已临,晚霞流丽。
嘉峪关城门里的关帝庙上空,有孤鹰盘旋着,将这幅如图画般的美景衬托得无比苍凉而萧索。
仙子与背剑青年静站在关外,两侧黄沙漫天,他们一个朴实无华,一个不谙浊世,相当奇特。
一场大战似乎在所难免了,但令人意兴阑珊的是,这场本是巅峰对决的冲突最终烟消云散了。
“算你好运,我家主子说了,不能对你们动手。”背剑青年不羁地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甘。
“替我谢过你家主子。”仙子微笑着轻轻福了一下,愈发地清美干净,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我只想知道,那个萧云是不是还活着。”背剑青年木讷道,显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楞头青。
“活着。”仙子轻声道,她今天戴起厚重眼镜,遮去一半容颜,一头青丝扎成及腰长马尾辫。
“那我就放心了,我家主子说,黑龙团让他受的苦,会让黑龙团加倍还回来。”背剑青年道。
“你家主子怎么知道我们会路过嘉峪关?”仙子好奇问道,心里在揣测这个背剑青年的身份。
“我家主子知道的事儿,多得你想象不到。”背剑青年面无表情道,心里还是很想见见萧云。
“回去替我向你家主子带句话,是友,请保持距离,是敌,请退避三舍。”仙子不轻不重道。
背剑青年皱起眉头,这个女子似乎对世间的一切很不信任,这是经历风雨之后才会有的心态。
“还有事么?”仙子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没什么反应,轻声问了一句。
“我背上的剑一般不出鞘,因为一出鞘就得见血,所以想教姑娘拳脚功夫。”青年满面坚毅。
“不听你家主子话了?”仙子嫣然笑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背剑青年苍白辩解道,其实他是气愤不过她对自己主子的不敬。
“你不怕引人注目,倒可以玩几招。”仙子微笑极为温柔,像是微风拂过花瓣。
背剑青年回头看过去,发现有好多人站得远远的围观他们俩,耸耸鼻子,鄙夷道:“市侩。”
仙子笑而不语,她穿着一身藏青色麻料衣衫,没有花样,简朴至极,白袜黑布鞋,不染纤尘。
“得罪了。”
青年拱手一礼,脚尖在地上一蹬,竟是毫不讲理地化作一道灰龙,直直冲向了姑娘家的身体。
仙子浅浅一笑,圆睁着那对清亮至极的眼晴,她自出师以来,不知挑了多少高手,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背剑青年这样舍生忘死,豪气干云的打法,难道对方不知道,这等愚蠢冲刺,自己只要稍一转身,就能完全掌握场中局势的主动?近个来月一路逃亡过来,仙子都是秉承能躲即躲、绝不节外生枝的策略,即便躲不过去了,也是采取沾花不湿的杀人方法,一笔带过,基本不与对方缠斗,但到了g肃西狼堂的地盘,她轻松了许多,见这个同样与世隔绝的青年居然如此轻视自己时,她也想出手教训一下他。
于是,她脚后跟微微一转,整个人的重心往后偏了两寸。
须臾之间。
青年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毫无花俏的一拳直直击出,目标正是麻料衣衫下面鼓囊囊的胸脯。
就在那只拳头离仙子的身体只有不到三寸的时候,仙子的身体像一条脆弱杨柳枝一般,宛若被迎面而来的拳风吹得从中折断,整个人的身体极其奇妙地向后倒了过去,并以自己的脚跟为轴,画了一个半圆,片刻之后,整个人如同一道龙卷风般,就飘到了背剑青年的身后,轻抬右手,拍向了他的后脑勺。
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但在背剑青年的速度与当时极短的辰光映照之下,却显得无比精妙。
而她的那随意一掌,就像拍苍蝇一样,拍得是如此随心随性,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意思是指,给旁人的观感,那轻轻一掌既然拍出去了,下一刻后,理所当然会落到背剑青年的后脑勺,连同那把古朴长剑会跌飞出去。背剑青年骤然失去重心,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在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的,两根手指一点地,硬生生地翻了几下,踉跄站稳,再看向那个女人时,发现她又像刚才那样,双手交叉置于腹部,与世无争地站在那里。
“我输了。”背剑青年倒是落落大方承认道,毕竟世界之大,当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我只是讨巧罢了,这不是你擅长的。”仙子轻笑道。
“如果拿兵器,我有把握在百招之内杀你。”背剑青年平淡道,不自负,不夸口,也不桀骜。
“我知道。”仙子竟然也同意了他的这个说法,她本身已是九品上顶级高手了,这青年是谁?
“看出来了?”背剑少年挠了挠头,表情略显呆滞,真正的绝世高手能轻易分辨敌我的实力。
“残虹一剑,嗯,名符其实。”仙子柔声评价道。
“你认识我?”背剑青年骤然皱眉,眼中露出微惊之色。
“不认识,但听闻过你的招式,刚才我也是胡猜的,你自己承认而已。”仙子掩嘴而笑。
“哼。”背剑青年冷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于这种小聪明。
“希望以后有缘相见。”仙子缓步走向黑色的途观。
“我也记起你是谁了。”背剑少年在仙子快走到车子时,在背后喊道,“你就是燕清兮。”
仙子没停步,也没回头,打开车门坐进去,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吕滨赶紧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远处不知哪个佛寺暮晚的钟声幽远敲响,天边那抹夕阳静谧西下,断肠人不知是否尚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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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钟山高尔夫球会。
青草丛有些泛黄的迹象,积雪被铲开堆到一边,层层叠叠,隔三差五,像一座座白色的坟头。
南宫青城站在矮坡上,全神贯注地握紧球杆,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第七洞,甩臂挥杆,很潇洒。
那只白色小球以一道漂亮的弧线远飞,蹦跳落地,滚了一阵子,落在了离洞口三米远的地方。
南宫青城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提起那支日本honma球杆,缓步走了过去。
四个黑色西装打扮的冷酷保镖随即跟上,其中一个临时充当起球童角色,背起沉重的球杆包。
田野狐则远远坠在后面跟着,刘三爷也是抽着雪茄,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只有迟随笔不在。
“他娘的,那姓萧的也真是够强悍的,我听说这一次黑龙团给他发的是一级黄泉书,意味着整个黑龙团都会参与进来,规格之高二十几年都没有过的了,即便是一只苍蝇也应该飞不过去。我记忆中,也只听说过25年前有一个叫萧蔷薇的女人享受过这种待遇,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脚底下,几千里的防御体系啊,姓萧的愣是还能够逃出生天,我估摸着丫是不是被观世音菩萨认作契儿子了?运气那么好,草tm的!”刘三爷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忿忿不平道。
“丧家之犬而已。”田野狐不屑一笑道。
“啧啧,就怕这条丧家之犬尾大不掉,回来反咬一口。”刘三爷面露忧色道。
“呵,你多虑了,三爷。萧云的这次中枪出逃,好比是皇帝的新衣被路边那个小孩口无遮拦当众戳穿,再想遮掩也只是欲盖弥彰而已。退一步讲,即便他能侥幸苏醒,再次回来,也很难再回到以前在公子党一呼百应的权力巅峰了。因为权力这玩意儿,就像骑自行车,只有不断前进,才能保持平衡,一旦停滞,就会摔倒。姑且不说皇甫轻眉的再次亲政,会把萧云刚刚树立起来没多久的影响力完全冲淡,就单纯从公子党本身来说,萧云的威信已经不足以让他重登首把交椅了。因为公子党首先是一个庞大的组织,里面的关系鱼龙混杂,一切都是以集体利益为重,任何的个人崇拜都不能凌驾于组织之上。为什么萧云在
京之后,对公子党的把控能力强了许多?就是因为他给这个组织带去了实质性的利益,为公子党争到了一块地盘。而事实是,他的威望从一开始就望尘莫及皇甫轻眉,我想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不敢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变革,将近二十万人,谁能保证不会逼反一些旧臣子呢?别忘了,隔墙还有耳啊,黑龙团整日在一边虎视眈眈,糖衣炮弹金钱美人这些伎俩肯定没少使,底下那些山高皇帝远、又滑头一点的墙头草,当然不会独守一枝寒梅,两边都接触,一明一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我相信这是很普遍的现象。而这一次因为萧云的缘故,致使黑龙团横下一条心,全面向公子党进行报复,致使各个地盘都损失惨重,一度岌岌可危,他本人更是陷入昏迷,被黑龙团一路追杀,窝囊至极,他执政的根基已经动摇,就算日后他奇迹回来,皇甫轻眉再让一次位,底下的那些人物还能唯他马首是瞻?没谁会傻到丢下碗里的肉,去等河里的鱼的。我对这个组织有过研究,自从皇甫轻眉退位之后,公子党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此前四处黑骑的象征性人物丁耘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所以,萧云已经不可能再成为公子党的大公子,没了这层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本跟我们斗?”田野狐丝丝入扣地分析道。
刘三爷遭遇头脑风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想想,开口道:“别忘了,天师会。”
“别忘了,我们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盟友。”田野狐玩味一笑。
“你是说天尊?”刘三爷猛地醒悟过来,这也是他前几天无意中听迟随笔提起过,非常惊讶。
田野狐笑而不语,望着地下泛黄的青草,轻声道:“不过,总觉得黑龙团这次的围剿有问题。”
“有啥问题?”刘三爷皱着眉头。
“这就要问他了。”田野狐平静道,视线远远看向了已经走到第七洞的南宫青城。
南宫青城换了一根推杆,同样也是日本的honma,他偏好这个品牌,也许是因为其世界上最昂贵的球杆吧,其消费者主要瞄准富有人士,不少影视界名流都是它的fans。它一直以手工制造球杆而闻名于世,其外表也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之能。最贵的球杆就是南宫青城手中的这一根镀白金的lb-201推杆,杆身为碳钢杆身,每支售价为770英镑。
身体微曲,目光斜倚,瞄准目标,手臂轻甩,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白球直线入洞。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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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西山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作为四百八十寺之一的西山寺,位于西山的东麓山阜,整个寺庙外墙为明黄色,又被称为鹿鸣寺,据说是因山势起落大似麋鹿而得名,是宁州最古老的梵剎之一,多次毁于战火,命运多舛,历经劫难。那样的地势,那样的建筑错落,那样的颜色搭配,形成一种特别的美,不是大气,而是精巧秀丽。
如今,一场大雪过后,像似给这座古刹披上了一条白狐貂裘,一片庄重祥和,肃穆冷清。
白色的世界,心净了,世界亦净了。
一阵悠远的寺庙钟声响起,回荡在耳边,仿若我佛菩萨在颂佛念经,所有烦恼随之烟消云散。
在寺庙的西侧,有一座单门独户的“大悲殿”,殿宇辉煌,铜佛闪耀,浮图耸空,香火缭绕。
一个老太君正虔诚地跪在千手观音面前,右手捻着一串摩尼子佛珠,嘴唇微动,祈求着什么。
大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人畜无害的老人佝偻身子立在一边,静寂得仿佛可以听见人心。
那位老人的眼睛似乎很是疲惫,半睁半闭的,两道银眉也像一丛霜降后的杂草,了无生趣。
“他在外面跪多长时间了?”老太君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问道,声音带有一丝沧桑嘶哑。
“有一个多小时了。”老人心若止水道,他不知道今年多少岁了,面容苍老,仙风道骨。
“哼,他也会知道自己犯了浑?”老太君冷笑一声,在空荡荡的佛殿里,显得异常的阴森。
老人默不作声。
“得亏孩子没死,要不然你们黑龙团都得跟着陪葬,真是白披了一张人皮。”老太君冷骂道。
“他知道分寸。”老人似乎想作解释。
“分寸?他现在老能耐了,爱怎么闹怎么闹,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君言辞锋利道。
“去,还是留?”老人平静地问道。
“按下葫芦浮起瓢,算了,我不相信其他人。”老太君手里轻捻着佛珠。
“明白。”老人淡然道,心里有底了不少。
“鬼谷子,你也别嫌我唠叨,陶瞎子是你带出来的,他犯了事,你别替他兜。”老太君说道。
“晓得了,叫他进来?”老人询问道。
“让他跪那儿吧,啥时候我这气消了,啥时候喊他,他那两条腿废不了。”老太君面目慈祥。
老人轻轻点头,回首望向佛殿外的阶梯下,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大褂的中年人正跪在雪中。
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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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结束,最后一卷即将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