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和罗佳到罐头厂里时，天已经微黑，罐头厂的大门口已经贴上了一幅超大号的chūn联，门头上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也已经通了电在寒冷风中随风摇摆着。卫东将车开进厂区停好后，带着罗佳径直去到食堂。
厂食堂里热闹非凡，食堂中间摆了两张大号圆桌，上面摆满了花生、瓜子和水果，一旁的案台上摆放着许多等着下锅的饺子，和已经做好的菜，十几个民工围坐在桌前大声的说笑着，憨大傻粗的铁柱正在给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剥着桔子，时不时的扯着大嗓门和别人笑骂几声，整个食堂都充满了节rì的欢快和温馨。
卫东和罗佳手挽着手出现在食堂的时候，眼尖的铁柱立即一声如雷般的欢呼：“卫哥！你怎么才来！”
“这不是还没开饭嘛，不算晚吧。”卫东笑道。
民工们见卫东进来，纷纷起身招呼，将卫东围在中间说笑着，一口一个卫哥叫着。对于这些民工来说，他们在外打工，在外面过年也是家常便饭，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在远离家乡的情况下，过上这么像样的年，这么丰盛的年夜饭也还是头一次，他们不会忘记是谁给他们准备了今天的年夜饭，更不会忘记是谁在他们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们帮助，并给了他们一份工作。
“娘，这就是俺们的救命恩人，俺常和您说的卫哥。”铁柱扶着他娘走向前来。
老太太的眼睛经过治疗后已经能看得见东西了，颤魏魏的走到卫东面前，突然弯膝一跪，跪倒在地，老太太突然来这么一出，把卫东吓得够呛，连忙扶住老太太：“大妈，您这是做什么，折我的寿啊！您快起来！”
“恩人哪……”老太太伸出如枯树枝一样的手抓着卫东的手，激动的说道：“是你救了俺这个老太婆，俺也没什么谢你的，就给你磕个头吧。”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力气却不小，跪在地上硬是不起身，说着就要给卫东磕头，卫东哪能让一个比小雪的母亲年纪还大的老太太给磕头，连声道：“大妈，您快起来，我受不起，咱有话起来说好吗？”
“恩人，俺老婆子给你添麻烦了，你救了俺的命，又给俺娃活干，俺得谢你。”老太太哽咽的着拉过一旁站着的铁柱：“娃，你也跪下，替俺给恩人磕头。”
铁柱是个孝子，对他娘的话从来都如奉对旨，听得老太太的话，砰的一声给跪下了，卫东又腾出一只手去扶铁柱，铁柱力气大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哪能扶得起来？卫东头大如斗，心说铁柱和他娘怎么尽来古时候的套路，动不动就给磕头的。
“铁柱，你先走起来，快，别这样，咱把你当兄弟，兄弟之间可不许这样！”卫东佯怒道。
铁柱径直给卫东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卫哥，俺娘说了，你对俺们好，俺铁柱以后就跟定你了！”
“行，行，先起来再说。”卫东一手扶一个，罗佳也赶紧上前来扶着老太太，边上的民工立即拿过凳子让铁柱他娘坐下。
“大妈，以后您就和铁柱住这厂里，有什么需要的就说，咱们遇上也是缘份，您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卫东笑着道：“您老也别恩人恩人的叫，咱们这里不兴这个，您是铁柱的娘，也就是我的长辈，以后你就叫我卫东，或者小东都可以。”
“哎，中！”卫东的谦和随意让老太太很高兴，忙不迭的点头。
“大家都坐啊，别站着，都坐。”卫东见民工们都站着连忙招呼着一众民工坐下后，对身后的罗佳道：“把你的包给我。”
罗佳将自己的包递给卫东，带着甜甜的笑站在卫东身后，做足了一个女朋友或媳妇应有的姿态，铁柱和一众民工这才注意到卫东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女孩，便一起哄叫道：“卫哥，这姑娘是谁啊？怎么也不介绍介绍！”
卫东咧开嘴一笑，拉过罗佳，道：“哦，差点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媳妇！”
罗佳听得卫东这么介绍，粉脸微红，羞涩的拧了卫东的腰一把，而后落落大方的对大家道：“别听他胡说，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叫罗佳，大家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原来是老板娘！老板娘好！”一众民工哈哈笑着大声叫道。
罗佳的脸通红通红的，对于老板娘这称呼感觉很别扭，但也不反对，心里也甜甜的，卫东在这种场合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是他媳妇，这就已经很能证明她在卫东心里的地位了。
“都别闹了哈，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按我们这的风俗习惯呢，是要喝腊八粥的，不过今天咱们提前吃年夜饭，粥就不喝了。”卫东包里拿出一叠红包，道：“我听说咱们这其他的厂，吃年夜饭时都给职工发红包，我依葫芦画瓢也封了个红包，这红包也不厚，就是图个吉利和喜庆，大家别嫌弃啊。”
“俺们都没干什么活呢，这怎么好意思要红包。”民工们道。
“这是卫东的一点心意，大家别拒绝。”罗佳很快适应了老板娘的这个新角sè，从卫东的手上拿过一些红包，笑吟吟的发着。
老板和老板娘都这么说了，大家也都笑着接了，每个接过红包的人都会按规矩说一句“恭喜发财”，有的还祝卫东和罗佳早生贵子，又把罗佳闹了个大红脸。
“赵阳呢？”卫东发完红包，对铁柱问道。
铁柱指了指隔着一道大毛玻璃的里间，道：“在里面做菜呢。”
“哦，我去看看。”卫东点点头，向做菜的伙房走去。
赵阳围着挂裙拿着一个大号的汤勺在一口大锅里捣腾着，他的身边放着一把轮椅，一个文文静静，穿着打扮普通却不失美丽的女孩正柔柔的看着赵阳，明亮的眼睛中满是浓浓的温情。
这个穿着普通，没有施任何粉妆的女孩确实是美丽，是的，是美丽不是漂亮，大致看一眼这个女孩也就普普通通，谈不上漂亮，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似是言情小说中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一般，连卫东都不由觉得眼前一亮，暗道：“好家伙，难怪赵阳恨不得每天都守家里，换作谁有这么个女孩在家里等着，不想回家也得回啊。”
“喂，你小子看看现在几点了！”赵阳抬头看见靠着门框，一脸说不清什么意思的笑的卫东，笑骂道：“你笑个屁，你怎么不再晚点来。”
“你小子别装，我要是早点来，不是做你们的电灯泡了么。”卫东嘿嘿笑了一声，对轮椅上的女孩道：“嗯，我猜你就是小蕊了，对吧。”
小蕊柔柔一笑，道：“你就是卫东吧，赵阳常提起你。”
卫东道：“对，我就是卫东，经常听赵阳提起，但从来没见过对吧？今天你赶上了，让你见到活的了。”
小蕊扑噗一笑，道：“你真幽默。”
“呵呵，还行。”卫东笑道。
“你小子别光顾着说话，过来搭把手把汤端出去，开饭了。”赵阳挥舞着汤勺叫道。
“是！厂长大人！”卫东笑着，将一大锅大骨汤从煤炉子上端下来，道：“赵厂长，这汤是不是太少了点？”
赵阳接过小蕊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把汗，道：“昨天的大骨买少了，有这些也差不多了，要是喝不完又过不了夜，倒掉就可惜了。咱厂现在也没什么钱，等厂子活起来了，想吃啥都有了。”
汤菜上齐后，卫东和赵阳亲手给每个职工倒上酒后，卫东拿着杯子站起来道：“今天是自们厂的第一顿年夜晚，咱们厂才刚刚搭起一个架子，厂里也没什么钱，所以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大家，大家别介意。我也没啥说的，等厂子活了，咱们挣到钱了，我再请大家去酒店好好吃一顿！”
“卫哥，你这说的啥话，今天这饭菜这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酒，俺们很知足了！”铁柱端着酒杯站起来道：“俺是个粗人，不会说啥话，你对俺好，俺就记在心里，以后俺就跟着卫哥了！来，卫哥，俺敬你！”
“好，铁柱，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干！”卫东和铁柱碰了下杯子，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白酒喝下，道：“现在请咱们厂的赵厂长说几句。”
赵阳端着杯子站起来，说道：“我其实没什么说的，但今天我还真得说两句。我赵阳原来是开租的，后来认识了卫东，认识了你们大家伙，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了，开一辈子的出租车，挣点小钱养家，可没想到突然我也成厂长了，这个梦是卫东给的，是他激起了我的激情，我谢谢他！”
卫东笑道：“赵阳，你别这么说……”
赵阳挥了挥手打断卫东的话，道：“你听我说完，我和小蕊的事你很清楚，我知道你是在帮我。卫东，你放心，你给了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出一片蓝天！来，我敬你！”
“都是兄弟，不要说这些。”卫东笑着与赵阳碰了下杯子，坐在一旁的小蕊也举起杯子，道：“卫哥，我平时都不喝酒，但今天我也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和赵阳的照顾。”
卫东道：“小蕊，快别这么说，我和赵阳现在是一起打拼，不分谁帮谁谁照顾谁。你敬我的酒我喝了，我祝你早rì好起来，和赵阳幸福美满！”
卫东连干了两大杯白酒后，又将自己的杯了倒满，道：“这一杯我敬大家，有这么多的兄弟在，我们的厂一定会红火起来的！”
“干！”二十多个人齐声应道。
民工们都是粗人，吃饭喝酒也都很随意，加上过年高兴，于是三三两两的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卫东给罗佳夹过一块红烧鱼，道：“热闹吧？”
罗佳道：“嗯，热闹。卫东，你的这些职工是从哪找的？怎么……”
“看起来都很粗野狂放是吧？”卫东笑道：“他们原本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后来没地方去便跟着我了，说起来开这厂，还是因为这事起的头。”
卫东将如何帮铁柱要工钱，如何收留这些民工，如何想要开厂的事慢慢的说了，罗佳看卫东的眼神越来越柔，好半晌才道：“想不到你这么好，帮了这么多人。”
“傻丫头，在外面打工都不容易，他们都是弱势群体，能帮就帮吧，问心无愧就好。”卫东轻描淡写的答道。
罗佳静静的看着卫东，似乎想把眼前这个男人看透看穿。她虽然与卫东同床共枕，甚至有了非他不嫁的念头，可是她还是不完全了解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不会皱眉头，也能和歹徒舍命相搏，开车和玩命一样，这本应该是个神经线粗大的男人，可是这个看似神经粗大，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却有着一颗善良正直的心，这样的男人可能在任何地方都能迷住一群女人吧。罗佳柔柔的想。
年夜饭吃得很尽兴，有几个民工甚至醉趴在桌子下，找卫东和赵阳拼酒的人一个接一个，卫东虽然对酒jīng不过敏，但也架不住这么喝，肚子胀得受不了，厕所跑了三四趟；赵阳就比较圆滑，能挡的就挡，不能挡的只喝一小口，他自不会让自己也喝趴下，不然谁来照顾坐轮椅的小蕊。
晚上十点时，饭吃得差不多了，铁柱和他娘带着几个没怎么喝酒的民工收拾食堂，卫东牵着罗佳，赵阳推着小蕊，四个人出了厂大门散步。
冬天的稻田里一片荒凉，寒风瑟瑟的吹着，赵阳将大衣脱下来披在小蕊的身上，道：“等到了chūn天，这一片稻田都会种上秧苗，等稻花开的时候，我带你过来好好看看。”
小蕊温柔的握着赵阳的手，脸上的柔情水都化不开：“嗯，有你陪着，去哪都行。”
卫东指着罐头厂四周的几块稻田，道：“等咱们挣到了钱，把这几厂边上的几块田买下来，种上荷花，会更漂亮。”
罗佳兴奋的点头：“嗯，夏天就可以亲手去摘莲蓬了，想想就喜欢。”
“是啊。不过厂子能不能挣到钱还是未知数。”卫东笑了笑道。
“只要尽了力，不管挣不挣得到钱，我想我都不会后悔来当这个厂长。”赵阳递给卫东一支烟，道。
卫东点点头，道：“这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突然想起我的老部队，那里一到晚上也是这么安静。”
“想部队了？”赵阳问道。
“想，怎么能不想。”卫东叹了口气道：“我入伍的第一天，我的班长就告诉过我，等你脱下军装后，你做梦都会想着部队！老班长诚不欺我啊。后来，我也当了班长，我也把这句话告诉我带的那些兵，不知道他们退伍后会不会想起我。”
“会的。”赵阳道：“班长在战士心里的位置永远不会改变，你一天是他的班长，就永远是他的班长。”
卫东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不是一个好班长，我没照顾好我带的兵。”
“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吧。”赵阳苦笑道。
“是啊，不想了。我活着回来了，能做的就尽量去做好吧。”卫东看了看正在与小蕊说悄悄话的罗佳，道：“赵阳，如果有一天你要和自己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生死相对，你会怎么办？”
赵阳一怔，想了想，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非要生死相对的话，我只能凭我的良心去做，但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这就像割肉哪。”
卫东无奈的笑了笑，看着远处闪着星火般灯光的小村庄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凭自己的良心吧。”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你的战友出事了？”赵阳问道。
卫东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天不早了，你们还要回市里么？”
赵阳见卫东不肯正面回答，也不好再问，道：“是的，不回去总不能住厂里吧，小蕊有认床的习惯，在这里她会一晚上睡不着的。”
“那就回吧，这两天也不用来厂里了，过完年再来吧，年初四咱们就开工。”卫东道。
赵阳点点头，问道：“你和罗佳不回市里？”
“这得要问罗佳，如果她想回去我就送她回去，我还得去柳树坡，天亮时还要杀猪。”卫东笑道。
“杀猪？你战友家？”赵阳道：“你会杀猪么？”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别忘了，我可是在部队养猪的，杀过的猪多了。”卫东笑道。
“信你就怪了。”赵阳笑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赵阳跑过去推着小蕊的轮椅向厂里走去，罗佳走到卫东的身旁，轻轻的依偎着卫东身上：“卫东，我今天好开心。”
卫东摸了摸罗佳的脸，柔声道：“开心就好。”
罗佳轻声道：“卫东，刚刚小蕊对我说了她和赵阳之间的事，好感人。卫东，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卫东将罗佳抱着怀里，道：“嗯，会。我说过，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你一转身，就能看到我。”
“你真好。”罗佳紧抱着卫东轻声呢喃。
“罗佳，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我得去战友家，你……”卫东轻声道。
“哦，可是我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我爸过年不在家，过年那天他要去武jǐng中队搞联欢，那我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过年。”罗佳道。
“这好办啊，呵呵。本来我怕把你叫走，你爸会一个人过年呢，即然你爸去搞联欢了，你和我一起去我战友家啊。”卫东笑道。
“这样可以吗？又不是我的战友，怎么好意思。”罗佳道。
“这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天亮前还要杀猪呢。”卫东道：“不过你别乱吃醋啊，我战友家有一个妹妹叫小雪，今年二十岁，我把当她亲妹妹一样呢。”
罗佳轻捶了卫东一下，嗔道：“我才不乱吃醋呢！对了，你刚才说要杀猪？你会杀吗？”
“你这什么眼神，怎么和赵阳一个样，杀猪我还能不会？要不是现在开了小厂，我还准备过了年当屠夫卖猪肉呢，天天往家里给你拿猪腰子吃。”卫东笑道。
“好恶心，我才不要天天吃猪腰子呢！”罗佳咯咯笑道。
“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出发！”卫东拉着罗佳的手往厂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