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雨霏霏,直透人心。
天穹苍茫,早已被冷雨浣烬,却未如昨rì澄明。
灰暗在无垠里抒展蔓延,混浊的冷仄,一如冬rì人们疲惫的眼帘,yù睁,倦容难掩。
萧云冒雨离开伞下,立在船头眺望不远处的鼋头渚,无情的冬雨把他的头发、大衣都打湿了。
“二十八年前,你跟你妈妈逃离宁州的那一晚,也是下着这样的冷雨。”南宫伯玉也走过来。
“那一晚,死了很多人吗?”萧云目眺远方,很艰难才启齿问出这句话。
“宁州城里不下一万,你逃亡的路上不下两千,你今天去了永兴寺吧?”南宫伯玉忽然问道。
“去了。”萧云听到他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有点好奇。
“那一晚,全寺87名僧人全部被杀,你今天遇到的和尚,早已物是人非了。”南宫伯玉叹道。
“为什么?”萧云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惆怅缠绕着,就像水草一样,把他死死地困在水底窒息。
“嗯?”南宫伯玉没听明白他的这个“为什么”所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大开杀戒?”萧云哀伤道。
“原本你爸执掌黑龙团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甚至连我跟晓峰也不清楚,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打扫书房,被你妈妈发现了他在黑龙团内部的批示,你妈妈当时很震惊,像无头苍蝇一样,便跑来跟我和晓峰商议。”南宫伯玉抹了把脸,把沾在脸上的雨水甩干净,开始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也知道,无论是古代,还是今朝,想在官场政途上走得更远,没钱是不可能的,你要打点方方面面的人物,上峰你要打点,这样才能获得重任,同僚你要打点,这样办事才能事半功倍,下属你也要打点,这样你才能有一班忠心于你的人马供使唤,所以你妈妈、我还有晓峰,我们仨主要是给你爸在官场摸爬滚打提供经济支持的,你妈妈经营着昊天集团,我经营着神骏集团,晓峰则经营着康乾盛世,有足够的资金供他平步青云,也算是他最为信任的三个人,可我们到头来竟然丝毫不知道他一只脚已经涉足了黑_道,所以一时间也没想出特别好的主意,但觉着这样会不妥,就让你妈去劝说你爸,不要在权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毕竟纸包不住火,万一东窗事发,就会万劫不复。可你爸当时只醉心于权术,沉迷于官道,正需要通过台底下的手段以谋求更多更大的利益,就没听你妈的劝。你妈妈很爱你爸,不希望你爸有一天会因为黑龙团而陷入泥潭,就让人暗中调查了黑龙团背后的世家大族,企图以这份名单让你爸重回正轨,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最终逼得你爸不得不作出那个导致了千万人人头落地的决定。”
“陷害我妈么?”萧云眼睛骤然眯起。
“嗯,很多人都知道,你小叔,也就是张羡鱼,他很痴迷你妈,甚至达到了癫狂的状态,你妈在嫁给你爸之前,张羡鱼还有过一段疯狂追求她的历史,可你妈始终不为所动,她只爱你爸一个人。也就是在她嫁入张家之后,张羡鱼才变得浪荡不羁起来,成为了宁州城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终rì饮酒作乐,迷失在花丛中。你爸为了自己的权途,便选择了在你满月的那天,让人给你妈和张羡鱼下了迷药,然后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捉jiān在床。这也彻底惹怒了你nǎinǎi,也就是张家赫赫有名的老太君。因为老太君出身于名门,最重门风,当然忍不得自家儿媳妇与自家三儿子的乱_伦丑事,便在那一晚赶你们母子俩离开,而你爸则趁机派出黑龙团的杀手夺你们的命,却没想到燕中天会在暗中保护你们俩母子,这也使得黑龙团与天师会随即全面开战,那一晚,双方近乎疯狂了,完全不计后果地投入力量卷入这场乱战,为了掩护你脱逃,燕中天便想出了一条毒计,在全市的医院抢夺新生儿作为傀儡混淆视听,超过三百个新生儿被抢走。而你则是你妈妈娘家那边的心腹凤凰抱走的,凤丫头当时只有十二岁,却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守护着你到了天津卫,把你重新交到你妈妈的手里,她才跟你们母子俩分道扬镳,可以说,她是你众多的救命恩人之一,而且是最重的,因为她的任务就是随时为你挡子弹。”南宫伯玉语速极为缓慢。
“把我妈一脚踢走,张至清就能扫清通往zhōng nán hǎi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对吗?”萧云冷笑道。
“对不起,小七,这件事情上,我跟晓峰确实对不起你妈妈。你爸用了无数人的生命与鲜血铸成的敲山震虎,确实把知道内情的我和晓峰震住了,狡兔死,走狗烹,我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妥协,因为我跟晓峰身后都跟着一个大家族,我知道这很混蛋,但当时我跟晓峰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你爸已经没有了人xìng,我们曾经无比崇敬的大哥早已经死在了通往权力塔尖的阶梯上。”南宫伯玉哀伤道,要说他这辈子服过谁,他老子算一个,第二个便是张至清,只可惜……
“谢晓峰为什么要跳楼?”萧云忽然问道,目光深不可测。
“他在白云人家的楼盘工地上认出了你,因为他看到了你佩戴的上弦月白玉,这块白玉,是你在满月当天,半rì仙送给你跟紫竹的,世上独一无二。晓峰便跑来跟我说,看到你的那一刹那,埋藏在心底二十几年的对你妈的愧疚一下子就全涌了上来,他想去跟你爸说退出帮他,转而跟你相认,我劝他不要去,因为你爸肯定不同意,搞不好会丢xìng命。可晓峰说他再也受不了心里的折磨,最后还是去跟你爸坦白了,自然你爸就给了他两条路选,一是用他的一条命换谢家的安宁,一是用谢家的家运换他良心的安宁。晓峰考虑了很久,连续失眠了一个礼拜,最后选择了在白云人家纵身而下。我也是从那时起,决定反叛你爸,跟燕中天暗中往来。”南宫伯玉一声叹息。
因为有风,湖面起了不大的波浪,渔船也随之轻微摆动,像一片黄叶在水面起伏不定。
萧云点燃了一根特供长白山,吐出一口白雾,轻声问道:“我想问,张至清还害了哪些人?”
南宫伯玉一怔,瞥了一眼没有再紧握拳头的萧云,踟蹰了一阵,开口道:“给我一根烟。”
萧云递了一根给他,并为他点着火。
一团白烟从南宫伯玉的口中以及鼻腔喷出,显然也是个经验老道的老烟鬼,轻声道:“我知道的有限,其中一个是你姥爷,也即是萧醉翁,老将军是75年被批倒的,离特殊时期结束还剩一年。由于老将军在s海经营着昊天集团,与美国有生意往来,便被诬陷为jiān细,一下子被打倒。而当时的检举材料就是你爸在g肃写的,他也就搭上了s海的头面人物,为他在回城后迅速进入官场做好了铺垫。别这样看着我,是,我们当时都是在乡下一起劳作,但却是一点没看出你爸的异动,这还是曹老爷子在去年才告诉我的。”
“曹老爷子?”萧云皱眉道。
“曹子英,他是你姥爷的心腹,也是凤丫头的亲爷爷,凤丫头全名叫曹凤凰。”南宫伯玉道。
萧云心头猛地一紧,没想到曹老爷子跟他真的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这也让他的心更痛了。
“曹老爷子真算得上是你们萧家的忠臣了,他这辈子就是为你们萧家而生的。”南宫伯玉道。
萧云低头沉默,尽快让哀伤化解,而后又抬头问道:“这么说,阿瞒便是凤凰的弟弟?”
“不是,阿瞒是那晚抱走的三百个孩子之一,因为脑袋中过枪,所以有点傻。”南宫伯玉道。
萧云咬破了嘴唇,一注血丝从嘴角流下。
他从来没想过,阿瞒竟然是那一晚为了掩护他,而失去亲生父母的可怜孩子之一!
“接下来……你岳父算一个吧。银狐聪明一辈子,却看错了一个人,他从没想过你爸会有如此的狼子野心以及丧尽天良的手段,硬生生把他的银狐堂从手里抢走了。还有就是燕文殊了,也就是燕中天的儿子,其实文殊跟你爸也算有过命的交情,在你爸小的时候,燕中天还教过他武功,算是跟文殊一块长起来的吧。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文殊跟他妻子李玲玉受国安局之命,秘密潜入伊拉克执行任务,是你爸给美国通的信息,导致文殊夫妇被美军炸死,而你爸则从美国那边获得了二十亿美金的低息贷款援助,使得昊天集团在他手里有了更高层次的发展,成功跻身世界五百强之列。”南宫伯玉摇头苦笑道。
“仅仅因为私仇,燕中天跟丫头也不至于苦心积虑要除掉张至清吧?”萧云竟愈发地平静了。
“呵呵,确实,如果真的只是这些私仇,犯不着暗中布局了二十几年。”南宫伯玉猛吸口烟。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萧云拧眉问道。
“因为你爸太过偏激。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一项的政治变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一味的追求更高更快,只会适得其反。像一千多年前的王安石变法,拗相公妄图以一剂猛药去治愈北宋的沉疴痼疾,却不想反而带来了更大的危害,伤了北宋的根基,譬如青苗法中要收取利息二分,即是百分之二十,这数目根本不是一般平头老百姓所能负担的。拗相公变法失败之后,使得北宋进入了党争的泥沼,不可自拔,也加速了北宋的灭亡。你爸他的执政理念跟这拗相公何其相似?都妄图以破釜沉舟釜底抽薪的手法,对这个国度进行改造,却没想过这样反而会将整个社会带入混乱的局面,到时候恐怕就是全国人民的悲哀了。这个国度建国后,走过太多的弯路了,好不容易有一条路稍微顺畅一点,能让老百姓在安居乐业中向前走,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有魑魅魍魉出来带歪路,不仅九泉之下的邓公不答应,我们这些尚且苟活在世的人也不同意。你爸若真坐上了zhōng nán hǎi那把椅子,恐怕就是全国人民的受难rì了,所以燕中天才执意布局了二十几年,许丫头挥尽所有才能,也要将你爸拉下马。”南宫伯玉终于恢复了一些果敢杀伐的锐气。
“他真的有那么难对付吗?”萧云赫然侧头,直盯着南宫伯玉,如鹰隼般锐利。
“难,真的很难。”南宫伯玉摇头道。
“难在哪里?”萧云追问道。
“通常你要对付一个人,肯定是找出他的弱点或者漏洞所在,然后一击即中。譬如聪明的人,就会怕死,刚猛的人,就会犯傻,有才的人,就会自负,有钱的人,就会好sè,如果是英雄,就背负了道德枷锁,如果是枭雄,也会有亲情羁绊。可你爸不同,他就像完全没有任何死穴一样,他很聪明,很刚猛,很有才,也很有钱,但他不怕死,不犯傻,不自负,也不好sè。他雄才大略,企图改变苍生命运,按理说应该是英雄,跟岳飞一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他偏偏可以牺牲一切道德束缚。他目光宏远,不择手段向上攀爬,按理说应该是枭雄,跟曹cāo一样,对亲情看得重于泰山,可他却偏偏可以抛弃身边的所有人。不说别的,就说他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不影响心境,不光滴酒不沾,就连茶、咖啡这些附庸风雅的饮料也不喝,已经臻化到非人类的境界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对付?”南宫伯玉苦笑道。
萧云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试问他是绝对做不到南宫伯玉所说的那些要素。
水至清则无鱼。
连他的名字也要把自己推到了旁人无法立足的地步,难不成就真的没法子对付得了他吗?
萧云迷茫了,就如同被冷雨笼罩下,白皑皑一片的太湖。
而他的心神也没戡乱多久,一阵手机铃声便把他唤醒过来,是苏楠的号码。
“二当家,怎么了?”
“七,你快回来,阿瞒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