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本是为帮铁柱才来的工地,却不曾想突然之间就多了二十几个要吃饭的民工跟着他,这让他很有些无奈,但既然答应了要带着这二十几个民工找活干,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卫东托赵阳找地方将这些二十几个民工兄弟安排下来再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起来头破血流的铁柱,其实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卫东嘱咐他先跟着赵阳一切听赵阳的安排后,自己也就先回学校上班。
卫东心事重重的骑着单车在公路上晃悠着,一路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帮这二十几个民工找到工作,分神之下有几次差点被来来往往的汽车给撞了。
由于在工地上误了一些时间,卫东到学校时已然迟到了半小时,王叔自然不会责怪他,只是关心的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来得这么晚。
卫东心不在焉的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起晚了。”
老王见卫东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便多问什么,只是说:“小东,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和叔说,看叔能不能帮你。”
卫东换上保安制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叹着气道:“难处还真有,不过王叔你帮不了啊。”
老王笑道:“看你这没jīng神的样子,你头顶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你别看你叔我一把年纪了,还是个残疾帮不上什么忙,可我见的事见的人多啊,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看我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卫东看了看老王,心想着没事就和他唠唠吧,说不定老王还真能出个主意也不一定,便道:“王叔,是这么个事,有二十几个民工兄弟想让我帮他们找点活干,可我自己都在做着保安,我能上哪去帮他们找活干?我本来不想答应他们吧,可是他们确实是遇到了难处,他们都是从偏远农村来的,文化又少,我心一软就答应了,你看这事……”
“哦,那些民工是想跟着你吧?”老王眯着眼笑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也确实是想帮他们,可是我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他们找份活更是不可能,这事还真挺难的。”卫东摸着脑袋道。
老王道:“这事是挺难,第一,你说这些民工都是来自偏远农村,文化少,那就只能去工地干活,可是你也不认识什么工头,就算认识一两个工头,那也得是大工头才行,还得有人带着他们,你总不会去工地当小工头吧?第二,目前S市不像沿海地区到处是工厂,也安排不了他们进工厂,再说他们文化少,进工厂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谁说不是呢?”卫东叹了口气道。
“小东啊,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是好的,但这次你是真没有想好怎么办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那些民工跟着你,你就得管着他们,他们是人不是机器,要是吃饭的不是?二十几个人一天的伙食下来就得好几百块,在他们没找到活之前,你得管人吃管人喝,你一个月资才二千多一点,你负担不起啊。”老王道:“我看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找活干吧。”
“那不成,我都答应人家了,早上答应了,晚上就反悔,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卫东当即反对道。
老王叹了口气道:“那这事叔也没辙了。得,先不想这些了,我乡下的侄子给我送来一些桔子,来尝一个,很甜的。”
老王从办公桌下拉出一个筐子,里面全是用保鲜袋装好的蜜桔,卫东拿起一个扒开保鲜袋,剥了桔子皮撕下一片桔肉扔进嘴里,道:“嗯,还真是挺甜,现在这桔子到了这时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了吧?”
老王摇头苦笑了下,道:“什么好价钱啊,都卖不掉,我侄子种了五百亩的蜜桔,亏得眼泪都直掉,唉,这一年不但白忙活了还得倒赔十几万。”
卫东奇怪的问道:“不会吧,这桔子个大皮薄,肉脆味甜,且保存到了这个季节,应该销路很好才对啊,怎么会赔本?”
老王道:“S市从五十年代时起就大面积种植密桔,咱们这里的密桔曾销往全国各地,光咱市里的大罐头厂就有四五家之多,就是生产蜜桔罐头,那时候蜜桔值钱啊,在农村谁家都种着有,一到摘桔子的季节,那大卡车一排一排的停在果园里,来买桔子的客商更是络绎不绝。”
“那时候,不光桔肉能做成罐头,就是桔皮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老王拍着腿回忆道。
“对啊,桔子肉可以做罐头,桔皮可以入菜和入药,而且人情往来送礼什么的也不错,那你侄子现在种蜜桔怎么还赔本呢?”卫东不解的问道。
老王道:“本来是这样,但是你现在去农村看看以前种蜜桔的果园还在吗?以前随处都可以看到蜜桔树,你现在还能看到几株?上世纪末的时候,咱们这里的蜜桔树全得上了黄龙病,唉……那么多桔树就这么砍了……”
“黄龙病?”卫东觉得这个词很是耳熟。
“对,黄龙病。”老王道:“得了黄龙病的桔子树结出来的果子,个头普遍偏小,且味道全然变了,很酸!又小又酸的桔子谁还愿意买呢?就是做罐头也没人愿意要的,而且这种黄龙病还会传染,一个果园里只要有一株有这种病,不出三年整个果园都会染上,染上后就结出那种个头很小,味道很酸的桔子,然后桔树也会慢慢的桔死,黄龙病可以说是密桔的癌症,就这么着,桔树结出的果子卖不掉了,大批果农开始砍掉桔树,改种其他的经济作物,到现在密桔在咱们市,可以说很是鲜见了。”
“那你侄子种的桔子怎么又会这么好?也没有得黄龙病啊?”卫东问道。
老王道:“我侄子的桔树是后来种的,在我老家的山上承包了五百亩荒山,他种果树那时候黄龙病基本上在咱们这里已经消失了,而且我侄子上过大学,他懂怎么样对付黄龙病,对果树管理也有一套,所以种出来的桔子才会这么好看而且味道很甜。”
老王接着道:“你是不是在想,他有知识,也肯吃苦去开荒山,种出来的果子又好,怎么就卖不掉呢?”
卫东点点头,道:“我刚想这么问的。”
老王苦笑道:“你想啊,咱市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种蜜桔了,因为当年砍了蜜桔改种其他的果树后,现在正值果树挂果的黄金年段,谁还会愿意砍了重种蜜桔?就我侄子那五百亩桔子,他要是在咱市里卖吧,咱市又消化不了那么多,以前的罐头厂倒闭的倒闭,改行的改行,就靠市民们买几个回家尝鲜,能消化得了五百亩的桔子?一亩桔子最少能产一万斤,五百亩是多少?”
“五百亩桔子在我们眼里是很多了,但外地客商来收购却又说这么一点懒得跑腿,要是成片成片的话,倒可以一车皮一车皮的往外拉,就是在这里投资建个罐头厂都行,可是五百亩又有多少?你说自己跑去外地卖吧,也不是没去过,但是去外地不仅成本高,而且价钱也不上去,现在到处是那种更优质的南方密桔,咱们这种本地密桔又打不开销路,来来回回一折腾,连个饭钱也挣不着。”老王道。
卫东点点头道:“就是说这五百亩桔子,在本地卖不完,外地客商想来收购吧又嫌少,自个跑外地的话又不划算,所以现在只能看着桔子烂在园子里。”
“就是这么个理。”老王道:“不过我侄子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桔子烂树上,这不全摘了回去用保鲜袋包着存起来,一天到晚到处找买主,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脑门上的白头发都出来,都是急的,这桔子再放二个月就全坏了,到时只能扔了,你说心疼不心疼。”
对于这种事情,卫东别说是爱莫能助了,就是想帮着出个主意,他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出,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己拖着二十多个民工和老王侄子的五百亩桔子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难处。
“您老也别太担心了,您侄子能将果树种出来,就一定有办法卖出去,您跟着干着急也没用。”卫东安慰道。
老王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对,就是我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算了,不去想了。”
卫东拿起茶杯发现茶已经凉了,只得将杯子里的茶倒了,另去泡一杯。老王叹了口气戴上老花镜拿着S市的早报慢慢的翻动着,这时一个穿着大花棉袄的,梳着一条麻花辫的女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保卫室的窗户外面往里面瞄,想上前问一声,却似乎又不敢。
老王放下报纸,推了推老花镜,问道:“姑娘,你是找人,还是有什么事?”
女孩低着头,怯怯的走到窗前,小声的说道:“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卫东的保安?”
“卫东?”老王又推了推眼镜,道:“有啊。你找他?”
“嗯,他是我哥。”女孩红着脸小声道。
“哦,你是卫东的妹妹啊。”老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孩,心里却奇怪卫东怎么突然来了个妹妹,以前可从没听卫东说起过啊,看这姑娘的打扮,一看就知从农村来的,老王似乎明白了,笑道:“你哥在呢,我给你叫一声。”
“谢谢大伯。”女孩红着脸道谢。
老王笑呵呵的回过头,对正在摆弄着饮水机的卫东叫道:“小东,你妹妹来了。”
卫东愣了一下,回过头道:“我妹妹?”
“是啊,这不就是。”老王指着保安室外面的女孩笑道。
“哎,小雪!”卫东看着窗外的女孩,欣喜的叫了一声,快步迎了出去。
“哥!”小雪看着卫东也欢喜的叫道,
老王看着快步跑出去的卫东,嘴角带丝微笑,自言自语的嘀咕:“什么哥啊妹啊的,我看哪,就是小媳妇来找老公了,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小雪,你怎么来了?”卫东看着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小雪问道。
小雪从一旁的墙角拿出一个篮子,道:“妈让我给你送几个土鸡蛋,让你补补身子。”
卫东接过篮子,揭开上面盖着的蓝布,里面放着二十几个生鸡蛋,每个鸡蛋上都用品红抹过,红白红白的很是好看。
“这大老远天又这么冷,不用专程给我送的,城里什么都有得卖。”卫东道。
小雪露着小酒窝笑道:“妈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妈说了,城里很难卖到真正的土鸡蛋,都是养鸡场的鸡下的蛋,没有咱家的鸡下的蛋补。”
卫东看着这一筐鸡蛋,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这一筐鸡蛋是小雪和她母亲不舍得吃特意给他攒的,且这么大冷的天跑这么远给他送来。
“我说小东啊,外头冷,让你妹子进屋啊。”老王在保安室里忍不住叫道。
卫东这才回过神来,道:“光记着说话了,快,小雪,进屋。”
卫东伸手拉过小雪的手,小雪却“哎哟”一声痛呼起来,卫东连忙松手,问道:“怎么了?”
小雪不好意思的将手背在身后,红着脸道:“没什么。”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卫东道。
“真没什么……”小雪把双手背在身后,轻摇着头。
卫东皱了皱眉,佯怒道:“让你把手伸出来就伸出来,不然我生气了啊!”
“哦。”小雪怕卫东真生气,只得将双手伸到卫东的面前。
“长冻疮了?”卫东看着小雪那双长满冻疮的手,心疼的说道。
“嗯,每年冬天都长的,过了冬就好了。”小雪满不在乎的说道。
卫东心疼的拉过小雪的手,见一双手上面长了四五个冻疮,有两个还破了,原本小雪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双手应该比豆腐还要滑*嫩才对,但小雪的双手上却全是裂纹和冻疮,根本不像一个花季少女的手。
卫东在小雪家住过不只一次,他能想到小雪手上这些裂纹和冻疮是怎么来的,小雪虽然是一个女孩,可肩膀上的担子并不轻,要照顾多病的母亲,还要下地干活,即便是下大雪也不曾休息过。卫东第一次去她家时,就正好碰上从雪地里捡柴回来的小雪,也曾看到小雪连夜将卫东因为打架而弄脏的衣服泡进冰冷剌骨的水里清洗,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手上不开裂不长冻疮就怪了。
卫东拉着小雪进了保安室,把电暖炉移到小雪的面前,道:“你先烤烤暖和暖和。”
“我不冷呢,大伯年纪大的,让他烤吧。”小雪轻声道。
“真是好姑娘啊。”老王笑呵呵的站起身来,道:“姑娘,你哥让你烤烤你就烤烤,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整天坐在这屋里,没啥冷,姑娘你坐,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谢谢大伯,不用了,我坐一会就好了。”小雪连忙摇手道。
“客气什么。”老王拿着茶杯去倒水,道:“我姓王,小东叫我王叔,你也就叫我王叔吧,在我们这不用那么客气,又不是外人。”
卫东笑道:“小雪,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小雪刚刚坐下听卫东说要出去,紧跟着又站了起来。
老王端了茶杯过来,笑道:“姑娘你坐着吧,你哥跑不了哪去,一会就会回来的,来喝茶。”
“哦。”小雪听老王这么说,只得坐下,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卫东消失的方向。
卫东跑去食堂找大师傅要了一块生姜和一把水果刀,回到保安室对小雪道:“小雪,哥给你治治冻疮。”
“治冻疮?怎么治?”小雪不迷惑的看着卫东。
“用这个。”卫东拿着生姜在小雪面前晃了晃。
老王戴上大沿帽,笑道:“这小子,懂得还挺多。我出去转转去,这人老了就得多活动活动。”
“王叔,你慢点,天冷路滑别摔着。”卫东知道老王误会他和小雪的关系了,故意找个借口让他和小雪多呆一会。
“臭小子!别忘了你叔我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这么平坦的路要能摔着我,我早死在战场上了。”老王呵呵笑着,背着双手哼着小调晃悠着走了。
卫东用水果刀将生姜削掉了皮,然后用打火机将刀尖烤了烤,道:“我帮你把冻疮里的脓挤出来,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嗯。”小雪乖巧的点点头。
卫东轻轻的挑破小雪手上冻疮的表层后,稍稍用力一挤,小雪“咝”的一声吸了口凉气,脓液却只挤了一点点出来。
“是不是很疼?”卫东见小雪一脸痛苦的表情,轻声问道。
“有点疼。”小雪老实答道。
“这脓液不挤出来的话,冻疮完全破了后会更痛。”卫东看着冻疮上已经露了头的脓尖,心一横,张开口嘴便要去吸。
小雪连忙拦住,给着脸道:“哥,别,脏。”
卫东笑道:“这有什么,当年我在部队时有一次执行任务,一个战友受了伤,伤口感染化了脓,当时在山里也没有医疗条件,我就是这样帮他把脓吸出来的,那是我战友所以我不嫌脏,你是我妹子,更不会嫌脏。”
卫东轻轻的含住小雪的手,轻轻的吸吮着,小雪只觉得手上传来的热热麻麻的感觉代替了疼痛感,心脏也似乎比平常跳得更快了,脸上红得像要滴血了一般,一双美目怔怔的着卫东出神。
卫东一口一口的将小雪手上的冻疮里的脓吸出来吐掉,直到最后吸出来是鲜红的血后才停了下来,道:“好了,都弄干净了。”
“啊?哦。”这时小雪才回过神来,同时手上那种热热麻麻的感觉也消失了,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有些不舍。
卫东喝了口茶漱了漱,拿着生姜放在暖炉边上烤热了,轻轻的在小雪的手上擦拭着,道:“小雪,今天你来得正好,晚上我带你去见一个长辈,我托他帮你联系读书的事。”
“啊?读书?真的?!”小雪欣喜的叫了一声,但马上又低下头去,道:“哥,我现在还不能重新回学校,妈要人照顾。”
“傻丫头,妈我会照顾的,你不用担心。”卫东笑道:“回头我带你在这学校转转,以后可能你就在这里上学了。”
“这里?”小雪惊讶的看着卫东,道:“这是S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呢,会要我吗?”
“会!肯定会!你这么聪明,肯定会要的。而且,我帮你想好了,你明年chūn天来上学,夏天就参加高考,你这个年龄上大学正好。”卫东笑道。
“啊?明天夏天就参加高考?”小雪再次惊讶了。
“怎么?你没信心?”卫东笑着问道。
“有!”小雪认真的回答,而后轻声问道:“如果我在这里上学,是不是可以天天看到哥了?”
卫东笑道:“那当然,不但可以天天看到我,还可以天天在一起。”
“天天在一起?!”小雪的脸又红了,害羞的看了一眼卫东。
卫东也没太注意小雪脸上的表情变化,道:“对啊,在市里,你就我这么一个哥哥,你在这里上学自然是要住在我家,那不就是天天在一起了嘛,再说这样我也方便照顾你。”
卫东的话让小雪的小心肝像被几头小鹿在乱撞一般,天天在一起,住他家,这些是不是……小雪不好意思再往下想,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怔怔的看着卫东。
卫东见小雪不吭声了,奇怪的问道:“怎么,住我家还不愿意啊?我是你哥,我家不就是你家么?”
“愿意呢!”小雪想也没想,脱口答道。
“行,愿意就好。”卫东将小雪手上的冻疮都擦了个遍,抬手看看表,道:“到中午了,哥带你去吃饭,不过是在学校食堂,晚上再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