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镛当然不会像他们一样穿着一身怪异的衣服在马路上跑步,他是骑着马来的,远远地看到他们一行,马上就放慢了步子,等到了近前甩蹬落马,刘禹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一拱手。
“器之兄。”
“子青,让某好找。”黄镛回了个礼,目光扫过一旁的听潮,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者也微微朝他一福。
刘禹将绵巾扔给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式,两人并肩走在前头,他们各自的随从跟在后面,只有听潮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队伍。
“若非今日得见,某还以为子青是在躲着。”
“不瞒器之,某确是在躲你。”让黄镛诧异的是,刘禹居然承认了,看着对方坦然的目光,他心知必有下文。
“朝廷申斥某的诏书,就快到了,丢城弃地,这个路臣还做不做得下去,都不一定,你同某走得近,不是好事,所以躲着你,也是为你好。”
“这么严重?”
“自然,全路监司和州中主官联名,试问有宋以来,谁可有如此恶劣之人?”刘禹自嘲地一笑:“他们如此齐心,只怕也不会放过你这位侍郎提举吧。”
黄镛叹了口气:“某也不瞒你,邓达夫的确托人找过某,想让某签名,不过未曾答应而已,后来欲将此事告知于你,谁知你已经将他们尽数监禁了,如此,那某还费那心做什么。”
“怕是也有些不安吧。”
“换你坐到某这个位子,当如何自处?”面对刘禹的质问,黄镛毫不躲闪。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相互对视着,后面的人包括听潮在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吴老四双手下垂,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刀柄,心里更是在计算着,杀掉身边的这几个随从,最短需要用去多少时间。
刘禹当然不会动手,真要动手也用不着亲身犯险,再说了对方本来就是他荐来的,有些疑问来找自己也是正常,看了一会儿,他放松了脸部表情,告诉了对方答案:“罚俸半年。”
饶是黄镛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依然忍不住动容:“传闻子青得圣人爱重,如今看来此言当真不虚。”
难怪他心惊,出了这么大的事,被全路同僚一致攻讦,最好的结果也应该是调往他处,可对方的这个处罚,可以说毫无意义,他家的财力是有目共睹的,会将那点俸禄放在眼里么?
谁知刘禹听他提到谢氏,心头一黯,也不想说出实情,既然是传言,就让它传得更猛烈一些吧。两人结束了对峙,再一次并排走向前方,过了感恩栅离着澄迈县就不远了,越是往前去,在建楼房就越少,比起琼山县的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这一带还远远达不到。
熟炼工匠一共就那么多,每多建成一幢,就会催生出一批来,可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分到周边各县的百姓,就只能等待,当然,他们可以去别的工地做活,比如筑路、修堤坝、采石、伐木、打渔以及煤场、石灰场、沙场等等,可以说只要肯干活,绝对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这也是琼州一次性接纳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乱的原因。
“丢城弃地是真,可活民无数也是事实,朝廷这么做,是琼州百姓之福。”黄镛概叹了一句:“舶司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开埠的事,你这个提举才是主事人,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开,不必来找某,需要这边配合的,来人来函均可,不过器之,有一句话,某要提醒你。”
“请说。”
“朝廷已经迁都广州,最多两个月就会到达,你心里可要有数才好。”
“啊!”
黄镛愕然失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刘禹的意思,朝廷迁都广州之后,既缺钱又缺人,无论缺一种,他这个琼州市舶司主事都很难逃得过,如果是那样,现在开不开埠,何时开还有什么意义?
“国势已经艰难至此了么?”刘禹说出来的话,从无虚言,不由得他不信,可是相信了又能怎么样,一时间黄镛百感交集,就连来找他的初衷都忘了。
“只怕还会更糟,很快琼州也不会再是一片净土,在战火到来之前,某不得不行非常之策,以期为大宋多保留几分元气。”
心事重重的黄镛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刘禹的表情有些复杂,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与任何人虚与委蛇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到来之后,他不是一个喜欢纷争的人,有些东西做了就是做了,产生的后果是身不由已的。
“走吧,去张青云那里瞧瞧。”
听潮有些奇怪,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陪跑的,没想到刘禹一直都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就连这种事情都不避,虽然心中有点忐忑,可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郎君出来转,她还是有点小窃喜的。
事实上,当张青云看到被刘禹拖着手的羞涩女子,也是一怔,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临机的反应算是练出来了,视若无睹地将他们迎进去,指着黎母水两岸的建设工地,为其一一介绍。
“......自那日郎君来过之后,我等就重新调整了预期,为此需增加熟练工匠一百余人,普通作工者一万余人,招工的事情还算顺利,毕竟咱们这里给得工钱够高,中间虽然出现了一些小变故,大致工期还是准的,郎君请看,整个河段,已经完成了六成,余下的四成,一半以上已经接近完工,只有不到两成的河段,需要赶赶,属下有把握,在汛期到来之前,将它彻底结束。”
刘禹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很明显,张青云是下了苦工的,这种时辰,他一早就出现在工地上,多半昨夜就是睡在这里,不过面上,刘禹并没有表露太多,反而饶有兴致了打量了他一番,弄得张青云七上八下。
“属下说得可有不妥?”
“那倒不是。”刘禹摇摇头,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你这嘴角还真起了泡啊。”
这话一出口,张青云还没什么,跟在他身后,手一直被他拖着的听潮顿时羞红了脸,没想到在那种情形下的私房话,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属下......这也是急的,前些日子短了人手,工期一下子拖了几天,又没有什么头绪可以解决,一时情急,就上了火。”
“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那还要多亏金帅,有一日他带着人搞野外操练,正好到了这里,一听某的说辞,马上让他的人脱了衣衫帮忙,足足干了两日。喏,前头那一段就是他们给帮着砌的,又快又结实,直到某招上了人才离开。”张青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河堤感概道,刘禹仔细看了一下,两边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难怪他会这么说。
这个变故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后世的解放军,在刘禹的心目中,他要建立的队伍,就是要以解决军为楷模,哪怕学个四不像呢,因此,时常会同金明聊起一些他的想法,没想到居然就给用上了。
“你总不好白用吧,算了工钱么?”
“正要说这事,原本某是想按平日时的工时结算的,金帅说他的军士不是作工的,死活不收,最后商量了,由官府出面,以劳军的名义,为他们打入一笔贴补。”
“金明他自己呢,没要什么额外的好处?”
“没有!”张青云激动地一下子放声大呼,看到刘禹微笑的表情,才马上收了声:“天地可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胡通判做的统计,由他们出具名册,每一笔贴补,直接打入军士们的名下,上头根本就没有金帅的名字。”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从来都没怀疑过金明,真要捞钱,根本用不着在这上头,只是借此了解一下某些感兴趣的事情罢了,张青云不明内情,而他也不想过多解释,两人各负其责,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了解完这一摊子工程之后,刘禹才将自己的来意说出,事情上一次就和张青云交过底,因此现在就到了具体实施阶段。
“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匀出一些人来,先进行测量,这一回的要求很高,一定要做到事无具细,人必须是老工匠,尽量在雨季之前完成。”
要求这么高,要得还这么急,一下子就难倒了张青云,可是东家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在他的心思百转,打算咬咬牙答应下来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奴......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说......”后头的几个字还没有出口,就被刘禹的目光摁了回去。
听潮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奴方才听得,郎君需要人手,需要老工匠,而张参议这头工期又紧,一时很难抽出来,于是就想着,或许有一个法子可行。”
“说。”
“郎君忘了,咱们的屋子,就是山上那幢,可有不少老工匠在干活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刘禹恍然大悟,想想也知道,为他修屋子的,肯定是技术最好的工匠,兴奋之下,他忍不住拖过听潮,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乖乖,你可帮了郎君大忙了。”
“这事就交与你了,就说是我说的,那屋子的活暂停下来,所有的人手都归你调配,具体做什么,听张参议的,需要什么事物,你可以自己决定,务必要抢时间,做得越快越好,但是活儿一定要精细,不可出什么差漏。”
没办法,激光测距仪之类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会,也只能靠人工来量了,分解图纸就带在他的身上,以这些老工匠们的悟性,他相信看懂要做什么,问题不大,毕竟技术上的事情,已经在后世完成了,一脸红晕的听潮顾不得羞涩,赶紧把他的要求记在了心里,然后马上就同几个亲兵一道,赶去那幢山间别墅的施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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